百万虽然预感到斯诺曼神父接下来会做的事,但真的看到黑雾消散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在神秘收容所的日子里,他最先意识到的就是这些非生物的强大,哪怕是被判定为safe级别的非生物,也有数倍于人类的力量。

  比如143,有次,一位实验人员在使用后没有及时取出它,导致143钻到血管里造成血管堵塞,实验人员不幸身亡。

  除了safe级别,还有Euclid级别和Keter级别,Keter级别是收容难度最大,造成死亡人员最多的级别,其中的代表就是1047。

  别的Keter级别好歹还能帮忙收个尸,运气好的还能留个全尸,1047却像个怪物的胃,深不见底,有去无回。

  百万作为被消耗的D级人员,对于这种怪物是打心底害怕,甚至一度认为祂无所不能,类似神明。

  所以亲眼目睹黑雾消散,给百万的感觉无疑是震撼的,就像是看见大海在蒸发消失,是人类难以理解的现象。

  稚桃站在原地傻傻地望着山上,这是他第一次看清黑雾,却奇异地觉得相当熟悉,就好像他已经看见过很多次。

  “……不要……”

  稚桃刚刚擦干净的小脸上又挂满泪水,他模模糊糊地感到强烈的悲哀,像是隔着层薄薄的冰,只需要一次撞击就能打破。

  “……不要。”

  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哭泣,只是觉得不安和悲伤要把自己压垮下来,就像他看见幻觉里的父母一样,是潜意识里的悲哀。

  黑球看见稚桃哭泣瞬间着急起来,猛地拍上百万手臂,拍的跟之前一模一样的位置,疼的百万人是反应过来了,但想把这破玩意儿给丢了。

  他压着火气,猜到黑影的异常多半又是跟稚桃有关,偏头一看,果然看见稚桃脸上挂着泪珠,嘴里一直在念着什么,看这状态就知道不对。

  百万心里一紧,觉得他这状态多半要出事,果不其然,稚桃在原地呆愣会儿后,就朝着山上跑去,那速度跟百万逃命的时候都有的一拼。

  百万现在总算意识到为什么斯诺曼神父要特意叮嘱他了,他时刻注意着稚桃情况,在他跑时就瞬间反应过来去拦人,结果都没能拦住。

  黑影也是个不靠谱的,裹着心脏装死,百万以前就发现稚桃力气惊人,更何况稚桃状态还不对,一心就想着往山上跑,百万根本拦不住人。

  百万一手拿着黑球,一手拽稚桃,全身都在使劲儿,要不是鞋子质量好,感觉都能把鞋子蹭飞。给他感觉都不像在拉人,更像是在拉个重铁。

  他随意把黑球扔地上,两只手上去拉稚桃,嘴里跟着使劲儿喊:“稚桃,醒醒!”

  “我们得赶紧下山啊!再不下去,等会儿说不定有危险。”

  虽然他口里这么嚷嚷,但稚桃显然没能听下去,眼泪流的更凶,板着小脸抿着嘴巴往前冲,就更个倔强的小哑巴一样。

  百万没招了,被拽的踉踉跄跄,他只好请外援,脸朝着黑球嘴里小声说:“来帮忙啊,不是斯诺曼神父喊你听我的嘛!”

  结果他这么说,黑影还没反应呢,稚桃就先停下来了,直勾勾地盯着他,郑重地问:“斯诺曼神父找过你?”

  百万被他清亮的眼睛一看,话到嘴边都说不出来,只能尬笑着移开视线,嘴里无意识辩解:“没呢,你听岔了吧。”

  稚桃盯着他没说话,心里很清楚他在瞒自己,所有人都在瞒自己,他忽然被铺天盖地的委屈打倒了。

  “……你骗我,”他带着哭腔喊,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你们都在骗我。”

  百万被他哭的有点心酸,稚桃哭的太过孩子气,薄薄的眼皮红着,眼泪大滴大滴的流,还不断抽噎。

  百万在18岁那年被宣判死刑,进入神秘收容所两年,如今20岁,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稚桃失踪那年才19岁,刚好比他小一岁。

  说是失踪,其实大家都知道多半是死了,只是找不到尸体,所以百万回想起记忆的时候,还差点以为稚桃是鬼魂。

  稚桃生前是个不温不火的模特,在他失踪后反而大火起来,网上粉丝到了100万,都是来哀悼美人薄命的。

  而且,他记得稚桃失踪案在网上这么有名,除了他长得漂亮外,还有个原因是稚桃的父母在他失踪后也跟着消失了。

  所以,稚桃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而且确实如他所说,百万他们都在瞒着他,虽然是为他好,但这显然让稚桃难受极了。

  百万怜悯地看着哭泣的稚桃,语气温柔地哄:“我没有要骗你,只是现在这个情况确实很危急,下山才是主要的。”

  稚桃听见他话就拼命摇头,压着哭腔说:“我要去见神父。”

  “我想去见他。”稚桃抬起泪眼朦胧地看向百万,很可怜地说。

  百万是个聪明人,他能获得保送北大的名额,靠的不是死记硬背,而是他好用的大脑瓜,他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吧,百万有时候又有点笨,比如他想活下来,就只要把稚桃心脏挖出来就好,但他又不干,有着奇怪的固执。

  就比如现在,他就又动摇了,百万跟稚桃僵持着,最后叹口气,缓缓松开捏着稚桃的手说:“我之前确实见过斯诺曼神父,他把你交给了我,我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吧,但感觉不太好,像是要寻死。”

  稚桃显然被这话吓得不轻,在百万放开手后,就跟个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百万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想喊住他,但他张张口最后还是没喊出来。

  百万愁容满面地挠着头,觉得斯诺曼神父还是得完善下选拔方式,不然后果就是选到个这么不靠谱的,不过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了。

  他想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蹲下来准备把黑球拿起来,毕竟抓不住人,总得抓住心吧。

  结果黑球看稚桃跑了,也跟着唰地窜出去,追着稚桃跑。

  百万:……

  草。

  百万累死累活地跟着黑球跑,内心把舔狗黑球骂了个遍,虽然他这么骂,但追还是要追的,毕竟斯诺曼神父把黑球和稚桃都交给了他。

  其实他也知道现在下山最好,不然晚了就容易出岔子,但问题是他没黑影掩护,压根出不了这块儿地啊。

  他往山下一站,那就是行走的人民币,是个人都想来抓他。

  黑影跑的比稚桃还快,跟阵风似的刮到稚桃面前,祂知道稚桃能看见,在追上后就漂浮在他面前,然后伸出小黑条掏。

  稚桃乍得看见黑球,就愣在原地不知道祂是什么,正准备绕开空中的黑球,就看见黑球把心脏掏给了他。

  稚桃惊讶地接过心脏,看见他拿到心脏,黑球就慢慢溃散在空气中,跟外面消散的黑雾一样。

  柔软滚烫黏糊糊的心脏在他手里跳动,稚桃的心跳声与它逐渐吻合,像是大齿轮带动小齿轮活动般,在他拿到心脏后,白球们也紧跟着飘过来,它们组成了一条长长的小银河,明亮地照耀着周围。

  百万追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稚桃被白光环绕着,手心托着跳动的心脏,神圣又堕落。

  作为一个优秀的摄影师,百万已经下意识地掏相机,然后掏了个空,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的相机,手机,143方块早都掉了。

  稚桃没有注意到旁边捶树的百万,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他正在回想自己的记忆。

  他死在十年前的七月十四号。

  第一天,七月八号晚上。

  他跟着旅游团的人来到山脚,顾叔开车带他们到路灯后就下车,路灯很明亮,有几个飞蛾在围着灯光扑腾,周围没有别的人。

  稚桃抬头看这个路灯,他总是会被这种明亮的东西吸引注意,周围王叔家在跟顾叔聊天,他们往前面走,顾叔注意到他没跟上,就喊他:“稚桃跟上哈,准备上山啦!”

  他听到喊声后就跟了上去。

  第二天。

  稚桃在村里随便逛着,偶尔会有人跟他搭话,他不擅长聊天,就假装忙碌的离开。

  他从村子北面走到南面,最南边有个围着栅栏的房子,他好奇地往栅栏里面瞧,瞧见棵小小的石榴树,旁边有个男人在给它浇水。

  稚桃只能看见他背面,背部很宽,到腰的位置就窄下来,充满着力感和美感。

  男人似乎是浇完水了,手臂运动着,把木勺放进木桶里,然后才把木桶拎起来,转过身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他似乎也没预料到会有人站在那儿看,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惊讶,随后把木桶放下朝着稚桃走来。

  稚桃站在那儿看他走来,男人穿着高领的黑色神父服,五官深邃俊美,气质醇厚迷人,与这里格格不入。

  “日安,我是斯诺曼神父。”神父向稚桃行礼,动作优雅,脖子上露出一小截银链,在阳光的折射下煜煜生辉。

  “你好,我叫稚桃。”稚桃轻声地说。

  仿佛命中注定,稚桃与斯诺曼神父相遇。

  第三天。

  “我想起来为什么看顾大嫂这么眼熟了。”王叔神神秘秘地说,“她跟这个通缉犯是不是很像?”

  王叔把手机伸过来,照片里是个圆脸倒三角眼的女人,嘴巴下压着层层赘肉,看起来戾气很重。

  “像吗?”稚桃有点认不出来。

  其实王叔也有点分不清,嘟囔了几句话就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问:“今晚上我们家打算去上山玩,你去不去?”

  稚桃没有去,他不喜欢山上的蚊子。

  第四天。

  稚桃跟王叔打电话,没有打通。

  “他们昨天就回去啦,”顾叔坐在椅子上洗菜,听见稚桃的话头也没回,“这时候说不定在路上呢,来不及回你消息。”

  顾大嫂在旁边悠闲的晒太阳,手上的玉镯子绿油油的。

  外面的五个孩子在窃笑,他们靠着说秘密,获得了大堆的糖果。

  顾大嫂真是个好人。

  第五天。

  [我们到家了,不用担心。]

  稚桃看着王叔发来的短信发呆,斯诺曼神父坐到他身旁,轻声问:“怎么了?”

  他把手机关上,对着神父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第六天。

  稚桃想回家了。

  但他舍不得斯诺曼神父。

  “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去吗?”稚桃小心翼翼地问。

  斯诺曼神父听见他的话楞了下,片刻后皱着眉头摇摇头,“抱歉。”

  稚桃有点失落,但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自从知道斯诺曼神父喜欢到处旅游后,他就总希望神父能跟着他离开。

  “那你能陪我下山吗?”

  稚桃双眼亮晶晶的,很期待地看着他。

  斯诺曼神父犹疑下,最终还是拒绝了。

  第七天,七月十四号。

  “你跟王叔打电话了吗?”

  听见顾叔的问题,稚桃就点点头:“王叔跟我发短信说他回去了。”

  顾叔没说话,弯着腰在前面带路,他手伸进衣服里,像是很怕冷的样子。

  他带着稚桃在回去的路上。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顾叔忽然顿在原地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稚桃站在他前面,眺望着路灯的方向,没看见小巴士,听见他的话后漫不经心地说:“挺好啊,我……”

  稚桃的话没能说完,顾叔从怀里掏出刀来,朝着他背后就是一刀,稚桃摔在地上,艰难地回过头看他,顾叔面色如常,就好像不是在杀人。

  他注意到稚桃没死,又是一刀。

  稚桃思绪断裂,睁着眼睛涣散地看他,看着顾叔拖动着他到角落,然后用土把他埋上,泥土砸中他的眼睛,渐渐地,他眼前黑下来,再也意识不到什么。

  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回忆的时候,总有种剧本杀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痴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