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有了物证和人证,狡猾的老狐狸打死都不肯承认曾将水树苗卖给过章姓汉子。
“大胆!还不快交代!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新上任的官爷第一次遇到这么嘴硬的人,动了很大一场怒。
“大人,草民不过是存了些水树苗,又没种下去,大人何必动怒?”李村长的嘴肿了一大块,虽然模样很是狼狈,但嘴巴很硬,开始鬼话连篇。
见人死不承认,官爷气上心头,可是又无可奈何。
被捆绑住的李村长蓬头垢面,吐掉了口中的血水,挑衅地望着公堂外的莫净成,心里暗中想着下策。
到时若是想定他的罪,他完全可以说那几百株水树苗是要运去沿海地区贩卖的,那边种水树苗压根就不犯官法。
而至于为何要卖给莫净成,他可以扯慌说恰好遇见了主顾,以为莫净成是沿海的村民。
再者虽然莫净成提供了证词,可那又怎样?一个人随时都可以信口雌黄,他们凭什么就能认定莫净成说的就是真话?
只要死死咬定这口,不被他们知晓自己将水树苗卖给过杏花村,官爷就拿不了他怎么办。
他可是将水树的买卖作为赚钱的工具,一旦决定干这一行就决定了一生都要提心吊胆,必须早日准备。
哪知,当他将眼神放到莫净成的身上时,对方却是悠然一笑,噙着霜的眸子阴恻得厉害。
李村长一愣,被那双如狼般锐利的眸子盯得浑身一抖。紧接着,他便看到莫净成从衣侧取出一本深蓝色的账簿。
看清那是什么后,李村长的脸色顿时面如死灰,充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怎怎么可能!我明明都取了出来藏在地窖处!”
他那天将账簿拿给莫净成看后,一直心下担心莫净成会记得位置,便偷偷折返回去将账簿取出来藏在了自家院子的地窖之中。
话音刚落,只听得莫净成冷冷地笑了一声,走上前来将账簿扔到他身上。
账簿的页面掉落在地上不断翻开,停留在了记着与章姓汉子的交易那一页。
李村长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又意识到方才自己说了什么,更是跪在地上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翻开的那一页并没有任何手印。很显然,这是一本假账簿。
设计成功的官爷立刻唤来官差,命他们立即去搜查李村长院子里的地窖,果不其然在咸菜坛子里找到了一本记满了交易信息的账簿。
不仅仅是账簿,竟还在地窖里搜出了各种金银珠宝,很显然都是些赃物。偏僻的桃花村根本不可能出现这些金银珠宝。
意识到自己亲手断了最后的后路之后,李村长瘫软在地上,彻底认了命,“我说,我都说”
在李村长的交代下,众人都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这老狐狸原是其他沿海村子的村长,但因为在村里犯了事,这才靠着关系跑到了桃花村里当村长。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李村长安分了几年,皮又痒痒了起来。
桃花村位置偏僻,鲜少与外界交流,交到上头的谷子也少,一层层下来,到他手里的油水基本所剩无几。
贪财的老狐狸住不惯破烂屋子,便想着如何大发横财,正巧某日在路边看到一棵野生水树,便起了歪心思。他原先是在沿海村,水树并不少见。
若是桃花村陷入灾荒,那么上头下来的赈济便会变多,那么他就能从中抽取的油水就会比之前多上好几倍。
于是他悄悄从原来的沿海村子里运来水树苗,在桃花村的各个角落种下。因桃花村的村民从未见过水树,因而全然不认得。
只不过后来种得多了,偶尔又有过路人经过,水树还是会被识了出来。但意料之外,那些路过之人心肠都如他一般,也是想用水树谋取私利之人。
因此一传十十传百,他卖水树苗的名声竟悄悄传遍了几百里开外的几个村子,甚至开出的水树苗价格更高。
这也使他的贪念和心思更加谨慎起来,因而他知晓水树若是被私自种在这里便是犯了官法。
至于杏花村的章姓汉子,他了解得并不是很多,只是这汉子出手阔绰,还愿意额外出银子让他帮忙在杏花村里种树,他便答应了。
老狐狸的一切罪状都被主簿记录了下来,且被暂时关押。而官爷已经令人去将章姓汉子捉弄归案。
一切都待定,接下来的事情并不由得莫净成插手。
走下公堂有些疲倦的莫净成对上夫郎的视线,瞬间换上了一副温润的笑容,加快步子朝方云走去。
一旁看着全程的阿锦看得很是刺激,恨不得将那阴险心黑的老狐狸狠狠揍一顿,但同时也有些好奇。
“莫掌柜,在那地方没有搜到账簿,你怎知这老狐狸是将账簿藏了起来而不是销毁?他难道不知晓若是账簿被搜到,自己的命都会没掉?”
这些方云也有些好奇,便眨了眨眼睛望向莫净成。
本不想回答的莫净成迎上夫郎的眼神,无奈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叹了口气给他们分析。
“老狐狸翻账簿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上边还记着赃物的数目,因而猜想这账簿对于他来说很重要,用来清点财物。”
“这么重要的账簿被他一时激动放到我面前,过后肯定会心有不安将这账簿取走,我便在心中将那账簿的模样记了下来。”
这时方云才恍然大悟起来,“原来莫大哥你昨日让阿锦去寻这模样的账簿就是为了这个?”
莫净成宠溺一笑,“正是。只要拿这个去唬他,以他做多了坏事不安的性子,肯定一下便能抖出来。”
听完所有,方云的星目亮了起来,直夸道:“夫君真厉害!”
莫净成轻轻一笑。
其实只消看一眼,智脑便能立刻将那账簿的模样记下来,再者这账簿的外表随处可见,找起来并不花费时间,只是多一份心眼罢了。
自然,这些是不能告诉夫郎的。
“只是”方云轻轻呢喃道,“章大哥会怎么办呢?”
章姓汉子常帮助村人,若是有那里需要他帮忙的,哪怕是可能会丢掉性命的事情,他都定然会及时出现。
自方云来到杏花村,章姓汉子也时常会帮助他除掉田里的草或赶走从山上下来的大虫,因而方云遇见他了,也会喊他一声“章大哥”。
村人都道他是一个好人,既是聪明的秀才又生性善良。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样好的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莫净成没有接话,只是紧了紧拥住方云的手臂。
*
当证据都摆在章姓汉子的面前时,章姓汉子甚至连一丝狡辩都没有,冷漠地承认了自己的罪状。而在他家废弃的柴房之中,也搜到了剩下的水树苗。
收养他的阿娘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立刻昏死了过去,经随堂大夫的抢救才晕晕乎乎地醒转过来。
妻子不知晓这件事情,本就疯疯癫癫,如今更是在外头大闹,不敢相信自己的温润丈夫会做出这种事情。
在公堂外围观的杏花村人有些失落地摇头离去,但更多的是直接在外头骂了起来,道他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先前我还道他心地好得很,却没想到竟是野兽的心思!”
“就是就是,这还是考了秀才的人了,怪不得后头一直考不上!原来是肚子里有这样的坏水!”
“你们别说,先前我还央他帮我修缮堂子,你说他日后不会报复我吧?”
“哎呀你担心什么!他迟早要被官爷捉进去,估摸着下半辈子都出不来!”
村长听不去,黑着脸大声呵斥住他们,这些埋怨的声音这才渐渐地淡下去,但仍有人在不满地小声嘀咕着。
像是早已料到这种结局一般,章姓汉子只盯着公堂的地板,阴沉着眸子不发一言。
若是仔细看去,这章姓汉子也算是仪表堂堂,许是因为读的圣贤书多,身上的气质也和乡野村人截然不同。
可读的圣贤书再多,也无法掩盖这是个犯了官法,还差点害死全村人的罪人。
方才的骂声章姓汉子一字不落地尽数听了进去,许久,他才冷笑一声,缓缓抬起头来,即便是以罪犯的身份跪在地上,脊背仍然挺得很直。
但许是因为常年劳作,身材并不像寻常读书人一般柔弱,倒是魁梧许多。
那双阴恻的眸子里满是幽怨,全然没有方才的淡然和平静。
他跪转向外堂,扫视了一眼看戏的人群,眼中弥漫着怨恨。
平日里的章姓汉子被调侃时总是懦弱地不吭一声,今日被这样瞧着,村人皆是瑟缩,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就连村长都觉得眼前的汉子很是陌生。
一个向来温润的汉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无人能解。
“肚子里有坏水?”他冷冷地开口,眼底满是猩红,“你们抢我粮时为何不说我要害死你们?”
围观村人皆是一顿。
“你们抢我儿时,辱我妻时,占我田时为何不说自己是人面兽心!我不过是没考中一个举人,凭什么就要被你们说成是一个废材,凭什么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全家都要被你们使唤!”
“你们不是说我连狗都不如?”阴森的声音回荡在公堂之上,“那我就要让你们尝尝,只能像狗一样向别人摇尾乞怜的滋味。”
“现在杏花村的田都已经旱死,我要你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趴在地上,向别人摇尾巴的恶心模样!”
随即,章姓汉子癫狂地大笑了起来,像是要将一生的怨愤都笑出来。
“章小子”一直看着他长大的村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前竟被气得有些眩晕。
余光正好瞥见他的章姓汉子慢慢收起了笑容,眼中散发出昏暗的光芒,像是一只可怖的野兽。
“还有你,你以为你是什么善人?自认为关心我一两句就是对我好了吗?”章姓汉子嘶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