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趁着大家没注意,跪到杜梅娟的面前,眼前因为起了一层泪雾而遮挡了视线。
可他仍能看清杜梅娟的样子。
糟糕的,就像被世人嫌弃一般,被踩在脚底下。
和当初会笑着逗他,为他扎小发髻的温柔阿娘完全不一样。
心底开始抽痛,方云抬起头恳求道:“莫大哥,放了阿娘吧。”
听到细弱的声音,众人低头看去,皆是一愣。
因为哭泣,方云眼泪那点红痣似是要滴出血来,就连平日里清透的杏眼此刻也变得异常肿红。
“云哥儿,你真的要放走她吗,指不定下次她又会来,以她这种人”方才和杜梅娟对骂的李阿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来。
她虽管不了别人的家事,但有时候真的看不过眼了也会出头。
“李阿娘。”莫净成打断了她要说的话,“方云自己会解决。”
李阿娘一愣,瞥向了莫净成。只见这个平日里温润待人的汉子此刻额头上筋络浮现,像是在极力克制心中的暴怒。
“该死的哥儿!不用你求情,你不配给我杜梅娟说情!你当你是什么人,别以为能张开那张没用的嘴就是圣人!你就是个没用的哥儿!只会”杜梅娟开始狠狠地挣扎起来。
“啪!”莫净成拾起一旁的竹棍,一棍子掀在她的嘴上,打断了她的恶语,“我让你说话了吗?”
顿时,杜梅娟的嘴皮开肉绽,血水从嘴角流了下来。她立刻昏死了过去。
人群瞬间噤了声,恐惧从脚底延伸至头顶。
没有人敢出声去阻止莫净成的举动,生怕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就会落得和杜梅娟一样的下场。他们下意识地觉得,眼前汉子的瞳孔就像是染了血一般,若是谁碰了方云,谁说了方云,他都会十倍奉还。
但莫净成已经极力控制了气力。若不是看在方云对她还有感情的面子上,不想让方云哭泣,以他原本的力气,杜梅娟那一张比水沟还臭的嘴是别想留了。
昏死过去的杜梅娟被方长明扛了回去,因为方长明本就体质弱,又加上杜梅娟的体型不算小,一路上走走停停。等走回隔壁镇上时,差点一口气没运上来。
但杏花村没人愿意借他小运车,一方面是担心莫净成因为憎恶杜梅娟,导致对他们做出什么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实在也是讨厌泼赖户子。
杏花村村风质朴,鲜少有这样的人存在,若是有,也会被村里人合力捆绑了送进官衙里,因而没人敢来杏花村放肆。
待一切平静下来后,方云红着眼睛去做饭。可做到一半,眼泪就掉进了锅里,只能倒了又重做一次。
待他终于收拾好心情走出灶房时,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半点也不见莫净成的踪迹。
另一边。
杜梅娟躺在床上,幽幽醒转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破了个大洞的屋顶。
脸刺啦啦地疼,被生生撕破了一般,疼得她龇牙咧嘴。
守在一旁的方长明见人醒过来捂着自己的脸倒抽气,手忙脚乱地将热巾布敷到她的脸上。突如其来的温度让杜梅娟一缩,继而暴躁地甩开对方的手。
“你做什么!瞎了眼吗!”
“梅娟你的脸肿了,若是不处理会感染的。”方长明低着声音说道。声音很小,虽是心中委屈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方长明心里清楚,他没资格委屈。
闻言,杜梅娟冷哼一声,一双桃花眼蒙上了一层冷霜,“感染?你不是最想我死吗,好早早地去找你的雪哥儿!咳!”
激动的情绪牵动了杜梅娟的伤口,血腥味顿时溢满口腔,生生地又吐出一口血来。
“梅娟!”方长明忙扶上去,没有半句解释就用自己的衣物为对方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却被杜梅娟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你滚!你们家云哥儿不是会说话了吗,你不是钟爱你们家云哥儿和雪哥儿吗,倒是去找他们啊!”
方长明被推得一个踉跄,心疼地注视着床上近乎癫狂的杜梅娟,心下像是被割裂了一般。
“梅娟你好好休息,我我去为你熬药。”
沉默了许久,方长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空了下来。
一直在发作的杜梅娟此刻愣愣地盯着门口,却无意间瞥见放在桌上的一面破损的铜镜,看到了自己的面貌。
头发枯黄一片,凌乱得如杂草一般,身上的衣服因为方才的防抗而混乱搭着,上边还沾着斑驳血迹。那双原本清亮的桃花眼此刻肮脏污秽。
不堪的,疯癫的,肮脏的。
杜梅娟一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将十年的痛苦倾泻而下,“凭什么要这样对我!凭什么!”
就在这时,一股冲力突然将门狠狠踹开,掀起了一片尘土。因为惊吓,杜梅娟立刻停住自己的声音。
一道高大的身影阻挡了涌进来的光线,因为逆光,杜梅娟一时没有看清对方的面貌。
“你是谁!”杜梅娟嘶喊着,心下不安起来,“方长明!方长明!”
可门外却没有任何回应。杜梅娟顿时意识到,方长明肯定是被眼前的人给打晕了。
一时之间,杜梅娟察觉到危险,拼命挪动着身子想下床逃跑,可是恐惧和脸上所受的伤却让她的身体失去了协调性,脚刚一点地,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床下。
那身影听到声音,对着杜梅娟的方向不再动,手里不知拎着什么,发出哐当冲撞的声音。
“我说过,你动他一下,我就让你十倍奉还。”
阴冷的声音从黑暗中冲出来,杜梅娟打了个哆嗦。
杜梅娟听见了声音,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是你!”
莫净成冷笑了一声,缓缓走到杜梅娟的面前,通过智脑尽情欣赏着隐藏在黑暗中痛不欲生的表情。
如葱根般修长的指尖将酒瓶的塞子轻易拨开,一股恶臭味顿时涌了出来,熏得杜梅娟立马撑着地板干呕了几声。
莫净成很满意她的反应,弯下了腰,“你洒了他的酒,我便让你尝尝这恶酒的滋味。”
巷子深处,在一户被众人所嫌弃的破烂屋子里,发出了一阵悲戚的叫喊声。
*
做好的饭菜已经凉透,方云已经拿回去热了好几遍,可还是不见莫净成回来。
方云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望着黄昏,孤寂的情绪涌了上来,“莫大哥,你不要我了吗?”
是因为他丢人了,还是他太没用了?
方云将脸转向摆放着饭菜的桌子。
因为刚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方云只小炒了一个茄子和秋葵。
“莫大哥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茄子呀。”
他记得,每每桌上有清炒茄子的时候,莫净成都会扭捏着多添一碗饭。虽然不明说,但他知道,对方是喜欢的。
想起莫净成别扭的表情,方云轻轻笑出了声。
原来他喜欢这个啊。
喜欢莫大哥对他笑,喜欢那双手揉乱自己的头发,喜欢每每他做出糕点时,受到莫大哥赞扬的心情。
原来他早早就离不开莫净成了。
可笑着笑着,豆大的眼泪就涌出了眼眶,从脸颊滑下去,“啪嗒”一声滴落到地上。
“方云。”
就在方云惊慌失措地将眼泪抹去的时候,一个带着溪水清香的身影笼罩住了他。方云含着泪抬头望去,因是逆光,他仰头看到浑身湿透的莫净成身后带着昏黄的光晕,正赤红着眼盯着他。
那双眼睛充满着无法抑制的暴躁和震怒,和平日里温润的眸子截然不同。
方云一愣,心跟着猛烈跳动了起来,下意识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紧接着,莫净成抱住了他,将冰凉的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侧过脸重重地蹭着。
方云瞪大了眼睛,却没有挣扎。过了一会儿,那双瘦弱的手臂攀上了莫净成的背,紧紧地抓着。
察觉到背上的温度,莫净成微微一顿,抱得更紧了。
他的身上带着些凉意,冻得方云一个激灵,脊背微微发着抖。
“方云,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哪怕他是你至亲的人。”莫净成沉着声音贴在方云耳边呢喃道。
略微沙哑的声音让方云的气力有些消失,酥麻传遍了全身。
“方云,方云。”莫净成一遍一遍呢喃着,手上的力气加重,像是要将方云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但你别离开我。”
莫净成察觉到,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住自己暴戾的情绪。那是研究员当初制造他时发生纰漏导致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那么早被纳入报废名列。
他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当初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这种失控一再被自己压了下去,久而久之便没有在意。直到今日,伤害了方云的杜梅娟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暴躁和愤怒一股脑地涌上了智脑,将一切理智都遮盖住。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杜梅娟已经被他折磨得半死不死,呕吐物溅了一地,几近残废。
但好在,虽然他失去了理智,但潜意识里仍记得只要给杜梅娟一个教训就好,不能真的杀了她,毕竟还是方云的阿娘,若是做得太出格,方云定会伤心。
对于这种习惯了撒泼的人来说,若是不给点深刻的教训,那么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莫净成知道这点,所以他瞒着方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杜梅娟长点记性。
为了不让其他人来阻扰,他事先将方长明和方晓打晕,放进了柴房。
他只要让伤害了方云的人尝尽十倍的苦痛就好。
方才听着杜梅娟的惨叫声时,他冷笑着。
若是再敢碰方云一下,他会让她永远消失。
探了杜梅娟的鼻息后,莫净成漠然离开,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沾着杜梅娟的血和肮脏物,就跑去溪边发狠地想要将自己洗干净。
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污秽都洗涤掉。
他深知,方云是干净的,而他不能脏了方云。
可一走进院子,看到方云寂寞地坐着,心中的愧疚和浮躁又涌了上来。
方云听着,眨了眨大大的杏眼,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落到莫净成的肩头。
“是我离不开你。”
糯糯的声音这样说道。
*
屋子里弥漫着恶臭,粪便和尿液的熏臭味遗漏在杜梅娟的裤子里,杜梅娟的双腿不受控地抽搐,一双桃花眼失去了焦点,无言地望着门口。
当初她偷偷掀开喜庆的盖头,也是那样期许地望着门口。
成亲的那一夜,是她最漂亮的时刻了吧。
杜梅娟轻轻笑着,涎水却不受控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方长明打开了那扇门,温柔地对她笑着,在耀眼的光芒中向她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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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小运车就类似于小推车,下边有两个轮子,能做出来。这里的“小运车”名字是瞎编的,但功能和小推车差不多,只是更简陋些。
2艾草有苦的,也有不苦的,文里种的是苦艾草。
3快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