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世界都是灰暗的,一眼望过去,看不见任何方向。
莫净成站在黑暗的中央,淡漠地望着一切。
“报告!代码009机器人已被纳入报废行列!”
“立刻执行报废计划。”
“是!”
突然,熟悉的对话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在空旷的世界里回响个不停。
那是莫净成逃跑前偷听到的研究员的对话,他们即将要把他当成报废机器人处理掉。
意识到这是什么后,莫净成的胸腔中顿时充满了怒火。
报废?他凭什么就这样被报废?
他被人类不由分说地制造出来,又被利用完最后一点价值,最后竟然就要变成废弃场里的一个没有任何用的肮脏垃圾?
他凭什么要接受这样的结果?!
眸间藏着的戾气腾地升了起来,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筋络逐渐浮现在皮肉下,那里凝聚着对未来研究院的恨意。
他不甘心!
可就在怒火要冲破头脑让他再也无法控制住的时候,声音化作荧火消失了。
接着,在他的正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那光亮很快就汇聚成了一个人形,最终变成纤细的,背对着他的身影。
在他黑暗又无助的世界里亮得耀眼。
那个身影莫净成再熟悉不过,是他无数次想拥抱却又没有勇气的身影。
“方云”
很快,那发着柔和光芒的身影便逐渐转过身来,朝莫净成露出温柔的笑容。
方云微微眯着眼,眼尾的那点痣变得绚烂,嘴角也勾起柔和的弧度。柔嫩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是要和他说话。
他在说,莫大哥,等你。
霎时,从黑暗中伸出无数双无形的手要将莫净成狠狠抓住,而此时方云也转过身去,迈出步子就要离开。
莫净成猝不及防,想伸手拉住方云,可身子却突然沉重起来,直让他动弹不得。
眼看着,无形的手越来越近,方云也越来越远
下一秒,莫净成猛地睁大了眼睛!
“哎呀!你这臭小子!吓死我了!”顾承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差点脑袋撞杆上,等将身子稳住后就口中骂骂咧咧道。
他方才只是想凑近检查莫净成的伤势如何,毕竟这小子昏昏沉沉已经睡了五天,还高烧不退,他也担心得很。
哪知刚探身过去,这小子就闭着眼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像是要费力摆脱什么一样。他正要仔细看呢,莫净成就突然瞪大了眼睛,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时,莫净成才刚从梦魇中醒来,用手撑起身子直喘粗气。
他也没听清顾承在嚷些什么,瞪大了眼睛疯狂地巡视着四周,不知在找些什么。
“你在找什么?”
莫净成没回答,仍是在不停地找,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唇色却异常苍白。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响了,方云端着药汤走了进来。
莫净成的眼神顿时定住。
而方云看到莫净成已经醒来,方才还提着的心顿时也松了下来,杏眼里流露着欣喜,着急想走到对方面前去。
无奈碗里的汤药实在是太满,方云怕洒出来,便只好稳住手,可眼神还是藏不住欢喜,竟缓缓浮现出一层薄雾来。
莫净成昏睡了五天,他也着急了五天,日夜守在床边,生怕对方就这样醒不过来。
可这短短的距离就像是隔着一道银河,走也走不完。而莫净成的眼神直勾勾地钉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待他走到自己跟前时,莫净成也不顾什么旁人目光,也不顾自己的伤口还火辣辣地疼,伸手就将方云拽了过来。
被这样一扯,碗里的汤药晃荡几下,溢出了不少。方云忙低头去看,但又被莫净成用左手拉住。
映入眼帘的一双眸子清澈透亮,因为闪烁的泪光而变得更加迷人。
鼻息相互交缠,眼神相互缠绕,像是要黏在一起。
可还不够。
“方云,方云?”像是不确认一般,莫净成反反复复喊着他的名字,“你没走?”
这一问,方云倒是先懵住了。
他为什么要走?
一旁的顾承有些看不下去他们亲密的动作,又听到莫净成无缘无故的问话,吹起胡子白了他一眼,“云哥儿走什么?在你昏死过去的五天里,云哥儿一直守在床边照顾你。”
被顾承这样一插话,方云不好意思地脸一红,又怕碰到莫净成的伤口,便小力地挣扎着。
而莫净成也终于意识到方才自己动作的暴躁,松开了手。
一时间,两人无言。
“臭小子,你要拿命去找鹤灵草吗?好在云哥儿那日放心不下你,求村长和我一起去深山找你,不然你都失血过多没命了!”
顾承不客气地训道,那日他被大雨困着,正和村长在屋子里喝茶呢,方云就跌跌撞撞冒雨跑了进来,比划着手势说莫净成进了深山找鹤灵草,许久没有回来。吓得他们连茶杯都扔了,带了斗笠就和方云跑进深山里找人。
要知道,杏花村靠山,若是遇上秋雨,山坡洪流那都是常事,时常有人在深山赶上暴雨,来不及回来就被泥流冲走,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方云哪里不知道,吓得脸更加苍白。本来村长和他二人不愿意还没方云去看,毕竟还生着病,万一淋了雨着凉更是严重。但方云哭着厉害,执意要跟着去,二人便只好取了件厚的蓑衣给方云穿上,带着他去了。
当他们终于在山腰处的巨石下发现莫净成的时候,莫净成已经烧得昏迷不醒,手臂处简单扎着染着血的布条,血水流了一地,人也歪倒在地上。
田地里更是一片混乱,地里的花被碎石和雨打得都没了形,不远处的竹林更是被压倒一片,凄惨不已。
而莫净成的身旁,却好好地长出了一株苗,一株形如仙鹤的淡紫色小苗。
方云看到这场景,顿时扑到莫净成的身上,急得声音更是嘶哑,差点又咳出血来。
一旁的村长和顾承二人虽是震惊于这副场面,但还是处事有度。好在顾承也来了,有处理伤口的经验,便取了随身携带的药包帮莫净成简单包扎伤口。
由于时间过久,又因为雨水的冲刷,莫净成的伤口已经化了脓,血水将布条和伤口都粘黏在了一块,轻轻一动就会牵引伤口处的肉,让莫净成痛得直皱眉头。
可不处理又不行,再这样下去手都废了,顾承便只好撒上金疮药简单包上绷带,等把莫净成带下山再做进一步处理。
左右有巨石护着,地势又居高,水不会淹上来。他们便将田里的稻草人拔了出来,插在鹤灵草周围,防止有大虫踩踏。
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将蓑衣披在莫净成的身上,匆匆护着他下了山。
“让你可以去找鹤灵草,没让你去用命找!”顾承气得胡子都上扬了,但看到莫净成坚毅的眼神后,又叹了口气。
真是个执拗的臭小子。不过这样也好,云哥儿算是把心交给了对的人。
这几日,他时常过来检查莫净成的伤势,将方云对莫净成的感情也看在了眼里。
若说之前将莫净成留下来是处于好心的话,那么日夜不分地守在床前,不顾自己的身子细心照看着对方,一刻也不愿意挪开眼神的感情又是什么?
他终究是老了,不知晓这些年轻汉子和哥儿之间的感情。
自那以后就再也不知晓,也不愿去知晓了。
顾承叹了口气。
但莫净成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如何,只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顾承的话,“顾老先生,你是说鹤灵草的苗?”
他种下的是鹤灵草的枯种,怎么会下一场雨就长出了苗?莫非营养液真的有效?
“是啊,那苗形如仙鹤,还通体淡紫,这么独特我自然是不会看错的。你这臭小子,是在哪里找到的。看那模样,更像是种上去的一样。”
闻言,莫净成沉吟了片刻,随意找了个理由道:“许是山上的滚石带动了山泥落下来的,正好被我碰上了。”
接着,又心急地用左手掀开被子道:“我去看看。”却被眼疾手快的方云摁了回去。
哪知,又得了顾承一记白眼,“看什么看,嫌你的手没废掉是吗?知不知道我用了三瓶金疮药才把你的手给留住,不然你的右手已经废了!”
对于莫净成的说辞,他倒是信的,便也没有怀疑。虽是鹤灵草难找,但总会有幸运之人碰上。
莫净成不吭声,动了动自己的手臂,顿时一股刺痛如蚁般啃噬着他的伤口处。
虽是知道自己是机器人,恢复功能会好一些,但毕竟还是人类的构造,这样严重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若是现在去了,伤势若是更严重了,又会加重方云的负担。
想到这儿,莫净成抬起眸子去看方云。
只见方云的头发因没有束好而略显凌乱,眼眸虽是亮亮的,但眼底一层淡淡的青黑,本就纤弱的身子现在看来更是瘦弱,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但好不容易长出的鹤灵草
顾神医先前也说过,鹤灵草一旦长出幼苗,就不可以轻易挪动,否则就会枯萎,入不了药。这样一来,将鹤灵草移植在院前田里的念头便被打消了。
先前他是不愿让众人看到,才将鹤灵草种在了山腰处的田里。而现在被发现了,竟又是不能移出那块田。
思虑再三,莫净成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山上大虫多,下过一场雨后,更是会出来透气。稻草人恐怕阻挡不住。”
这个顾承自然是想到了,便道:“这几日暂且没有下雨,许远祺近来学堂休沐,陈平群也收好了自家田里的稻谷,愿意去帮你守着鹤灵草。”
虽说鹤灵草的幼苗不是顾承自己种出来的,但若是能亲眼见见鹤灵草是怎样一番景象也是不错,便上了一些心思。
即便如此,莫净成还是心中觉得诧异,他们竟会帮自己和方云到如此地步。
顾承看出了莫净成的疑虑,难得耐心宽慰道:“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他们也愿意。大虫见人就远远地跑了,不会有危险。”
如此一来,莫净成才犹豫着答应自己好好养伤,等好了一些再去照料鹤灵草。
送走顾承后,天色已经渐晚。
方云将药汤重新煨了一遍,亲眼督促着莫净成喝下后又积极地跑去烧水。这几日由于莫净成昏迷无法动弹,他便只能帮着对方擦擦手臂或者脸,由于哥儿的身份,他无法替人擦身。
昏迷了这样久,身上又出了这么多汗,肯定觉得身子很是黏糊想好好洗洗。
将一根根细柴添进炉灶里,眸子里映出了跳动的火苗,方云这样想道。
他虽是不能做些什么,但烧水做饭之类的还是可以帮帮忙,这样一来,自己在莫大哥身边,也不至于显得太过没用。
门口,一个身影挡住了昏黄的光线。
而方云正在专心地添加柴火,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影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等他注意到时,身影伴着一股好闻的草药味笼罩了下来。
莫净成将左手滑向他的衣襟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帮我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