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鲜血的那一刻,莫净成的脑中一片空白。
就连听到方云开口说话那一瞬间的惊喜，都被瞬间抛到了脑后。
暴戾逐渐消散，转换而来的,是手忙脚乱的心疼和不忍。
莫净成急忙扔下棍棒,冲上前去将方云扶好,用帕子帮他擦拭从嘴角溢出来的血。
净白的帕子被血染红，殷红了一片，就像是雪地里一朵朵梅花。
外头的小厮许是听到了异常的声音，隔着帘子轻声问道：“莫先生,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这个内屋是账房先生专门为莫净成和方云备下的，小厮们并不会随意进入,因而也只是在外头询问。
听到问话,方云忙抓住莫净成的手，使劲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他自小便知道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因而有了什么都是藏着掖着。这次也不例外，即便喉咙被火灼了一般痛苦，仍是不想告诉小厮。
若是被小厮知道了，那必然又会陷入一阵慌乱，或许还会因为这个而耽误今日的生意。
尚食轩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生意,他不愿，也不想成为麻烦的人。
紧紧注视着方云求助的眼神,莫净成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虽是心疼，但还是转头朝帘子那头应道：“无碍,你先去忙。”
门帘外的小厮应了声,就要转身离开，又被莫净成略显阴戾的声音拦住：“你找个理由把前堂那个插着杜鹃花的女人赶走,不卖。”
小厮疑惑地转向前堂，不明白平日里温和的莫净成怎么突然要赶走客人。但看到莫净成所说的妇女后，顿时心生厌恶。
他在尚食轩已经做了好几年，接触的客人多，对镇上和隔壁镇子的人都很是熟悉，自然也是知晓杜梅娟的为人，对杜梅娟本就不喜。
特别是听别的小厮议论那日杜梅娟对方云当街做出那样的事后，更是气得直牙痒。
经过近半月和方云的接触，他只觉方云心地不仅好还很温柔，对谁都眯眼笑着，对谁都体贴，实在是想不通杜梅娟怎么舍得这样下这样的狠手。
现下看莫净成的反应，一定是方云看见了杜梅娟。
想到这儿，一股厌恶便涌上了心头，接着便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把夺过杜梅娟手里的油袋，“葡萄干不卖了！”
杜梅娟方才还挑选着葡萄干呢，这会被一把夺走，愣了一会儿神，骨子里的撒泼劲便霍地上来了，叉腰骂道：“你做什么！凭什么你卖给别人，眼下又不卖给我？！”
“我乐意卖给谁就卖给谁，就是不想卖给你，你快滚！”小厮虽看着瘦弱，但毕竟习惯了生意场，也不是好惹的，知晓对待蛮横的客人一定要强硬，便挽了袖子就驱逐她。
还在摊前挑选水果的人听到争吵的声音，都不免觉得好奇，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被无端驱赶，又被这样围观，杜梅娟顿时心下更加恼怒。
还要再发作，却被一旁的方晓扯了扯衣摆，顿时住了口换了副面孔，柔下神色转而轻声问道：“晓儿怎么了？”
“阿娘，我想去吃糖葫芦。”说着，还用手指了指不远处摆着糖葫芦的货杆。
“好，阿娘带你去。”杜梅娟柔声哄道。
听着这样油腻的哄声，小厮们的手臂上都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心中只觉好不恶心。
可杜梅娟蹲下身子抱起方晓后，又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方才的慈母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杜梅娟远去的背影，小厮们“呸”了一口，骂道：“真是晦气。”
而趴在杜梅娟肩膀上的方晓却眨了眨眼睛，对着被帘子阻挡住的方云，无言地挥了挥手。
方云哥哥。
*
顾承将中指按在方云手腕突出位置的内侧，边捋胡子边闭了眼在心中诊断。
时间一点一滴地划过去，顾承的眉宇却皱得越来越紧。
而莫净成也越来越焦急。
方云软软地靠在床边，唇色苍白地注视着在一旁焦灼的莫净成，努力地将嘴角扯了上去，又用另一只手悄悄比划道自己没事。
可莫净成哪里相信，正要开口，又担心突然出声会打断就诊，便没有说话。他看顾承的表情实在是不对劲，便兀自害怕着，生怕方云诊断出了什么来。
他突然想起被方云捡到的那些时日，自己身上的能量耗尽显出一副病弱的模样时，方云总是会担心得忙上忙下，又是煎药又是做糕点给他。
为此，他还在心中暗自取笑过。
原来担心就是这种心情吗？
心就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明明很想帮着做什么，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在一旁看着。
方才他抱着方云从尚食轩回家时，看到方云一路咳得厉害，竟生生地咳出血丝来，就连看惯病痛的顾承过来时见了，都沉着脸拧紧了眉。
很快，顾承便收回了手，将莫净成带出了偏房。
“云哥儿是因为着急引发了喉疾，继而喉咙里残留的毒素牵扯了身体的其他病痛。”
莫净成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解重复道：“毒素？”
顾承点点头，“毒素已经残留了好几年。”
猛地，莫净成想起前几日听到的，杜梅娟将方云害哑的消息。
拳头攥了起来，暴露出了筋脉。
“方云的哑疾可以治好吗？”莫净成瞥了眼屋子，哑着声音问道。
他一直以为方云的哑疾是天生的，从来没想到竟是方云的亲娘将他害成这样。
而他，竟也从来没想过要帮方云治好哑疾。
他打着帮方云的幌子留下来，从头到尾想的却只是自己。
“可以是可以，只是”顾承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很难。”
但抬头却看到莫净成的眸子充满坚定。
顾承只好继续道：“鹤灵草可以治好云哥儿的哑疾。只是这草已经绝迹许久，我也只是在医术上看到过。再者就算寻到了这草，也得培育到它开花才行，只有花瓣才能入药。”
“但鹤灵草极难开花，就算是细心养育了，也不一定能成功。”
莫净成默然不答。
放弃也是常事。看着莫净成的神色，顾承在心里叹道。
历来有多少人为了寻这草寻了半辈子都没个结果，最后要么是在路上加重疾病，要么是没耐心而中途放弃，黯然接受哑疾。
总而言之，一株鹤灵草极为珍贵，哪怕是万金都求不到。
就在顾承以为莫净成要放弃，正要收拾药箱回去时，莫净成突然开口：“顾老先生，鹤灵草长什么样子？”
就算告诉了他药草长什么样，还是不一定能找到。顾承心道。
但也没有阻止，对他解释道：“据说，鹤灵草形如仙鹤，充满灵性。虽为草，但遍体通紫，草根却生出一撮白。医书上说其生长在悬崖峭壁上。”
“但别说是长成的鹤灵草了，就算是种子都难寻。我也从未见过，都只是听闻，并不曾亲眼见过它的真面目。”
“果然没错”莫净成低声呢喃道。
顾承没听清，“什么？”
猛然一惊，莫净成这才从数据库的搜索中回过神来。
方才他趁神医不注意，兀自在数据库的种子储备中搜索鹤灵草的信息，果然发现有一颗枯掉的种子下飘浮着写着“鹤灵草”的名牌。
种子虽已干枯，形状却胜似仙鹤，还散发出淡淡金光。
莫净成以为是看错了，却不料一个晃神，转眼种子身上的光芒就已经消失。
而名牌旁边还放着鹤灵草的图片，图上的药草形状和颜色都和神医描述得一模一样。
但名牌上划着一个大大的红叉。
这是未来世界研发种子失败的标志。
据数据库介绍，未来世界虽储存了一颗枯掉的鹤灵草，但现有的技术不足以让鹤灵草重新生长并开花，经过多年的培育，研发仍是止步在原地。
未来世界不愿花更多的时间去培育，便转而去培育别的种子。但所幸的是，那颗枯掉的种子没有被扔掉，反而是被研究员遗留在他的数据库里。
但他不能直接将鹤灵草的种子取出来，历来都没被找到的鹤灵草种子若是被他轻易拿了出来，众人只会将他当成怪物。
排外的杏花村连外人都不愿留，更何况是一个怪物？
到时别说是医好方云了，留下来都成问题。
正沉着脸想着，屋门处突然传来嘶哑的声音。
“啊，啊”
莫净成眸子一凝，转过身去，果然见方云披了件外褂，正扶着门框往这儿望。
虽是身子失了好些力气，但方云仍是着急地比划着手势，眼神透露着不安。
方才在屋内虽听不清完整的对话，但依稀能听到顾神医在说什么。在听到鹤灵草的名字后，方云脑子一空，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他虽是乡野粗人，字都不识，但鹤灵草的名声太大了，他还是略知一二。
从前他还小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哥儿患有天生哑疾，小哥儿的阿父听闻鹤灵草能医治哑疾，便去找。可等了好几年，小哥儿的阿父都没回来。
等小哥儿的阿父再回来时，是被抬着回来的。
成为尸首被抬了回来。
他仍记得那户人家悲痛欲绝的哭声。
小小的他躲在阿爹的背后，探出头来。
白色的布条挂满了屋梁，大家都穿着白色的麻衣，头顶白色的帽子，跪在堂前凄惨哭着。就连一向开不了口说话的小哥儿，都哑着嗓子哭出了血泪来。
记忆断截在这儿。
方云想上前，但因力气都消散了没撑住，身子一晃就要往前扑去。
莫净成忙上前扶住他。
他便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紧接着，温厚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会把鹤灵草带回来的。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