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相信我，等我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楚临渊茫然地跟着寒潭君和林潇霜的身后， 心里一个劲地冒酸水。
寒潭君微微侧着脸，因为看不清面容因而也看不懂他的表情，只是楚临渊觉得， 这应该是在笑——寒潭君目光始终落在林潇霜身上， 嘴角永远带着笑。
而林潇霜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时不时玩玩这个，时不时戳戳那个，野花野草通通糟蹋了个遍，最后捧着一只小鸟又凑回寒潭君身边。
楚临渊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潇霜，因为他师父常年身体不好，总是在床上躺着或者坐着，极少想如今这般动个不停。
“喜欢吗？喜欢就养着。这应该是一只灵鸟， 将来说不定能养成只灵宠玩玩。”寒潭君问道。
只见， 林潇霜摇了摇头， 双手张开， 一阵灵力晃悠悠地托着灵鸟，将它轻巧地放回窝里：“将来还要离开天衍宗， 不便养它。”
寒潭君突然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你其实不用跟来，有我，有师父在， 你就跟着你二师兄，留守在天衍宗不好吗？”
那一次仙魔大战出动了所有老一辈的修士，甚至包括剑圣和寒潭君两个渡劫大能，天衍宗可谓是后方空虚， 因此决定留一些有实力的后辈在天衍宗里。
乔正烨和长泰恒便是其中两个， 也是日后的天衍宗一把手和二把手。
不过， 有说法是，当年乔正烨的名额是被林潇霜顶替下去的，当时的乔正烨颇有不满。
当然，接下来的场景无疑证实了谣言的真伪。只见，两人步行回洞府时，乔正烨便在山间练剑，见到来人，乔正烨率先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师兄。”
随后，他目光淡淡地扫过林潇霜。
林潇霜一句「二师兄」还没出口，对方已然收回了目光，几个起身，仿佛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离开了。
很显然，乔正烨和林潇霜过去的关系也十分微妙。
楚临渊望着此情此景，不由得有些惊讶，因为他认识的乔正烨显然是个弟控，一切以林潇霜为主，绝对的维护，甚至某种程度上他这个亲亲徒弟在林潇霜面前都是集市里买一送一促销送的。
寒潭君见状，也没办法说什么，摸了摸楚临渊的头：“你二师兄脾气就这样，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潇霜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寒潭君回他的洞府修炼，虽然是渡劫期，但渡劫期意味着上不封顶，寒潭君有更高的天地供他修行，甚至能飞升大道。
而林潇霜自己一个人跑回房间里，紧紧地将门窗锁住。
楚临渊不费吹灰之力便混了进来，四处打量了几眼周围的环境，其实林潇霜的房间与奇峰的一般无二，几乎就是把他的房间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奇峰。
就在楚临渊打量的时候，却没注意到，林潇霜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你是谁？跟了我一天？”林潇霜见楚临渊只是打量，好奇地问道。
楚临渊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注意是林潇霜在和自己说话，又足足盯着林潇霜愣了许久。
“你是傻子吗？不会说话？”林潇霜目光单纯得仿佛一张白纸，仿佛对楚临渊毫无警惕，当然如果忽略他此时把手放在腰间的秀剑上……
楚临渊连忙摆手表明自己没有恶意：“你看得见我？”
林潇霜歪着头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你在那儿，也听得见你说话。这好奇怪，就连我大师兄也察觉不到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次，林潇霜的眼里写满了好奇。
不知为何，楚临渊觉得如今的林潇霜很可爱，是那种干干净净的可爱。
“我也不知道。”楚临渊决定说一下谎，当然也不算说谎，他猜测自己应该是被困在三生秘境里了，因此才会看见以前林潇霜的经历，“你不害怕我吗？一个看不见但却感觉得到的人。”
林潇霜摇了摇头：“我觉得你身上的气息很熟悉，而且你和我身上有因果，上一个和我有这么浓的因果的人还是我大师兄。你猜你应该是我某个长辈。”
如果说前半句话让楚临渊呼吸一滞，后半句话就是人死如灯灭……寒潭君，寒潭君……怎么天天在他面前晃悠！！
“你和大师兄关系很好吗？”楚临渊问道。
林潇霜奇怪地盯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跟在我后面嘛！和我关系不好的只有二师兄。”
这么说着，林潇霜似乎有些委屈了，如今的他还没有多少城府，一直被寒潭君呵护在手中的人，哪怕天生带刺，也会变得乖巧许多。
“我二师兄看不惯走后门的，也看不惯我的灵根。”林潇霜说道，许是因为那诡异的熟悉感，莫名打开了话茬，牢骚就像破堤的河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吐出来，“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五灵根，是不能修行的。我私自去求了剑圣，求他将我留在剑峰。”
林潇霜坐在床边，目光悠远，而楚临渊静静地坐在身边，悄悄地将自己的手附在对方的手背上。
“剑圣给我布置了任务……但是后来大师兄心软，给我走了后门。”林潇霜没有说全，事实上他朝寒潭君卖可怜，然后寒潭君没顶住，替他完成了任务。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个废灵根又走后门的师弟作为剑圣的关门弟子，作为剑圣头号粉头的乔正烨自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可是，他又不能朝剑圣发脾气，因此气全撒林潇霜身上了。
“这次仙魔大战，我二师兄原本非常上心，他想像剑圣一样一战成名。可是，师父给他的任务是留守天衍宗。相反，我一个金丹期修士却在讨伐魔修的名单里，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偷走了二师兄的名额，因为大师兄偏心于我。”
所以，乔正烨才这般反感林潇霜。
“但其实不是，我大师兄并不肯我去前线，是摘星散人占卜后，认为我才能化险为夷。”
摘星散人是一个擅长占卜和星象的术士，只在天衍宗挂名，且是长泰恒的师父。
“我其实……很开心，总觉能帮上大师兄一点忙，哪怕是一点点，我也很满足。”
林潇霜笑了，脸上带着几分羞于示人的红晕，眼里亮晶晶的。
一时，楚临渊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眼前的画面迅速褪色，林潇霜的面容也模糊了起来，最后化作流逝的黄沙。
楚临渊不过一眨眼，面前换了一波场景。
林潇霜正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目光紧紧地盯着远方。四处是飞舞的黄沙，城下断戟残戈，无数白骨埋土于此。
如今的林潇霜早已不复当时那般，脸型瘦削了下来，依稀能分辨后来林潇霜的模样，目光充血一般盯着眼前，眼里早已失去了不讳世事的干净，身上的衣服也染了血，他一只手死死抓着身后的秀剑。
楚临渊停滞了一下，才注意到林潇霜手上的捆仙绳和定身符，有人趁他要拔剑之前，将他锁在这里。
而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寒潭君。
设身处地，楚临渊不由得赞同了寒潭君的做法。林潇霜的修为是金丹期，要与起码元婴后期的魔修对抗，就必须伤害自己来获取修为。
这就是断魄。寒潭君自然也不可能让林潇霜这么做。
不一会儿，遥远的天际出现了无数细小的黑点，他们背对着赤红的阳光迎面飞来。
林潇霜那种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因为他在人群之中看见了寒潭君。
而楚临渊看见的却更多，他看见了寒潭君身后的修罗雾，以及一道冲突的灰柱，他看见了回来的所有人眼里都是死气沉沉的，全然没有半点来时的冲劲。
以及……他看见城内，一座一座石碑宛如延绵的群山……每一个石碑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剑圣呢？那么多化神大能呢？
回应他的只有石碑上的名字，以及受了伤的寒潭君。
寒潭君低声道：“大家都去休息吧。”
“师兄，大师兄！我们逃吧，不可能赢的，那是修罗雾，是修罗雾！”一个人突然发疯道，双目赤红，手上的长剑突然调转向了寒潭君。
最终被两个人合力制住。
就在此时，那个人突然俯身吐了一口血，紧接着身上开始溃烂，体内也涌出仿佛修罗雾一般的黑雾。
那两人连忙退去。
“离远一点。他已经死了！”寒潭君一击将那人毙命，没有让雾气有任何扩散的可能。
只有剑修无欲无求的剑，才能杀死修罗雾。
随后，寒潭君转过身，走到林潇霜的面前。林潇霜全程没有动，甚至没有出口，因为他也动不了，口干舌燥也开不了口。
寒潭君给林潇霜喂了一口水，只是喂多少撒多少。
林潇霜的目光仿佛死了一般，冷漠地望着寒潭君。
寒潭君温柔解开了林潇霜的束缚，然后将他抱在怀里，说道：“多少喝一点吧。”
林潇霜却挣脱了开来，任由水撒在他的全身，他质问道：“大师兄，我有那么不可信吗？”
寒潭君手上的动作一滞：“不是不信，魔尊拼死撞开修罗井，那是连师父也挡不住的毒雾，你觉得……”
“我能！”林潇霜盯着寒潭君的眼睛，“当年摘星散人占卜，我会是……”
寒潭君突然捂住了林潇霜的嘴：“别说了！”
林潇霜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我会是逆转棋盘的最后一子，所有变数的结束。你以为我不知道。师兄，我有断魄，只要我想要，这天上地下没有杀不了的人，没有我灭不掉的城，区区修罗井，区区毒雾……”
“林潇霜，我叫你不要说了。”寒潭君这次用上了吼的。
“师兄！寒潭君！劫数应在我身上，万千人命也都累在我身上，让我去……把他们解决了可以吗？”
寒潭君一把将林潇霜抱在怀里：“林潇霜，可是你会死！”
林潇霜温柔地回抱着寒潭君：“我不会，修罗井需要陷阵，我来做这个人，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师兄，相信我，等我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寒潭君仿佛被说动了，沉默地后退了几步，随后的日子他消失了好一会儿。
楚临渊作为旁观者，也终于从幸存者零零碎碎的言论里，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当年的仙魔大战最终以仙修惨胜告终，但魔修只有一个魔尊是渡劫期，仙修阵营却有两个，一个成名已久的剑圣，另一个却是比剑圣风头更甚的寒潭君。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得仙修如此被动，竟死了这么多人。
有只有一种可能……
林潇霜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树下，身前是无数石碑，当年讨伐魔道十二宫共两千余人，如今只剩下十余人。
“你又来了？”林潇霜仍然望着楚临渊，好像什么都未变，但什么都变了。
楚临渊轻轻「嗯」了一声。
“你去哪了？我想找个人聊聊天，都找不到。”林潇霜将脑袋缩在双膝处，目光落在远处。
寒潭君不在，剩下几个人修为不上不下，都失去了战斗意志。林潇霜只想结束一切。
楚临渊问道：“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如果正常发展，故事的最终只有林潇霜能活了下来。他也知道寒潭君今后的命运，可是他不能说，他害怕可能改变命运，死的人就变成了林潇霜，他承认他自私，可他害怕自己的行为会改变他现世稳定的一切。
林潇霜低头：“好多呢……”随后，林潇霜娓娓道来，将他们讨伐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仙修们很快便打赢了，夺回了蓬莱，东湖等失地，甚至占领了陵园等魔修地盘。
战火愈演愈烈，林潇霜献策，将十二宫排后位的童尸和女官以及前三的毒将军给除掉，并且在西洲围攻了渡劫魔尊。
原以为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可是局势变了。西洲有一个魔修阵营负责镇压的修罗井。
魔尊走投无路，自知大势已去，却不肯这般罢休，便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冒着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遗臭万年的风险，一头撞死在修罗井上。
渡劫期魔修的血顿时浸染在修罗井上，就如同暮雪打开修罗井。只是，这一次，渡劫强大的灵力自爆顷刻间将所有的封印破开。
修罗雾蔓延，剑圣当场自刎，也不愿意化身修罗雾。无数仙人被吞噬在这场浩劫中，最终以八十一化神仙修的性命联合布置阵法，这才将修罗雾短暂的束缚中。
他们把最后的希望留给了寒潭君。
只要寒潭君献祭自己的灵力，兴许能像当年天衍宗开山祖师一样，不用死就能封印修罗雾。
可是，只是寒潭君知道，自一开始封印修罗雾的人选就不是他，而是……
“而是我。摘星散人算出我是结束浩劫的最后一子，因此才将乔正烨名单里剔除，把我留下来。”林潇霜如是说道，“我注定要去陷阵的，可以帮到师兄，我很高兴。”
楚临渊心里骇然，原来真相是这般？难怪当年仙修搞到最后，出动了几乎所有精锐，最后只落了个惨败……原来是这个原因。
“修罗井爆发之时我是在场的，我本可以上前，阻止修罗雾蔓延的。可是大师兄抓住我，死死也不愿意让我上去。如果那一次我去了，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多了？”林潇霜又重复地说道，“本可以不用死那么多人的。”
“不是！”楚临渊怒道，抱着林潇霜的肩膀，可他只是灵体状态，什么都做不到。
他当然明白，寒潭君那么爱你，如何愿意让你为天下人去死……
如果是我，我也必然是锁住这个想献身的笨蛋，说他自私也好，无情也好……
你的命很重要，对我也好，对他也好。天上地下，没有比你更珍贵的东西。
可所有的话他都没能说出来。
林潇霜突然站起身，说了一句：“该走了。”
而寒潭君就站在他不远处，远远地望着他。
楚临渊心里一跳，猛的想够住林潇霜，仿佛下一秒对方就会消失了一般。
作者有话说：
大肥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