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爸带着宋砚进了书房, 说是要探讨深刻的学术问题,没让林历添跟着。

  被拒之门外的林历添哭笑不得,朝着回头的宋砚挤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等书房门关上以后, 闲着没事溜到厨房里,和几个帮厨的伯母阿姨打完招呼, 又亲近地贴到自家亲妈身边。

  林妈妈瞥了他一眼,择菜的动作没有停,“怎么不去陪宋砚?”

  “我爸把他拉去书房了。”林历添帮着她洗菜,漫无目的地聊起闲天。

  聊着聊着,突然说了一句,“妈,谢谢你。”

  他妈之所以叫这么一大家子人的良苦用心他其实能看得出来。

  “你先别谢我, 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你前几天和我说,宋砚没有父母, 一个人生活, 喜欢你很多年, 你想让他成为我们的家人。”林妈妈将择好的蔬菜递给一旁掌勺的大伯母,“你大学的时候告诉我和你爸你喜欢男人, 我以为你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但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动静,突然就告诉我找到喜欢的人……你是真的喜欢宋砚, 还是因为他喜欢你那么多年, 你可怜人家?”

  “我不可怜他, 他也不需要我可怜, 他一直把喜欢我当成一个人的事,我也一样, 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林历添甩干手上的水珠,很专注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他这个人,平时什么都不说,喜不喜欢,有多喜欢,通通不说。”他脑海里浮现出宋砚看向自己时那双饱含爱意的眼睛,“我一开始一直在试图教会他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后来我又觉得,他的感情已经多到满出来了,是我要学会怎么去读懂他的感情,我才知道,我真的……离不开他了。”

  他说得很从容,也很坚定,“我喜欢他,如果我们早点认识,哪怕那个时候他还不喜欢我,我也会喜欢他。”

  书房里——

  聊完宋砚的工作,林爸爸话题一转,将书桌上的文房四宝陈列开来,“小砚,你毛笔字写得怎么样?”

  墨锭开始在古朴见方的砚台上细细研磨,上好的徽墨散发出除墨香外淡淡的松烟香。

  宋砚看着林爸爸的研磨的动作,坦诚道:“我写得不好。”

  “写得不好也没关系,历添写得好,往年我们家的春联都是他写的,家里有一个写得好就行。”林爸爸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沾上墨水,说着看向宋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不仅能写得一手好字,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砚台。”

  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宋砚却有点紧张和无所适从。

  他面对别人时,从来都是面谱化的疏离,对谁都不关心,更没有和长辈相处的经验。

  但是面前的是林历添最重要的家里人,而且还对自己散发着善意,他只能笨拙地学习着怎么和他们相处。

  林爸爸提笔落下,顿笔,笔锋忽转,一气呵成。

  一句诗跃然纸上,还带着未干的墨迹——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是林历添名字的出处。

  “他那时候正月出生,我一下子就想到这首诗,就拿其中两个字做他的名字。”林爸爸看着自己的字,露出满意的神色,将笔递给宋砚,“要不要试试?”

  宋砚提着笔,接替了林爸爸的位置。

  林爸爸站在一旁指导他,“收笔还是太缓了,要凌厉,手腕快速带动笔尖。”

  他不常写毛笔字,顶多只能保证字体是端正的,毫无书法的美感。

  试了两幅,还是觉得不满意,自己和自己暗暗较劲,准备写第三幅时,林妈妈推开书房门。

  宋砚被声音吸引,起笔不小心成了个小黑团,第三幅也宣告失败。

  林妈妈见两人都凑到书桌前,就知道是丈夫又在卖弄自己那手字了,出声提醒道:“吃饭了。”

  林爸爸过足瘾,将一开始自己写的那句诗拿起来,“小砚啊,你第一次来,叔叔没有什么好送你的,把这副字送给你吧。”

  说完,将宣纸递给宋砚后,出门吃午饭去了。

  林妈妈还留在房内,看向他拿着的那幅字,“他爸是个老学究,最喜欢打哑谜,他送这句诗给你的意思是,他很喜欢你,也很赞同你和小添在一起。”

  宋砚将纸仔细卷好,“我很喜欢。”

  “喜欢就行。”林妈妈点头,观察着他的表情,“小砚,小添是第一次带喜欢的人回家,我们也是第一次和他喜欢的人相处,要是有哪里让你不自在的地方,你不要太在意。”

  宋砚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进门时的忐忑和不安刺此刻彻底烟消云散,他不知所措地开口,“不会,不会不自在。”

  林妈妈换了个称呼,“砚砚啊。”

  亲近如导师最多也只是叫他小砚,这个称呼将宋砚钉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

  林妈妈没再说什么,笑着看他,“走吧,出去吃饭了。”

  宋砚走出书房,走到饭桌旁,坐到林历添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上。

  “我爸妈和你说什么了?”林历添把头靠过去问他。

  宋砚摇头,扬起一个笑,“没说什么。”

  林家的长辈没有大多数长辈的通病,不问小辈的学习和工作,也不干涉小辈的感情生活,饭桌上聊的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日常,年纪大的聊钓鱼爬山,聊茶叶古玩,年纪小的就聊最近正火的明星,聊新开的网红餐厅。

  见宋砚默默听着不说话,大伯还热情地说:“小砚啊,下次钓鱼叫上你一起去,钓鱼能养心性,挺有好处的。”

  堂妹一边去夹最后一块粉蒸肉,一边狡黠地眨眨眼,“带宋砚哥哥去钓鱼连鱼饵都不用带,哥哥长得这么好看,那些鱼见了自己就要游过来。”

  林历添轻啧一声,将她想要夹的最后一块肉率先夹进宋砚碗里,“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惦记宋砚?”

  堂妹气冲冲地向自己爸妈告状,二伯父二伯母觉得好笑,“你刚刚不还说宋砚哥哥好看么?连一块粉蒸肉都舍不得?”

  “那也是我夹给他。”堂妹拿筷子尖忿忿不平得戳了两下白米饭,“我哥这是借花献佛!”

  林历添懒得搭理她。

  酒足饭饱后,林历添把宋砚拉到自己房间里。

  他一早就想带他来了,结果一进门就被长辈们团团围住,后来人又被他爸带走。

  林历添的卧室在一楼,南北通透,正对着房门是一面落地的玻璃门,直接通向院子。

  院子里又一株高过院墙的槐树,时值冬日,树上的叶子掉得差不多,露出光秃秃的树枝,和一些还顽固地挣扎在枝头上,青黄不接的叶子。

  宋砚:“你高中的时候就住这里么?”

  林历添坏心眼地笑着问:“怎么,你没有偷偷尾随过我回家么?”

  宋砚瞥了他一眼,下一秒又挪开眼,嘀嘀咕咕地反驳,“我又不是变态。”

  “是住在这。”林历添不再逗他,“但是家里离学校太远,上课的时候住宿舍,放假才回来。”

  听完,宋砚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将带进来的那幅字举起来,笑得眼睛有点弯,“林历添,刚才叔叔送了我一副字。”

  “一副字就这么高兴啊?”他懒洋洋地说,“我爸写得没我好,下次我给你写。”

  宋砚笑着规划,“客厅有一面墙还空着,过两天我找人裱好,可以挂在那里。”

  “好。”

  哪怕在冬天,今天也有太阳,暖洋洋地洒在房间里,将木地板分割成光亮和阴影的两半。

  “宋砚。”林历添坐在床上,两手撑在身后,仰头笑意灿然地看向站着的人,“你来我家开心么?”

  宋砚双眸晶亮地点点头,眼眶微微发红,觉得自己矫情,又低下头,装作仔细欣赏纸上的毛笔字。

  他是真的开心。

  他亲情缘素来淡薄,母亲早逝,父亲是个流连赌桌的赌徒,后来搬到姑姑家,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真的融入进那个家里。

  他为了接近林历添努力考上江城大学,虽然还是和林历添错过,却得遇黄老,算是有了半个家。

  他本来以为世界上大多数的家庭都和导师家一样,在一个不算大的房子里,两人三餐,过自己的日子。

  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这么多人,热热闹闹地,互相牵挂,互相关怀。

  就算他把头埋下去,林历添还是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把他拉到面前,圈进怀里,宋砚怕他把纸压坏,举到脸上,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林历添把他的手拉下来,去亲他的唇角和眼睛,并不深入,却很温柔的几个吻,“你以后会越来越开心的。”

  宋砚圈住他的肩膀,仰起头,绷紧修长的脖颈,露出一大片皮肤让他亲,嘴里却说:“窗帘没拉。”

  全透明的玻璃门通着院子,这时候要是有人经过,一定会把屋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没事,他们还在客厅聊天。”说完林历添亲上他的喉结,还不轻不重地吮了一下。

  宋砚闷哼出声。

  这时,林妈妈端着切好的水果打开门,脱口道,“吃水果么?给你们切了点苹果……”

  宋砚一愣,脑子里炸开一朵蘑菇云,触电似的一下把林历添推开。

  林历添被推得仰躺在床上,重重吐出一口气,神色郁郁地看向自己亲妈。

  门口的人丢下一句“等会再吃也行”,刷地一声拉上门。

  林历添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宋砚推这一下用了大力气,他觉得他肋骨要断了。

  然后又重新把宋砚抱回怀里,“没事,就我妈看见了。”

  正抱着,门再次被打开,门缝里伸进一只手,手里拿着手机,摄像头正对着他们。

  咔擦——

  “妈!”

  一分钟后,林历添的微信传来消息提示音。

  他摸出手机,发现是林妈妈把刚才拍的照片发上了家族群。

  【林妈妈:[图片]】

  【林妈妈:都别进来打扰他们。】

  短短几秒,下面回复一连串的收到二字,队形整齐划一。

  “……”

  宋砚看看手机又看看无话可说的林历添,把脸埋进掌心,传出一声小兽般的哭哼,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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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元代叶颙《己酉新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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