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不太像认识,反倒像偶遇的路人,唐青看向宋砚久久没有出声, 良久后才开口, “好久不见,宋砚。”

  的确很久了。

  宋砚和唐青在高中的时候同班, 交集却不多,从高三毕业宴开始,两个人就没有见过。

  冬日的天色黑得格外早,夜来风急,宋砚的鼻子被吹得通红,“保安说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唐青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 上下扫视他一番。

  他穿着一身休闲纯黑大衣,衣角垂到膝盖上, 领口的一截露出里面米白色的粗线毛衣, 那么温暖的颜色穿在他身上, 看起来却依旧难以接近,和高中时没什么区别。

  唐青的神情带着恶劣的虚伪, “没事就不能找老同学叙叙旧么?”

  宋砚看了一眼手机,距离林历添回复他的最后一条信息已经过了十分钟,现在是下班高峰期, 林历添到这需要半个小时, 所以他现在有二十分钟和面前的人来一场所谓老同学的叙旧。

  但他还是说:“我没有时间。”

  唐青脸色慢慢变冷, 随手扯下毛线帽, 从人畜无害的大学生样变得阴沉郁愤,直截了当问:“你和林历添在一起了是吧?”

  远远的有学生经过, 唐青的声音不小,引得不少人看过来。

  宋砚隔着一段距离看他,透过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些那年江城一中举行毕业宴的画面。

  *

  之前林历添问他高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去认识他,他想说是有的。

  江城一中的惯例是在高考后第二天全年级在市中心的国际酒店举行毕业宴,那天宋砚也在。

  国际酒店有一整层楼被包下来,里面都是江城一中的毕业生和老师。

  宋砚到的时候,还在走廊碰上了刘锋。

  刘锋就是那个污蔑宋砚偷钱的人。

  一毕业,学校老师大多都不怎么管学生的事了,刘锋在饭桌上喝得酩酊大醉,从宴会厅摇摇晃晃地跑出来,撞上黑衣黑裤,鸭舌帽压得极低看不清脸的宋砚。

  刘锋啤酒喝多了,满肚子都是气,撞完人之后,呕地一声吐了一地,不少脏污的呕吐物还沾到宋砚的衣服裤子上。

  他没醉到断片,至少还知道把人扶起来,捡起掉在地的鸭舌帽递过去,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喝多了,兄弟,你没事吧?”

  两人视线一对上,刘锋当即就认出宋砚,手一抖,鸭舌帽重新掉落在地。

  宋砚弯腰拾起。

  还好帽子是干净的,他重新戴回头上,将清俊精致的眉眼盖得严严实实,又把领口掉出来的哨子藏回胸口,冷淡地说:“让一下。”

  “你怎么来了?”刘锋大喊,“我们没有请你。”

  说完又觉得底气不足,心虚地补上一句,“你都转学了。”

  少年时的宋砚像只刺猬,面对不喜欢的人毫不收敛尖锐的锋芒,语气掺了冰渣子,“滚开。”

  刘锋讷讷地让开一条路。

  不等他走远,又叫住他,磕磕巴巴地说:“对了……忘告诉你,钱我找到了……在储物柜的缝里,毕业清宿舍的时候我才看见……你……”

  宋砚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从走廊尽头离开。

  他找到一个偏僻的厕所脱下上衣,把衣角的污秽洗干净,可是贴近了闻,还是有很重的酒气。

  他认命地重新穿好衣服,脖颈上的哨子冰冰凉凉地贴在胸膛上,金属质地反射酒店的暖光,仿佛一个设计精美的挂坠。

  走出厕所,宋砚就看到了这趟要找的人。

  林历添懒怠地靠在走廊的墙上,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唐青。

  一高一矮,林历添身量颀长,往那一站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唐青一头自然卷,整个人看起来软乎乎的,两个人意外的相衬。

  一墙之隔是宴会厅,吵闹的喧嚣和嘈杂墙体挡住,这条走廊偏僻,没有人来,唐青肆无忌惮地贴近一点,笑眯眯地说了句什么,林历添皱着眉没说话,摇摇头。

  紧接着,唐青凑上去想亲他,林历添左手抬起,不知道是想推拒还是想把人搂过来,下一秒,宋砚开口的嗓音很抖,——

  “林历添。”

  唐青没得逞,脸色微变,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马上震惊地开口,“宋砚?”

  宋砚不看他,直勾勾地盯着另一个人看。

  林历添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他今天已经被堵了无数次,毕业之前没什么动作的追求者全涌出来要表白,让他烦不胜烦,语气很不耐烦,“找我的?”

  唐青眨眨眼,表情非常无辜,“高二的时候因为偷钱被全校通报的那个。”

  宋砚的眉眼被鸭舌帽遮挡着,只露出下半张脸,一瞬间褪去血色,白得像纸。

  林历添皱了皱眉,很快恢复原本的面无表情,“不认识。”

  说完越过唐青和宋砚往走廊外走,宋砚在他经过时,猛地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

  林历添垂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

  手指白皙干净,体表温度很低,微微地发着抖,却控制着力道,身上还萦绕着浓郁的酒气和一股酸涩味道。

  宋砚涩声地说:“我来找你……”

  林历添打断他:“醉了去找服务员。”

  “我不认识你,不负责帮醉鬼善后。”

  他离开走廊后往电梯间走,掏出手机给严商发信息说先走了,顺便叫住经过的服务生。

  “宴会厅北边的走廊有个来参加毕业宴的学生喝醉了……”他愣了一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操这个心,想起那半张苍白的脸,还是下意识接着说,“他需要解酒药和温水。”

  服务生连忙答应下来。

  林历添离开后,宴会厅北边的走廊只剩下唐青和宋砚两个人。

  “你也喜欢林历添吧?”唐青笑得倨傲,“不用隐瞒,你还在我们学校的时候我就知道。”

  宋砚回过神,沉重地吐出一口气,转身要走。

  “人是我的了。”唐青冲着他的背影说,“我们毕业之前就在一起了,男的那么多,男的还喜欢男的也不少,没必要只惦记着一个人。”

  一个字一个字就像锥子,恶恨恨地往宋砚大脑里里凿,他也不知道他这一趟来这是为了什么,他本来只是想问林历添还记不记得送出去过一个哨子。

  然后他们或许会认识,成为朋友。

  哪怕只是能叫得出名字的普通朋友,他也能开心很久。

  服务员拿着醒酒药和温水找到宴会厅北边的走廊时,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

  马路上的路灯隔得很远,宋砚相对而站,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毕业宴的时候,你说,和他在一起了。”宋砚说话的声音清清淡淡,说起自己被骗的事,却不太生气。

  “对啊,我骗你的。”唐青耸肩,时隔多年被揭穿也不羞耻,“那又怎么样?你不会以为你现在和林历添在一起了,我在你面前就是失败者了?”

  他越说越大声,原本只是观望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等着看热闹。

  宋砚冷笑,隐隐能看出十来岁时锋芒毕露的少年模样。“你说够了么?”

  “这就听不下去了?”唐青越说越激动,“宋砚,你性格有多糟糕你自己不会不知道吧?你这样的,和他在一起就能长久么?”

  回想起什么,他继续状若癫狂地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刘锋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你有个赌鬼老爸,刘峰钱不见的前一天你爸来宿舍找过你,你怕钱是他偷的,所以你就不敢吭声是不是?”

  “你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就是因为一切人和事碰到你都会变得糟糕透顶!”

  宋砚靠近一步,垂下的眼眸已经彻底失去温度,冰冷得瘆人,一字一顿地反问面前的人,“所以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也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么?”

  “对!”

  岑青充满恶意地看着他。

  他追了林历添这么多年,温和的手段,激烈的手段都用过,甚至不惜和家人出柜,不被家人接纳,可是哪怕做到这样的地步,林历添还是不肯喜欢他。

  他的一切都在变糟,凭什么面前这个他曾经嘲弄过的人一切都在变好!

  “你也应该从这个世界……”

  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衣领便被人拽紧,整个人被狠狠贯到地上。

  看向来人,宋砚一愣,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掺着冰渣的表情慢慢回暖,显得有点呆。

  林历添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神比他的更狠更戾,看着地上的唐青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

  一起过来的严商气得要吃人,“不是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么!你是听不懂还是记不住啊?追人追到你这份上是真他妈晦气。”

  贝悦三两步冲到宋砚面前,叉着腰挺起胸,气呼呼地说:“宋砚怎么没朋友了?放你他妈的狗屁!”

  严商目瞪口呆地回头看她,“祖宗,斯文点。”

  “对什么人用什么态度,为什么要对傻逼说人话,他能听懂么?”贝悦气极。

  严商无话可说,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场面从剑拔弩张一下变得有点诙谐。

  林历添懒得搭理说相声的两个人,掀起眼皮看向一言不发的宋砚,眸中倒映着不够明亮的路灯,远在天边的繁星,和无边的霾霾夜色。

  他之前问过宋砚,高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来认识他。

  原来真的有。

  与他对视的宋砚心头大震,下眼睑缓缓透出红来,刚才还凶巴巴的人看起来有点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