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我配药的时候随手就配了些驱虫的药材研磨成粉剂了, 哪用得着再请兽医?大黑是我当一天马夫时候牵去套车的马,我挺喜欢它的,你不知道它可黏我了, 当然, 每次它套车的时候我都会给它喂个鸡蛋。”

  王大壮跟在顾轩侧后,听到顾轩说的这些话笑得眼睛眯起,“自打我跟了公子, 每日里早食也能够领个鸡蛋。”语气那是又高兴又感慨。

  顾轩看他只是每日早食能有个鸡蛋就这样满足,无奈摇摇头, 笑着继续往前走。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不满足于现状, 欲壑难填,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而还有的人则知足常乐,说的就是王大壮这样的人。

  顾轩来到东院的竹湘院的时候, 西席先生正好放了堂。

  顾轩从一道月拱门进来, 正迎面撞见西席先生带着提着书箱的书童出来, 顾轩忙退了出去,让开道路, 站在一边拱手弯腰对西席一礼。

  西席看到顾轩, 忍不住停了下脚步,目光直直盯着顾轩,顾轩对上目光,谦和尊敬的回他微笑。

  西席心中好感微生, 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顾四郎?”

  顾轩应了一声,更恭敬了,“先生有何吩咐?”

  西席道:“吩咐谈不上, 府上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 你如今既成嫡子,可有心向学?”

  顾轩没想到这位西席会对他说这话,问他要不要来东院读书。

  唉——

  他若是真的是从赵闻佳肚子里出来,自然会想着好好读书,前面几十年好好当个万事不愁的王孙公子。

  可他不是。

  顾轩对西席再礼道:“多谢先生垂问,我如今还在背诵四书五经,字还未认全,句意更是马马虎虎。然而勤学之心不敢颓,等再过一两年,粗通些四书五经了,再来学堂旁听先生教诲,还望先生到时不弃。”

  西席听顾轩说四书五经的字都认不全,也就歇了心思。现在教的知识目的多在科举,顾轩字都没认全,那还是启蒙阶段。

  而且他也只是看顾轩成为嫡子了,发发善意罢了。

  西席对顾轩说道:“有教无类,四郎有向学之心,无需着急,慢慢来就是。”

  顾轩:“多谢先生教诲。”

  西席提步走了顾轩才直起腰来,面上无波无澜,王大壮站在顾轩身后,轻轻来了一句:“这位先生在公子你当洒扫仆役的时候就对你另眼相看,觉得你是明珠蒙尘的那一种?”

  顾轩想抿着嘴角不让自己发笑,没成功,嘴角还是提了提,带了些嘲讽,微微歪头对王大壮道:“想得太多。那时候我擦学堂的站台的时候,他不小心踩过我的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王大壮顿时看向那已经走远的西席,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顾轩笑着轻声道:“不要想太多,有道是落魄的时候身边仿佛都是坏人,发达的时候身边便都是好人。不必放在心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王大壮嗯了一声,跟着顾轩走进去学堂。

  定北伯府里其他的庶子、庶子的书童见着顾轩都一一给他行礼,顾轩都一一的回了礼。这些人陆续出了学堂,往自己院子去。

  顾阳的书童已经给他收拾好书箱提在手中,顾阳刚打算起身离开学堂,便见着顾轩来了,毫不掩饰他对顾轩的不喜欢,大大翻了白眼,冲还在看书的顾旭说道:“哥,顾四来了。”

  顾旭顿时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只看到一身豆青色箭袖长袍的顾轩踏步而来,沉稳从容,别有一番气度。

  顾旭对顾阳说道:“他行四你行六,该喊他四哥。”

  顾阳冷笑一声:“他也配?”

  顾旭微微蹙眉,到底没再说什么,毕竟他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

  顾阳道:“想必他是来找大哥你的,我是多看他一眼都不舒服,我就先走了。只要想想娘因为这厮还被禁在院子里不得出,我就嫌他晦气。”

  顾旭道:“你就是再厌恶他也得做好表面功夫,不然若是让父亲知道了,父亲肯定会不高兴。”

  顾阳便直接回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给他好脸色,记成嫡子就真的能是嫡子?痴人说梦罢了。”

  顾旭还想再说什么,顾阳已经带着人从后门出去,而这个时候顾轩也已经快走到前门,两人在走廊中间的窗户上隔空对上眼神。

  顾轩一派温和模样,顾旭直接厌恶着瞪他。

  顾轩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哼了一声:你不喜欢我,当我喜欢你?

  顾轩走进学堂,王大壮在门口站住脚步等人。

  顾旭抬着头看着顾轩,顾轩对顾旭行了一礼,道:“大公子。”

  顾旭顿时心下错愕,面上道:“你既然已经入了族谱,已经排了行,还喊我做大公子?”

  顾轩笑道:“只是老爷抬举罢了,我算什么嫡子?大公子见笑了,我一不尊二不贵的,做下等奴才长大的,我有自知之明。”

  顾旭肩背微微直了直,心里舒了舒气,觉得顾轩很识相。

  顾轩笑容微微大了点儿,他对顾旭非常诚恳的说道:“说起来我能有今日,还多亏大公子对我施以援手,不然我早就被刘家三兄弟欺压的在府里头待不下去了。我给大公子带了些小礼物,寒酸是寒酸了些,可多少是自己做的,还望大公子不要嫌弃。”

  顾轩将盒子放下,打开来。

  顾旭看着盒子里一柄折扇、十二枚书签,愣了愣。

  一眼看到的书签,书签上的镂刻画精妙极了,而且画作十分新颖,见所未见。

  再打开折扇来看,上面的镂刻图也是巧妙有趣。

  顾轩笑着对把玩折扇的顾旭说道:“大公子,说来这些东西还是用的大公子您院子那边的竹子。”

  顾旭顿时看向顾轩,心里对顾轩好感顿生。语气都亲切了一些:“你这做了好些时间吧?”

  顾轩道:“原想着是做些其它小玩意儿讨好刘家兄弟的,是大公子替我警告他们,他们还给赔礼道歉。

  所以那时候在大公子书房外的竹林砍的竹子,便没了用武之处。我思来想去,大公子金尊玉贵,什么都不缺,也只能送上这些自己的小小心意,以感谢大公子当初援手之情。不过做了一两个月时间罢了,有些粗陋,大公子不要嫌弃。”

  顾旭摇摇头,“做的很好,巧思精妙。坐吧,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轩从言坐下,和顾旭面对面。

  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道请柬,对顾旭说道:“大公子聪慧,老爷这里有份差使需得大公子去做。”

  顾旭接了过来一看,“这是游春园的请柬?”

  顾轩点点头。

  等顾轩将花谜的事情说了,顾旭沉吟着,随即问:“既然是你提出来的法子,为什么你不自己做?来找我分你的功劳吗?我不稀罕这点子功劳,你也不用让给我、讨好我。我母亲曾让刘娘子养你,导致你做贱奴长大,后面又贬你做夜香郎,又在你被父亲看重的路上多次予你阻碍,如今她因为你的事情被父亲禁足。你与我之间,你想必心里也清楚,不仅没有兄弟情义,还有立场之怨。”

  顾轩这个时候要是惶恐,或者慌乱,然后赌咒发誓说自己对赵闻佳全无怨恨,顾旭肯定不会相信。

  顾轩垂了垂眼皮子,沉吟了一会儿,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看着顾旭,缓缓的吐了口气,才说道:“大公子,人生来所能选择的命运是不公平的。有的人一出生便在皇家,金尊玉贵享用不尽,有的人一出生便在难民营。

  说不定眼睛还看不到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就被丢进了镬里烹煮了。他们之间的差别,就犹如你我之间的差别。”

  顾旭说:“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有一部分来源于我母亲,那你理所应当对我母亲生出怨恨。甚至对整个定北伯府曾经欺辱过你的人心怀怨恨。”

  顾轩却是苦笑着摇摇头,“大公子此言差矣。”

  顾旭问:“难道你没有心怀怨恨?”

  顾轩道:“大公子以为吃过苦的人要吃多少糖能甜起来?”

  “多少?”

  顾轩笑:“一点就够了。”

  顾旭愣住。

  顾轩接着道:“我如今不用受饿冻馁已经很好、很知足了,只想好好的维持住现在的生活。大公子您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认命的人。厨房烧火的时候,我认命做烧火的,马厩喂马的时候,我认命做喂马的。夫人罚我去倒夜香,我也是认命的。只是我认命,命不认我,才有了今天。”

  “这一切都只是造化弄人。我若是放不下过去,今天怨这个明天怨那个,何时才能不怨?要是想着今天报复这个明天报复那个,何时才能报完?其实大公子完全可以放心,像我这样老老实实又无甚能力的人,只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别说对夫人生怨了,我是连半分不恭敬的心思都生不起来。请大公子叫夫人放心,倘若夫人真的不放心我、依旧着恼于我,不必夫人想法子打压我,我回头便向老爷领份管庄子的差使,远远的离了京都便是。”

  顾旭瞧着顾轩言辞恳切,一时间听在心里。

  他面色好看了很多,对顾轩的眼神越发的柔了些,不再十足警惕。

  说道:“你从前只是一个下等奴才,如今已经是嫡子,算是登天到顶了。离开京都去管庄子也不失为一条好路,一边能自己做个富家东主,一边还能被奴仆伺候,不必再做伺候人的活计。”

  顾轩笑着,忙道:“大公子知我心意。”

  顾旭笑了起来,长吐一口气,说道:“你的想法我自然会与母亲说,到时候不叫她再为难于你,你大可放心。等大云山行宫修建的事情差不多之后,你自己寻时间去与父亲领管理庄子的差事,远远出了京都,于你我双方都好。”

  顾轩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顾旭合上请柬,对顾轩又道:“这写花谜的事情便由我来统筹一众兄弟,好好琢磨琢磨。”

  顾轩顿时站起来,对顾旭行礼道:“如此一来,就辛苦大公子了。我才能浅薄,识字不全,只能提个法子出来,倒教大公子受累了。”

  顾旭道:“都是为父亲分忧,为定北伯府做事,不谈辛苦。”

  顾轩再礼,“那我这里就不打扰大公子读书了,告辞。”

  顾旭微一颔首,顾轩告辞离去。

  走出东院范围,往马厩去。

  去马厩的路上人多眼杂,顾轩不怎么说话,面上始终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让人觉得亲近。

  到了马厩,王大壮一边洗刷着大黑的屁股,一边看着给大黑洗刷鬃毛的顾旭,问道:“公子,你真的打算离开京都去管庄子啊?”

  顾旭闻言,手上的刷子一停,瞥去一道含着嘲讽的目光:“他们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