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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省得, 劳母亲这样担忧儿子身体,是儿子不是,年纪大了大了, 却和人殴打受伤。”

  感慨的说完这话, 他对老太太道:“儿子想给顾轩上族谱。”

  在场人没有不错愕的。

  老太太再镇定,眼睛里也有了惊讶。

  赵闻佳更是面色大变!

  顾黎昭对老太太说道:“顾轩才智类我,面相随我, 生辰同我一日,是有泼天的福气在的, 如今想来是他姨娘兄弟命贱, 承不起这样的福分才会离世,只有顾轩他承住了。儿子思来想去,儿子这样大富大贵穿红配紫的命格, 怎么也不会跟晦气沾边儿, 顾轩与儿子生辰同日, 若他命格晦气,儿子这又算什么?”

  众人:“……”

  说的好有道理, 竟然无法反驳。

  “顾轩助儿子拿下了大云山行宫修建的差事, 今日更是解了儿子一场危机。故此,儿子想让他进族谱,一边跟着儿子做事一边参与科考,将来若能在六部谋职, 也算是对儿子的一番助力。”

  老太太这个时候认认真真的看向顾轩,顾轩面色满满的错愕和不敢相信,对上老太太目光, 当下就跪了下来。

  顾旭、顾阳、顾岸这三人更是诧异的盯着顾轩。

  赵闻佳嘴唇蠕动了两下, 想要出言反驳, 可是这个时候老太太定了她一眼,她话都到舌尖了,又缩了回去。

  老太太神色镇定,拍了拍顾黎昭的手背,说道:“生辰这种事情不好说,差上一时片刻也会大有不同。你的命格是顶顶好的,可难道世界上跟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少吗?他们又何曾有人坐到一品大员又承袭爵位?”

  “排他进族谱,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庶子罢了。等你伤好了,到时候再请了佛寺的大师,给他批一批命格。

  若真像你说的,是个有福气的,又或者是个普普通通的命格,排了也便排了。万一命格不行,到时候再两说也无妨。先安心养伤。”

  顾黎昭便暂时歇下了心思,身上有伤,喝了药,难免困顿。不多时顾黎昭便睡了去。

  房间里的其他人便先后离去。

  最后走的赵闻佳,她毫不掩饰她对顾轩的厌恶,带着赵娘子离去的时候狠狠的看着顾轩。

  顾轩面上诚惶诚恐的恭送她。

  顾管家站在房间里,面色诡异的看着顾轩。顾轩对上他的目光,只颔首点头了一下,便去外间照看红泥炉子上的药。

  顾管家一时间神色难明。

  能招惹得夫人非要除掉他,也是顾轩他自己的本事了。

  夫人在顾轩出生的时候,是她下的命令,丢给刘娘子养。

  因着她一句话顾轩便做贱奴长大,又因着她一句话,顾轩就成了夜香郎。

  前几日还罚跪顾轩,听说昨晚顾轩好像还在佛堂抄了半晚的佛经。

  若自己是夫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顾轩从泥潭里爬起来。

  这样有能力的人爬起来,就算不能对自己造成什么致命伤害,可被顾轩身上的泥弄脏了衣服也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就得扼杀在萌芽之中。

  也不知道顾轩还能挺住多久。

  顾管家心里这么想着,一时之间有点同情的看向廊下那个瘦弱的身躯。

  ——

  赵闻佳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面上的表情很是难看,这个时候她突然停顿了脚步,对赵娘子说道:“去请了九姨娘来我院子。”

  赵娘子一福礼,便走上一条岔路,去请赵姨娘。

  赵姨娘住的院子和千红云红姨娘的院子是相邻着的,这还算是有点体面的姨娘,各自有个小院子。像一些没宠爱的姨娘,甚至三四个凑在一个院子里,感情好的便绣花种草和和睦睦,感情不好的天天斗得跟乌鸡眼似的。

  赵姨娘和红姨娘同路而归,还没有进院子,站在一株樱花树下说着话。

  还没有就顾黎昭内伤的事情说上几句,赵娘子便过来了,看着赵姨娘和红姨娘,她福了一礼,两个姨娘都半蹲了下,不敢受全礼。

  赵娘子对赵姨娘说道:“赵姨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赵姨娘不明所以,不知道夫人叫她过去做什么,却只能应了。

  她看一眼红姨娘,红姨娘对她道:“夫人请你,那你便紧着去吧,别让夫人久等。我就先回院子,晚间我们一起做绣活儿。”

  赵姨娘说道:“那我去了。”

  说罢跟着赵娘子往夫人的院子里去。

  她心里惴惴。

  实在是刚才赵闻佳要打杀顾轩的画面让她心有余悸。

  赵闻佳回到自己院子,才换过一套衣服,坐下喝了口茶,赵姨娘便来了。赵姨娘给赵闻佳请安之后被赐座。

  赵闻佳这个时候笑着对赵姨娘道:“我这里有一桩好事要予你……”

  赵闻佳找赵姨娘说完事情之后,赵姨娘是勉强高兴着回自己院子的,等回到自己院子,把门一关,赵姨娘脸上那勉强出来的笑容立刻消失的一干二净,直接哭倒在床边,泪水涟涟,好不伤心。

  千红云过来的时候赵姨娘都哭得不成声了,连忙搂她,关心问道:“怎么了?可是夫人有什么为难的差事?你竟哭成这样。”

  赵姨娘在千红云怀里,伤心说道:“夫人、夫人她要让我儿跟着老爷去工部做事,这可如何使得啊?他专心读书,将来考取功名,自然能做官。如今学问未大成,就跟着老爷去工部做事,如何还能安心读书?”

  “再说我儿性子单纯,如何做得来争权夺利、争宠邀媚的事情?他不比顾轩那贱种,是泥里打滚出来,又脏又烂。让我儿去分夺老爷的注意力,打压顾轩,他岂是顾轩那种人的对手?”

  “呜呜呜……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千红云张张嘴,哑然了一会儿,才对赵姨娘说道:“莫急、莫急,莫哭、莫哭。”

  心里却古怪的想着:顾轩那样能说会道,脑子又聪明,你儿子天天之乎者也,除了圣人言就是圣人言,除了命,哪里有比得过顾轩的地方?

  千红云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十足诚恳的安慰起赵姨娘来。时辰稍晚,她告辞回自己院子,在进院门的时候却突然停下,接着对身边的侍女耳语几句,侍女一福礼当下便转身出去。

  到东院李管家院子,侍女对李管家说了几句。

  李管家点点头,目送侍女离去后,他原地踱步一会儿,朝青布后胡同去。

  ——

  顾轩晚间伺候顾黎昭喝过药,见他睡去,才回青布后胡同。他关上院门,回到房间的时候,整个人肩膀坍塌下来,腰背弯了下来,面部都僵硬起来。

  一步一步挪着回到房间。

  艰难到床边坐下来,挽起裤子看看膝盖,膝盖都已经青黑的看不得。顾轩咬咬嘴唇,煎熬着仰了仰头,痛得眼角泛出些生理泪水。

  顾轩揉了揉,痛的背上骨头都痛了似的。

  正揉着膝盖,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顾轩一凛,立时把裤腿给放下来,深深吸了口气,正正神色,踩刀尖一样的疼着他却不改颜色。

  到了门口,把门打开。

  见是东院李管家,顾轩当即面上热情的笑开:“李管家,您贵临,是有什么事吗?快请进、请进。”

  李管家并不进去,左右看看无人,对顾轩轻声说道:“红姨娘让人传话给我,说夫人找了赵姨娘,让她儿子十三公子顾岸,跟老爷去工部做事,要打压你。”

  顾轩一愣,随即错愕,接着面色十足郑重。他对李管家顿时拱手弯腰一礼,谢道:“李管家,顾轩感激不尽!”

  李管家看着顾轩,感慨说道:“你也太不容易了。唉!早点成人,成亲成家,也好早早脱离这是非之地。”

  顾轩对李管家诚恳道:“谢过李管家忠告,顾轩会多做思量。”

  李管家点点头,“我便回去了,你多多保重。”

  顾轩要送李管家,李管家让他留步,紧着围墙与围墙之间的胡同路,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顾轩看李管家走过拐角了,才不紧不慢的关上了门。他垂头看着门上的门栓,上面的铁片锈迹斑驳,印进眼睛里被他眼底密密的血丝衬托,像是不规则的血斑。

  今日跪、明日求;

  今日乞、明日讨;

  何日,才能不跪、不求、不乞、不讨?!

  顾黎昭的身体保养的很好,加上各种名贵的对他伤势大有好处的药材应有尽有,恢复的很好。

  顾轩白日里过去伺候他,哄的顾黎昭很是开怀。

  顾黎昭一日一日对顾轩的好感加倍。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顾轩排进族谱里头。

  叫他的时候已经很是亲切,从「顾轩」、「轩儿」到「我儿」都叫出来了。

  顾轩伺候顾黎昭这十几日的光景里,每日里的餐饮较之从前,有云泥之别。「顾轩」以前当下等奴才的时候,吃的东西不过是一些粗面馒头还有咸菜汤,顾轩穿书到这里,还饿了一两天,后面有差事做,吃的还是别人的剩饭残羹。

  直到现在,跟在顾黎昭身边伺候,厨房给他送餐过来,送的是和顾管家一样的规格——两荤一素,配精米饭。有时候还能因为伺候顾黎昭,被顾黎昭喊上桌一块儿吃饭。

  那就是四冷四热七荤三素两羹一汤。

  顾轩这副身躯营养一直没跟上,头发微微枯黄,唇色寡淡,体质寒弱。

  天天「锦衣玉食」下来,顾轩的精气神还有样貌、身高都在发生变化。

  最主要是长了些肉,脸颊看起来丰润了一些,眼睛也明显光亮了一些。

  其次,跟在顾黎昭身边伺候,他没有去佛堂抄经,休息的很好。对于他不去抄经这件事,赵闻佳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顾黎昭要他伺候着,她把人喊去佛堂抄经。这很明显是跟顾黎昭对着干,她不会那么蠢。

  等到顾黎昭伤好,往上面递了销假的折子,次日便去上早朝,而顾轩自然而然恢复了去工部官衙上值的差事。

  至于晚上要不要回来抄佛经?

  ——呵!

  大乾朝,朝堂之上。

  顾黎昭在朝堂上重新出现,户部尚书倪聚德还有户部一众官员心有余悸。

  倪聚德心想:本来自己被顾黎昭打的当场昏死过去,头破血流,场面骇人,顺其自然参顾黎昭一本,顾黎昭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哪成想,顾黎昭却受伤比自己还要严重,一连十几日只能在家卧床休养。

  他只好派自己倪府的管家去送些礼品慰问。

  他也不想慰问,可总要做做样子给皇上看。

  管家回来跟他说:顾黎昭卧房药味浓郁,药渣筐里的药渣都堆满了,走廊下还熬着药。

  倪聚德登时心虚:幸好没打死定北伯,定北伯要是死了,自己这户部尚书也要做到头。

  唉……

  以后这架还是少打。

  容易出事。

  皇上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满朝文武,讨论正事之前,他就倪聚德和顾黎昭打架的事情起了个头,结了个尾。

  “两位爱卿互殴受伤,如今可好全了?。”

  顾黎昭和倪聚德:“微臣罪该万死。”

  皇上:“你们二人乃是国之重臣,先不说打架斗殴有失分寸,你们如此不爱惜这为国尽忠效命的身躯,朕很是心痛。”

  顾黎昭和倪聚德:“微臣该死。”

  皇上又道:“朕知道你们,一边负责大乾的国库,一边负责大乾的工事,都是为朕分忧。一个想着给朕省钱,每一两银子都花在刀刃上,一个想着给朕办差,每个细节都力求完美。都是好事儿!大乾有你们这样为朕着想、为朕分忧的臣子,何愁不兴?”

  群臣跪地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乾千秋万世!”

  皇上最后道:“只是日后,希望你等多多爱惜身体,莫要再发生日前的事情。你等之身躯,不仅要为父母、为自己爱惜,更要为大乾爱惜。”

  群臣再叩首:“皇上圣德!”

  ……

  等到下朝之后,一众大臣衣袖翩翩漫步出宫门,走在前头的定北伯兼工部尚书顾黎昭和户部尚书倪聚德并肩而行,户部和工部的官员幽幽的随后跟着。

  顾黎昭:“倪大人,工部上次请拨的银子何时批下来啊?”

  倪聚德:“到时候。”

  顾黎昭:“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倪聚德:“到时候便是到时候,顾大人莫要着急。”等着吧你!

  顾黎昭:“……”直你娘,倪聚德你个老贼!

  出了宫门,倪聚德止步,草草的供一拱手,对顾黎昭道:“本官还有公事要办,先走一步!”

  他想明白了,顾黎昭要钱,他卡着不给就是了。一次要批200万两银子,做梦去吧,想得挺美。

  如今想来,气急了跟顾黎昭打架,实在是下下之策。

  顾黎昭眼睁睁看着倪聚德上了马车扬长而去,顿时气的打了个哆嗦。

  工部的下属官员们:“……”

  顾黎昭气冲冲的上了马车去工部官衙上值,到公房的时候,郑斯廉看着顾黎昭面有不虞,顿时倒了杯茶凑了上去。

  他眼珠子转了转,对顾黎昭殷勤道:“大人何事这样生气?下官可否为大人分忧?”

  顾黎昭喝口茶水,气闷着把茶盏重重跺下,斜睨着郑斯廉:“你?”

  郑斯廉听着顾黎昭那质疑的语气,没有丝毫退缩,说道:“大人可是上早朝的时候因为和户部尚书互殴的事情,被皇上斥责了?大人实在不必担忧,只要大云山行宫修建起来,便是大功,皇上肯定只会记得大人您的功劳苦劳,不会再记得这起子打架的小事的。”

  顾黎昭看着自以为聪明的郑斯廉,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对满脸谄笑的郑斯廉扯了扯嘴角,接着就翻了白眼,不耐烦道:“滚下去,让顾轩来公房伺候。”

  郑斯廉:“……”

  笑容完全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