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你不应该还给我吗

  林默的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电视画面切换到顾、王两家的业务板块, 主持人的声音继续传来:

  “众所周知,顾氏集团主营建材,而王江实业则是地产龙头, 两家联姻无疑是强强联合的双赢之选,尤其对日前处于舆论中心的顾氏来说……”

  听在林默耳朵里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嗡嗡声。

  他闭了闭眼, 蹲下捡书。手不稳,捡两本又掉一本, 直到视线里多出一双拖鞋。

  蒋南城弯腰把地上几本书拢好,递给林默。

  林默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一并递给他,声音有些沙哑:“我给蒋元买的, 你拿回去给他看吧。”

  蒋南城眸光沉沉地盯着林默的表情。

  电视里已经在播下一条新闻:“市政府将在xx地区新建两条地铁线路,预计今年年末动工……”

  林默脸上的失落就快遮掩不住。他别过头, 咳了一下, 声音却哽在喉头。

  顾明昭要订婚了……

  蒋南城看着林默明明失落还要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紧紧攥起手,把绘本的封皮都捏皱了。

  他拼命克制, 明知道自己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说话立刻走人,但他就是忍不住。

  心底有头名为嫉妒的猛兽, 就要挣脱锁链, 破笼而出。

  “林默。”他道,“听到顾明昭要订婚, 你是不是很伤心?”

  林默实在不想和蒋南城讨论这个问题,干脆地否认:“没有。”

  “是吗?”蒋南城朝他逼近一步, 语气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恼怒,“我看你明明就伤心得很。”

  林默整个人落在了蒋南城的影子里。他手指蜷起, 没有躲。他知道他应该否认, 说顾明昭订婚他怎么可能伤心,不仅不会伤心,还为他高兴。但不知道怎了,他说不出口。

  林默抬起头,直视蒋南城的眼睛,忽然露出一个笑:“既然你说我伤心,那我就伤心好了。这个回答蒋总满意吗?”

  原本还算不错的气氛刹时被打破。

  蒋南城将绘本扔到地上,朝林默逼近一步。林默往后躲,压低声音吼道:“蒋南城你别发疯!蒋元还在!!”

  这句话稍稍唤回了蒋南城出走的理智,林默趁机挣开,绕过蒋南城把就快要哭了的蒋元搂进怀里。

  蒋元眼泪啪嗒掉,哭得一抽一抽,躲在林默怀里大声喊:“小叔坏人!”

  山山急得不行,绕着林默和蒋元转了两圈,挡在两人身前对蒋南城龇牙低吼。

  “好了好了,不要哭。”林默拍着蒋元的后背,“没事的,我和你小叔闹着玩的。”

  “真、真的吗?”蒋元抽噎着。

  林默蹲下,用手背把蒋元脸上的泪擦干:“真的,你是男子汉,不能动不动掉眼泪。”

  蒋元点了点头。

  林默感到蒋南城走到他身后,他没有回头,对蒋元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跟你小叔回去吧,乖。”

  蒋元怯生生看了蒋南城一眼,搂着林默的脖子往他怀里躲,明显是不想回去的意思。

  山山还在汪汪叫个不停。

  林默头疼不已,只得把蒋元抱到他刚才睡觉的卧室。山山摇着尾巴跟在后面,见蒋南城挪动脚步也想跟上来,转身冲他龇牙低吼。

  蒋元睡着了。

  山山蜷在他枕边。

  林默熄了灯轻轻带上门,蒋南城坐在客厅,手臂撑在膝头,一动不动,像尊陷入昏暗的雕塑。

  林默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轻声道:“蒋南城,你愿不愿意跟我谈谈?”

  “我们都心平气和,不要意气用事。”

  蒋南城动了一下,没应声。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顿了几秒,林默继续道,“刚才是我口不择言。顾明昭和我只是朋友,以前是,以后更会是。他要订婚我只会为他高兴。”

  林默的声音不复往日温柔清亮,晦涩中带着浓浓的疲惫。说的话明明就是蒋南城最想听的,但他心里就是堵得慌。

  堵得快喘不过气来。

  蓝正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你该不会是动了从前没有的心思吧。

  久久听不到蒋南城的回应,林默也没耐心等下去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蒋南城准备上楼。走到楼梯口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句话。

  几乎同时,窗外突然狂风怒号。

  林默脚步停了一瞬,抬步走上楼梯。

  而那句好不容易说出口的「对不起」就这样轻飘飘地隐没在了风声之中。

  听到蒋南城关门离开,林默才彻底踏实。他躺在床上却失眠了,看着天花板出神。

  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起来,荧荧屏光点亮幽暗卧室的一角。

  林默扫了眼来电显示上「顾明昭」三个字,把手机调成静音,没接。

  几十秒后,屏幕暗了下去。

  一分钟后,再度亮起。

  如此四五次后,才彻底安静。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林默无声地出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顾明昭订婚的消息在第二天传遍港城。

  电视上、手机上,地铁里、商店里,甚至走在路上,人们谈论的都是顾、王两家的联姻。

  顾明昭次日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林默终于接了。

  电话接通,顾明昭却没有说话。

  林默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沉重,主动道:“明昭哥,恭喜你!”

  顾明昭没说话,只有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呼吸传来,最后汇成了一句「对不起」。

  林默握手机的手紧了紧,故意大声道:“喂,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现在在地铁站,信号不好,先挂了。”

  挂了电话,林默站在闸机前摸了半天都没找到地铁卡,后面一个大婶好心提醒:“小伙子,可以到那边的自助机买张临时票。”

  林默道了谢,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从刚才那通电话里清醒过来,走到自助机前买了张通往港城大学的临时票。今天港大有个法律方面的学术报告会,齐然本来要去听,但律所头一天接了一个大案子,全所加班,就问林默愿不愿意去。报告会请了一个曾在国际仲裁庭任职的大法官,这么好的机会,林默当然不会错过。

  研讨会在报告厅举行,他向一个港大学生打听好位置,朝报告厅走去。到的时候人还不多,林默挑了个后排中间的位置,拿出电脑,准备趁开始前看会儿资料时,听到一个女生道:“学长怎么办,那个翻译说有急事不能来,我刚给他打电话他已经关机了。”女生急得快哭了:“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啊,这不是不讲信用吗?报告会就快开始了让我们去哪儿找人!”

  林默心里一动,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模样的人站在过道上,脸上带着焦急。

  男生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你跟赵老师说了吗?他认识的人多,能不能请他赶紧联系其他翻译?”

  “我已经请赵老师联系了,他之前合作过的一个人说能赶过来,就是离得有点远,到这儿得一小时。”

  “可讲座半小时后就开始了。”

  “所以说啊,该怎么办?”

  听到这里,林默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合上电脑朝两人走过去,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后说明来意:“我之前做过翻译,或许可以帮忙。”

  两个学生面面相觑,女孩质疑地看着林默:“我们今天的报告会可是同传,专业性很强的。”

  林默本来也是好心,既然对方不愿意,他又何必上赶着。正准备回座位,男生道:“等一下林老师,我可以这么叫您吗?您之前有法律方面的翻译经验吗?”

  林默点头:“我给律所做过。”

  男生想了想:“我去问问,您先等等。”

  大约过了五分钟,男生回来对林默说:“林老师,能麻烦您先盯一下开场的半个小时吗?后面会有我们请的翻译老师负责。”

  林默:“应该没问题。”

  男生松了口气:“那麻烦您跟我来,同传间在二楼。”

  林默拎着背包跟在男生身后,路过女生时,对方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问:“学长,这能行吗?”

  男生看了林默一眼,不知为什么对林默抱有天然的信任:“放心,没问题的。”

  林默跟着男生先离开报告厅,再从外面的楼梯上二楼。他踏着楼梯往上走,察觉到什么,走到一半时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林言的目光。

  对视的一瞬,林言的目光由诧异倏然变得陌生和冰冷。

  林默停下脚步,然而林言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和蓝正廷一起进了报告厅。

  男生见林默突然停下来:“怎么了林老师?”

  林默收回目光:“没事。”

  报告会的另一个翻译赵斌此时正焦头烂额,没什么比临时被搭档放鸽子更令人头疼的事了。他把能联系上的同行都联系了个遍,一听说是法律方面的会都不想来,唯一一个愿意来救场的还在郊区。

  主办方让他先顶半小时,等新搭档来了再替他。开什么玩笑,同传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对脑力消耗极大,他以前参加的会都是连续翻译十五分钟,最多二十分钟就必须停下换另一个人。一口气翻半小时,还是那么烧脑的法律,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了。而且新搭档说半小时能到,万一到不了呢?

  男生领着林默进同传间的时候,赵斌正在薅本就不多的头发。

  男生恭敬地道:“赵老师,这位林老师今天是来听会的,之前也有过法律方面的翻译经验,前半个小时就由他和搭档。”

  赵斌眉头皱得死紧,上下打量林默,第一反应就是这么年轻能行吗?

  但眼看会议即将开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赵斌面色凝重,推给林默几页资料:“你先抓紧看看,都是今天的主讲人波拉特的简介,包括他在国际仲裁庭的任职经历。”

  林默快速扫了眼,这些他早在来之前就已经看过了。除此之外,他还研究了波拉特任职期间参与审理的几个经典案例,否则还真不敢毛遂自荐来做这个翻译。

  不过林默没有表现出来,认真地又看了一遍。

  赵斌见他态度还算恭谦,心里舒坦了点,但还是觉得林默这么年轻肯定靠不住,已经做好了一个人顶半小时的准备,便对林默道:“一会我翻的时候,你帮我听着点,尤其是数字,写在纸上提醒我。我尽量一直翻,实在不行再换你来。”

  报告会快开始了,报告厅的人逐渐多起来。

  同传间正对主席台,能将主席台和前排的位置尽收眼底。林默从资料上抬眼,看到林言坐在第一排,不时站起来和人握手。

  他记得林言就是港城大学法律系毕业,难怪会来听今天的报告会。

  想到林言刚才的眼神,林默心里不是滋味。林言和他血脉相连,却因为蒋南城搞得像仇人一样。

  赵斌按下麦克风的开关:“马上开始了,再试一下设备。”

  林默收回思绪:“好的。”

  五分钟后,报告会开始。

  赵斌翻译的时候,林默也在监听。赵斌一出口他就是知道对方是老资历,用词精准,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如行云流水。

  林默一边监听,一边按赵斌的吩咐把关键信息记录在纸上。

  赵斌起初并不看,十分钟过后,波拉特从开场切入到正题,专业内容陡增,赵斌看林默笔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两人虽然第一次见面,但配合还算默契。尤其是赵斌中途开了个小差,错过了波拉特说的一个判例援引的法律名称。林默在纸上飞快写下,赵斌照着念才没有出错。

  二十分钟后,赵斌的反应速度和准确性都明显下降,额头也隐约冒汗。在波拉特停下喝水的空档,他对林默做了个「你接」的口型,林默点点头。

  耳机里传来林默声音的时候,林言身体一僵。

  蓝正廷微微侧头,手心覆上了林言的手背。

  林言没动,隔了一会突然摘掉耳机,回头朝二楼的同传间看去,透过玻璃看到了林默。

  林默习惯翻译的时候看会场,观察主讲人和观众的反应,这样更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他捕捉到了林言的目光,朝他微微笑了下,旋即又把注意力放在波拉特身上。

  林言回头,蓝正廷凑近:“不想听咱们就走。”

  林言觉得眼眶发热,他摇了摇头,重新戴上耳机:“都答应了院长,怎么也得待到结束再走。”

  “好,那就听完。”蓝正廷帮林言把被耳机压倒的头发拨开,又俯下身悄悄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

  直到中场茶歇,赵斌联系的那个同行还没到。

  一问才知堵车堵在半路上。

  赵斌本就是请对方救场,也不好说什么,挂了电话才骂了两句。

  林默在一旁安静地喝水,赵斌再次细细打量他。要不是林默在,让他一个人翻到现在,他非得吐血不可。

  而且这个林默别看年轻,还真有点水平。

  赵斌一改之前不冷不热的态度,主动搭话:“林老师是吧?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不是专门做这行的吧?”

  林默礼貌地笑了笑:“我不是专职翻译,今天就是来听会的,帮个忙而已。”

  “哦哦。”赵斌道,“你要是不介意,一会还是咱俩搭档?你刚才也听到了,我找到那个同行堵车,估计等他到了这会也结束了。”

  林默想了想:“好啊。”

  正说着,刚才那个女生进来了,手里拿着巧克力和几瓶水。

  递给林默的时候,女生脸有些红,头也低得厉害,不敢看林默的眼睛,听到林默说谢谢才飞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道:“不、不用谢,我刚才听了,您翻译得真好,有些案例翻译得甚至比我们老师课上讲得还要清楚。”

  “是吗?”林默眼睛弯了弯,“谢谢。”

  波拉特讲完后还有互动提问,原定俩个半小时的报告会拖到了三个小时才结束。

  饶是林默年轻也撑不住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脑力劳动。他在同传间休息一会才离开,刚到一楼,那个叫聂平远的男生追上来,递给他一个信封:“林老师,虽然您是好心帮忙,但也不能让您白白付出劳动。这钱原本是要给原来那个翻译的,您一定要收下。”

  林默推辞一番,见聂平远坚持他也就收下了,聂平远还要收拾会场就先离开。林默站在报告厅门口捏了捏鼓囊囊的信封,又打开粗略数了数,嘴角越扬越高,乐呵呵地像个傻子。正要塞进包里时,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几个人。

  刚离开的聂平远又回来了,对身边一位长者道:“李院长,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帮忙的林默老师。”

  李院长笑呵呵道:“感谢林老师,翻译得真是专业,没想到这么年轻,一表人才。欸?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啊?”

  李院长看看林默又看看林言,张大了嘴。



  林言冷眼看着林默,对李院长道:“院长,那我先走了。”

  “好,好。”李院收回打量林默的目光,“这次能请到波拉特还多亏你。”

  林言淡淡一笑:“您别这么说,当初我家出了那么大事,也多亏您帮忙。”

  李院长叹了口气:“你父母……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人还是要向前看。不过你不能做律师真是我这辈子的遗憾,要知道你可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林默心里一紧,回过神后,李院长已经和林言走远了。

  他在原地站了五分钟,等心里那股难受劲散去才离开。

  傍晚时分还红霞满天的港城,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打在身上形成道道斜斜的水印。校园里尽是脚步匆忙赶着避雨的学生。

  林默把背包顶在头上,一路小跑到校门口,正分辨地铁站是往左还是往右时,一辆车停在了他旁边。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林言冷漠的侧脸。

  “上车。”

  林默愣了愣,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开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蓝正廷。林默叫了声蓝总,又小声叫了句哥。

  港城大学门口这段路一向拥堵,雨天更是如此。蓝正廷边开车边和林言在前头说话,问林言冷不冷,饿不饿,前些天买的助眠熏香有没有点,每天午饭后有没有喝中药,林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两人旁若无人,言语不多但任谁都能感觉到那份亲密。林默插不上嘴,也不想破坏气氛,安静地缩在座位上。

  直到过了拥堵路段,蓝正廷似乎才想起林默还在车上:“你住哪儿?”

  林默报了个地址,就听林言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走到半路,蓝正廷接到电话要赶回公司,只好把车停在路边让司机来接,换成林言开车。

  林言道:“后座有伞。”

  林默一看,果然在他面前的储物兜里发现一把折叠伞。

  他心里一动。刚才林言看到他在路边躲雨,本来也可以给他伞,但林言没有这么做,而是直接叫他上车……

  林默把伞递给蓝正廷,蓝正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对林言道:“一会慢点开,到家给我打电话。”

  林言没应声,蓝正廷摸了摸他的手背就下车了。

  趁着林言去驾驶座的功夫,林默赶紧换到了副驾驶,林言一愣,但也没说什么。

  一路沉默着开到梵悦山庄的门口,林言熄了火,只有雨刷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沉默一阵,林默道:“谢谢哥。”

  林言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上次林默坐他车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林默已经和蒋南城结婚,为了蒋南城,硬是在父母离世后就要求的分家。

  当时林默拿着股权让渡协议,坐在他车上,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林默说:“哥,对不起。”

  好在后来林默手里的那些股份被蓝正廷买了下来,蓝正廷又几乎是手把手教他如何管理一个公司,要不然父母辛辛苦苦一手创建的公司可能真的要毁在他们兄弟两人手里。

  起初那几年他承受失去双亲的痛苦,又恨林默,还要管公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心力交瘁,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病根。听到林默过得不好,他心里痛快,但渐渐的痛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他恨林默,但知道林默过得不好,他更恨蒋南城。

  林言清了清嗓子:“听说你要和蒋南城离婚?”

  林默:“嗯。”

  林言发出一声嗤笑:“你不是很爱他吗,当初甚至跪下求我,说离了他就不能活了吗?”

  林默顿了两秒,语气变得晦涩:“哥,当初是我不懂事,我做错了。”

  林言心里突然一紧,看着倒映在车玻璃上的、被蜿蜒而下的雨水弄到扭曲的路灯,猛地按了一下喇叭。

  林默瑟缩了一下,闭了闭眼继续道:“哥,我——”

  “不要喊我哥!”

  林言突然转头看向林默,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林默,你也配!你现在终于认清蒋南城就是个人渣所以想回头?你别忘了我可跟你说过,你拿了钱就不再是我们林家的人,爸爸妈妈没你这个儿子,我也没你这个弟弟!”

  林言越说越激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把想要上前查看他情况的林默推到一边,压下喉头涌起的腥甜:“至于蒋南城,你告诉他,他的钱我会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林默一愣:“什么钱?”

  林言冷笑:“自然是你卖股份的那些钱。我们林家不稀罕,拿着我还怕脏了手。”

  “至于你。”林言深吸一口气,“现在下车,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大雨滂沱。

  一路从小区门口跑进单元楼,回到住处的时候,林默身上的衣服几乎湿透了,裤子甚至往下滴水。

  他在玄关把裤子脱了,光腿走进客厅。

  担心回来晚,山山单独在家会怕黑,林默走到时候特意没关灯。

  他在客厅找了一圈,没看到山山,唤它名字,山山才踩着小步子哒哒哒从蒋元昨晚睡觉的那个房间里跑出来。

  “你怎么跑那儿去了?”林默蹲下抚摸山山软软的小身子,突然感觉眼前落下一道影子。他头皮发麻,猛一抬头,眼睛都瞪圆了。

  “你怎么在这儿?”

  蒋南城面无表情,视线落在白色衬衫下露出的两条腿上。

  林默低头一看,暗骂一句,立刻扯了沙发上的薄毯围在腰间。

  他淋了雨,被林言一番话弄得心塞,还被蒋南城吓了一跳,又被看光,又气又急,羞愤难当,忍不住发飙:“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是你房子没错,但现在是我在住!你来的时候能不能至少打声招呼表示一下尊敬!”

  不待蒋南城回答,他低着头匆忙往楼上走,经过蒋南城身边时,脚被过长的毯子绊了一下,在一声惊呼中,整个人直挺挺朝下倒去,眼看脸就要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时——

  旁边伸出一只手一把勾住他的腰。

  林默在半空转了个方向,撞进了蒋南城的怀里。

  蒋南城呼吸一轻。

  林默看着瘦,但腰肢柔软,手感非常好。

  他原本是下意识捞林默一把,但手下的触感让他不仅舍不得松手,反而加重力道,把林默拉得更近。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林默身上带着清新的雨水的气味,蒋南城的衬衫也沾上了湿气,但他一点也不在意。

  林默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把蒋南城推开。蒋南城眸光一暗,突然抽风似的把林默打横抱了起来。

  骤然的失重感让林默发出一声惊呼,他下意识搂住蒋南城的脖子,气愤地质问:“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蒋南城也有些惊讶自己的行为,不过既然抱了他就不可能松手。他故作不悦地道:“你也说了这是我的房子,万一你再假摔讹我怎么办?”

  假摔你妹啊啊啊!!

  林默忍住问候蒋南城全家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你、多、虑、了!我就算摔死也不会讹你,放我下来!”

  如果能听得进别人的话,那蒋南城就不是蒋南城了。他不由分说抱着林默上楼梯,林默怕真摔了,也就不敢动了。

  山山跟在两人身后摇着尾巴,难得没有冲蒋南城吼。

  蒋南城扫了山山一眼,暗想刚才的牛肉干没白喂。

  林默想尽办法离蒋南城远一点,但他双手搂着对方的脖子,就算再怎么努力,身体还是紧贴在一起。他干脆咬咬牙撑过去,反正也就十几秒而已。

  蒋南城抱着林默,好像抱了一个宝贝,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摔了,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上到一半的时候他后背就隐隐冒汗。

  他垂眸看着林默,看着对方闭着眼隐忍但又无法发作的表情,心跳忽然有点乱,喉结微动。

  终于到了二楼,林默立刻从蒋南城怀里跳下来,头也不回地冲进卧室,当着蒋南城的面摔上门。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这个不速之客竟然还没走。

  林默忍不住了:“蒋南城,你好歹也是那么大集团的老板,连对人基本的尊重和礼貌都没有吗?这是你的房子你有来的权利,但你能不能提前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

  蒋南城盯着林默宽松长裤下隐约露出的细瘦脚踝,眼神幽深:“我给你打过电话,还发了信息。”

  林默语塞,找出手机一看,果然有蒋南城的两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信息,问他在不在家,说要来拿绘本。

  他听报告会的时候把手机静音,后来也一直没看。

  林默立时偃旗息鼓,咬着腮帮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没好气地问:“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

  林默这才想起他今天早上随手把绘本收进了茶几底下的抽屉里,拿出来递给蒋南城:“给。”

  蒋南城盯着那细白的手腕看了几秒,接了过去。

  “还有事吗?”林默道。

  没事的话赶紧走。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蒋南城突然问。

  林默抱着胳膊看他:“我有事出去了一趟。”

  这明显的防备姿势让蒋南城心里不爽。蒋元的确想看绘本,也不一定非要今天就看。

  但他还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敲门,也算是为昨天两人之间的不愉快主动让步。

  谁知除了山山的叫声并没有人应。他又给林默打电话发信息,通通没有回应。他实在忍不住,才过来看看。

  蒋南城压下心底的烦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林默打了个喷嚏。

  蒋南城脚步一顿:“你感冒了?”

  林默吸了吸鼻子:“没有。”

  话音未落,他又结结实实连打了两个喷嚏。

  明明感冒却说没有,蒋南城简直要被气死,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黑着脸:“感冒了还光着,什么臭毛病。”

  林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蒋南城看光的羞耻感又冒了上来。他见蒋南城没走的意思,索性绕过他把门打开,被灌进来的风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蒋南城冷冷地看他,一脚踏出门外的时候就听林默忽然问:“你把钱还给我哥了?”

  蒋南城脚步又是一顿。

  林默深吸一口气:“这钱是我给你的,你要是想还难道不应该还给我吗?”

  蒋南城脸色一变。林默不待他回答,猛地从身后一把将他推到过道,“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一晚上连吃了两次闭门羹的蒋总:“……”

  翌日。

  蒋南城一到公司就接到助理的汇报:“蒋总,您先前给林氏实业林总的那笔汇款被银行退回来了。助理观察着蒋南城的表情,在隐瞒和如实汇报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后者:“林总还给您留了话。”

  “留了什么?”

  助理:“滚。”

  蒋南城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助理赶紧解释:“林总的留言就是滚……”

  蒋南城倏然沉下脸,眼底掀起风暴。这个林言还真是不识好歹。

  助理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不等蒋南城发令就自觉主动地先滚了。

  一上午开会,蒋南城都心情郁结。他把钱还给林言,无非是想堵住对方的嘴,让林言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不要阴阳怪气。

  难得他肯放下身段主动示好,竟然换回来一个滚。

  蒋氏的高层们在低气压下度过了一上午,直到午间休息。

  蒋南城吃着助理定的餐,发现其中一道点心不错,是珍悦轩推出的新品。他把助理叫来:“这个再买一份,给林默送过去。”

  自从上次顾茹来大闹一场,助理终于确认林默就是蒋南城的老婆:“好的蒋总,我这就去办。还要给夫人买点其他的吗?”

  蒋南城深深看了助理一眼,诡异地觉得夫人这个称呼怎么听着这么顺耳!

  他一挑眉,假装没听见:“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额……”助理战战兢兢,“我问还要不要给夫人买点其他的。”

  蒋南城从鼻子里嗯了声,因为林言的那点不痛快烟消云散:“把珍悦轩出的新品都买了送过去。”

  门铃响的时候林默还没起床。倒不是说他是不想起,而是他起不来。

  头昏脑胀,浑身酸痛,重感冒的症状。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开门,见是小刘吃了一惊。

  小刘把两大袋东西递给林默:“这些都是珍悦轩推出的新品,蒋总让我给您买的。”

  林默盯着满满两大袋珍悦轩点心,心想难不成蒋南城又要让他试吃打分。他很想拒绝,但怕小刘回去没法交差,只好道:“谢谢,麻烦你了。”

  “不用谢。”小刘偷偷打量林默,暗道一个男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脾气还这么好,一点没有别家总裁夫人那种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感觉,蒋总真好命。

  但她很快发现不对:“夫人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林默想着心事,没听到小刘对自己的称呼,只听到了后半句。他手背贴在脸颊上,是有些烫。

  可能发烧了。

  “我早上起床做了点运动。”林默对小刘笑了笑,“出汗了所以脸有点红。”

  “哦。”小刘被那笑闪了一下,也没多想,“那您休息,我先走了。”

  小刘走后,林默把点心搁在餐桌上,看都没看就上楼,拿手机叫了个叮叮快药,买了体温计和退烧药,蒙头接着睡。

  小刘回公司,第一时间向蒋南城汇报:“吃的已经送给夫人了。”

  蒋南城正在看文件,没抬头,指节在办公桌上扣了一下,示意小刘他知道了。

  “哦对了蒋总。”小刘道,“今天上午顾氏集团送了一张请帖过来。”

  蒋南城这才抬头:“在哪儿?”

  小刘把请帖递了过去。

  蒋南城拆开一看,面上多了一抹嘲讽。他把请帖重新放回酒红色的信封里,见小刘还没走:“还有事?”

  小刘想想觉得不对劲,犹豫了下道:“我刚才去您家的时候,觉得夫人脸有点红。我问他,他说在运动,但我看他脸上还有枕头印子,感觉……”

  蒋南城眉头一皱:“感觉什么?”

  小刘:“感觉像发烧了。昨天下大雨又刮风的,好多人都感冒发烧。”

  回想起林默昨天又是光腿又是打喷嚏,蒋南城脸色一沉,想了想对小刘道:“下午的会取消,改成明天。”

  小刘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给蒋南城做了不短时间的助理,知道这位大老板控制欲极强,最讨厌计划被打乱。

  临时取消会议……还真是第一次见。

  改变计划让蒋南城心里也有些不舒坦,但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今天状态不佳,开会效率低,不如不开。

  蒋南城不仅不开会,还翘了班,开车回家途中路过药店,进去买了一堆药,几乎把治疗感冒发烧的药都买了个遍。

  等他到家的时候,从昨天晚上一直缠缠绵绵的大雨终于停了,太阳重现光辉。

  蒋南城拎着满满一袋子药出了电梯,在林默家门口足足站了五分钟,数次想抬手敲门,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突兀。

  林默不就是疑似发烧吗?自己这么上赶着干什么?

  就当是还对方照顾蒋元,还给蒋元买绘本的人情。

  可面对林默他要怎么做,要说点什么吗?

  是说「听说你不舒服,顺道来看看」还是什么也不说,直接把药塞给林默?

  要说林默如果发烧都是自己做作的,淋了雨还光着腿,不发烧才怪。

  一想到林默衬衫下露出的两条细白修长的腿,蒋南城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清了清嗓子,抬手正要按门铃,电梯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认出他:“蒋总?”

  蒋南城吓了一跳,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见小区的物业经理一脸殷勤地道:“您在家啊?”

  蒋南城端起架子嗯了一声,用眼神询问物业经理,后者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林先生买了药,我给送上来。”

  蒋南城看着经理手里的黄色纸袋上面叮叮快药四个字,心想林默真是病了。

  “给我吧。”蒋南城道。

  “好的好的。”经理道,“我们还配备了专业的医护团队,如果林先生不舒服的话,您给我打个电话,我让人上来。”

  蒋南城「嗯」了一声,在物业经理离开后正打算再次敲门,手伸到一半时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林默刚才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说小区管得严不给进,把药放在物业了。林默只好穿衣服下楼去取,一开门看见了蒋南城。

  再一看,蒋南城手上拎着他的药。

  林默眨了下眼,感觉有点玄幻。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几十秒,蒋南城咳了一声,把两包药往林默怀里一塞。

  林默:“?”

  蒋南城:“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