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后遗症持续了一阵子,热度这才缓缓降下来了,人们成日里谈论剧情,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到后来照列该干嘛干嘛去。

  逢集的那天天气很好,太阳一早就挂在天边了,红彤彤的看的人心舒爽,和往常一样,是杨云川过来叫的周南,两人坐驴车去的镇上。

  刚到黄马镇,周南就发现镇上清冷了好多,街边的许多铺子都关了门,墙上门上几乎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大字报,街上多了许多带着红袖章的少年人来来往往,一个个都气势汹汹斗志昂扬。

  看到这样的情景,周南心中一咯噔,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一直以来,他太平日子过得久了,早忘记这些事儿了,周家三代贫下中农,没有一点黑历史污点,只要低调老实,少说少错,这样的年头对周家是没有任何冲击性的,这一点周南很放心,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担忧,可真到了这一天,周南还是有些提心吊胆。

  这个时候的善恶是没有界限的,一句话说错了,就可能让一个家支离破碎,妻离子散。这年头,周南只想小心谨慎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

  杨云川还不明所以,这又是怎么了?也就半个多月没有出门子,怎么世界都像是变了样了?

  刚走到一家店铺门口,就看到几个戴红袖章的小姑娘拿着红书对着店里面的服务员说道:“同志,我们来宣传。”

  就见里面迎出来一个大姐,满面堆笑:“欢迎欢迎!欢迎同志来帮助我们宣传思想。”

  于是几人就唱起了北京的金山上,一边唱歌,一边跳忠字舞,闹腾得很是欢快。

  街上处处有人拿着喇叭喊口号,处处有人唱歌跳舞。还有人不停地说着,我有错,我有错。

  周南拉着杨云川目不斜视的只管往前走,都不敢多说什么话,可知现在说错一句话就被抓走的人多不胜数。

  一路上,还看见了好几批头戴高帽,低头弯腰的人,被一群趾高气扬的红小兵押着走的。

  也有跟他们一样不明就里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开口询问一旁看热闹的人,“这些是什么人?他们这是怎么了?”

  知情人也就开口说道:“这些都是犯了错误的走资派,不是好人呢。”

  “犯了什么错误啊?”

  “谁知道呢。走资派,这就是错。”

  杨云川想说什么,嘴巴刚一张开,就被周南给止住了,他悄声在耳边说道:“只看,别多说。”

  杨云川看了周南一眼,莫名就感觉到周南在害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周南这么小心谨慎的样子。

  周南是一刻都不想多呆,只想着早点去回春堂看看如何了,便也不再逗留,拉起杨云川急急朝着那条街而去。

  还没走近,远远就看到回春堂门口冷冷清清的,与往常的热闹大不相同,木质的大门紧闭,上面好似贴了封条,连回春堂的招牌都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以前挂招牌的地方空空如也,处处显露出破败不堪来。

  果然出事了吗?周南心想。虽然心中已有准备,可看到实际情况还是有些吃惊。

  杨云川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几步,看到一个熟悉的街坊邻居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正摇着蒲扇乘凉,便走过去问道:“老伯,还记得我么?我是小杨,这家回春堂是怎么了?怎地没开门呢?”

  这老伯以前经常看到杨云川,知道他跟回春堂的关系,连连跟他使眼色,悄声说道:“是你啊,告诉你以后别来回春堂了,赶快脱离关系才是,要不然被攀扯上可就有你受得。”

  杨云川心中一紧,“老伯,是出了什么事了啊?很严重么?”

  那老伯四下里看看,见没人关注这里,就用摇着的蒲扇遮挡了脸说道:“哎!说来话长,你们进屋来说,这外面可不安全。”说完就起身朝屋里走去。

  杨云川与周南对视一眼,相互使了个眼色,就不着痕迹的跟上老伯。

  进了屋子,老伯掩上房门,这才坐了下来,倒了一杯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才小声说道:“你们是来卖回春堂药材吧?”见杨云川点点头,才又道:“我跟你们说啊,以后别再过来卖药材了,这回春堂以后怕是收不了药材了。”

  他也是认识这两个娃子,才跟他们说实话,上次他受了风寒,去回春堂抓药,还是小杨帮他看病抓药的呢,如若是别人,他明哲保身还来不及呢,万不会多此一举。

  他见杨云川他们不明所以,只得说道:“我也听人说的,回春堂是四旧,是封建残余,万万不能留的,必须破除,那天来了好多带红袖章的,进去就是打砸,李老大夫跟他儿子都戴上高帽被带走了。”

  老伯叹了口气,“这街坊邻居都知道李老大夫一家可都是好人啊,穷人家在他那里拿药赊欠,到年底实在拿不出钱的也都就免药钱,偶尔还免费看病赠药,可那些人不讲道理,不分青红皂白,有帮着说话的也被当成同伙,这下子大家可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周南心中虽早有猜想,可听老伯说来,还是有些心惊肉跳的。

  杨云川还没回过神来,不明白老伯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周南已经替他跟老伯道了谢,拉着他离开了。

  “你听到了吗?什么四旧,什么残余,这些都是些什么东西?”杨云川愤愤不平。

  周南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只点头安抚道:“我听到了,现在别说这些,我们回去再说。”

  没走几步,就有一队人走了过来,他们手臂上套着红袖章,胸前挂着像章,手上拿着红书,正是当前最时髦的装扮。

  为首的一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说道:“同志,为人民服务!你们两怎么不带像章,不带红书?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吗?”

  “人民万岁!同志,我们刚来这镇上,什么都还不太清楚,这不正想着去买呢。”周南怕杨云川不会说话,惹恼了这帮人可就没有好果子吃,连忙抢先说道。

  “星星之火,你们是哪里的?”那人问道。

  周南接着说:“可以燎原,我们马鞍生产队的,之前我们生产队连续三年都是评了先进。”

  这个时候人们说话是三句不离语录,谁说的语录多,理就站在哪边。

  那人脸色好看多了,态度都和蔼许多,又指点他们去哪里买,正说着话,有一队人走了过来,“咦!小南,你们今天怎么来镇上了?”

  “小五哥?”周南抬眼看去,惊讶的喊了一句。哟!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谢小五,他跟大多数人一样的装扮,神气十足,现在也领了一队人,看起来混的风生水起的。

  先前那人看到谢小五,也笑着打招呼,知道周南跟谢小五认识,心中彻底放下心来,“为人民服务,既然你们都认识了,那就是我们一个革命队伍的,就让谢同志带你们去买吧。”

  周南笑着道了谢,看着他们远去才松了一口气。

  谢小五碰到了周南,听到周南要去买书,就叫底下的人先散去,等他带了弟弟买完东西在汇合。

  看来谢小五在这镇上的红小兵中也是有一定的地位的,周南心中有了主意,这镇上的形式谢小五肯定比他们知道的更多,李老大夫的事说不定他知道得更多一些。

  谢小五带着他们买了红书,还有像章什么的,等一切都弄好了,周南才小声问起谢小五来:“小五哥,你知不知道南街的回春堂是怎么回事啊?我看他家铺子都封了。”

  “回春堂?”谢小五想了想摇头道:“南街那一片我倒是没有插手,那边是包老大,包老二两兄弟的范围,这包家兄弟跟我不是很对付,小南你跟那家铺子有什么关系吗?如果有的话,最好还是跟他们划清界限的好。”

  周南眉头微皱,“小五哥,那铺子的老大夫曾经帮过我,我想着做人也不能忘恩负义吧,就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谢小五一愣,“这样啊,不然我去帮你打听打听看看他们犯了什么罪。”

  周南有些为难,哭丧着脸,“小五哥,这事儿要是实在难为就算了吧。”

  谢小五就见不得周南受委屈的样儿,他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小南,这又不是多大的事儿,明儿我就告诉你消息,要是你真想帮他们,我也一定帮你想办法。”

  “那行,我等你的消息,谢了。”周南笑了,点点头,先谢过了谢小五,这谢小五还跟以前一样,讲义气重承诺,不枉他当初总是分饭给他吃。



  谢小五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你看看你,我们之间说什么谢谢,我早就说过的,你的事就是我谢小五的事,没必要分的这么清楚。”

  “那我跟云川哥先回去了,你去忙你的吧。”周南说完,朝他挥手作别。

  回去的路上杨云川一直心事满满,这李家跟他们杨家一直相交多年,李家突然蒙难,实在是预料不到的事情。可是若是坐视不管的话他也做不到,该怎么办呢?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

  周南知晓他的心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安慰他,一定能有办法的,回去后大家都好好商量商量,说不定能把人救出来。

  其实周南心情也很沉重,神州大地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也不知道这股火什么时候烧到他们这个地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