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正值四月下旬,天气爽朗清和,城中街道上人力黄包车拉着客人快而稳的穿梭在人流中,包子摊热烟袅袅,摊主一边叫卖,一边用一个菜包子打发了一个流浪的孤儿,随之一群流浪儿蜂拥围至包子摊前。

  摊主把毛巾甩到肩膀上,挥手轰赶着他们,不耐道:“滚滚滚,要饭就去城东的张家府去要,别挡着我做生意。”

  “让开,驾!”

  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道尽头传来,人群闻声慌忙朝两侧退去,马蹄声随即逼至身前,一个拿着包子的流浪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街道中央,刚咬了一口的包子是清淡至极的白菜萝卜馅,黑黢黢的脸庞惊恐而又无措的看着朝自己奔腾而来的马蹄,林渝单手拉着缰绳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从人墙中闪出,翻身上马,从后边强制性的拉住了缰绳,马叫的嘶吼声伴随着孩童幼嫩的哭叫,只咬了一口的包子滚到了人们脚边。

  “谁啊,多管闲事!”林渝本来是打算从这小孩儿身上跨过去的,硬生生的被拉停有点儿火冒三丈。

  “闹市跑马,林小少爷果真如此顽劣。”身后传来了一声格外清冷的嗓音,语气却将嘲讽值直接拉满。

  “你……”林渝愤怒转头,在看清后面人后,后半截话语卡在牙关处发不出来一个音。

  淡眸如璃,薄唇轻抿,配上冷白的皮肤,那种清冷到极致的疏离感一瞬间就勾起了林渝的兴趣,北城娱乐场所遍布,就连伶院精心打扮过的兔儿爷都没眼前这人的五官自然好看。

  他就只有一个想法,这人本少爷要定了!

  “你误会了,是这匹马惊了。”林渝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薄宸没搭理他,翻身跳下了马。

  “诶,你叫什么名字,中午请你吃饭,听风楼昨天来了一个新的歌姬……”

  薄宸打断了他,道:“不必了。”说完身影隐没进人流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穿着棕褐色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的在马前站定,道:“小少爷,你可别闹了,老爷说了,再让那巡城的抓到,他就让你在警察厅住到发霉。”

  林渝扯了一下缰绳,将马掉了个头,不屑道:“他说这话没有十遍也有八九遍了,哪次没把我保出来。”

  “大少爷回来了,老爷请了一个道士给大少爷洗尘,少爷你也赶紧回去吧。”

  “我哥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去听风楼听歌那会儿。”

  林渝“啧”了一声,嘱咐道:“我去听风楼这事儿不能告诉我爹知道吗?问起来就说我去练马了。”

  听风楼也算是北城一所正经的歌院,但老一辈的人还残留着上一世纪的老旧思想,在他们看来,那种男男女女混杂一堂,沾了点儿风花雪月的娱乐场所都是令人不齿的存在。

  徐福恭敬低头:“是。”

  林渝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拦住他路的小孩儿,那个脏兮兮的包子已经被其他的流浪儿抢走了,这个时期最繁华的北城也存在着极端的贫富差距,富的人身着华丽的正装旗袍,举手投足间都透漏着一股庸俗的贵气,穷的人和野狗争食,囫囵咽下从野狗嘴里抢来的黑面馒头,富家小姐看到频频用手绢捂住口鼻,踩着高跟鞋绕路走过,一脸的嫌弃。

  林渝跳下马,在口袋里摸出了几颗糖和一块银元塞给他,故作冷硬道:“赔给你,这块银元够你吃一周的肉包子了,被人抢了偷了别找我,下次麻溜的给我闪开,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小孩儿闪着他那卡兰姿大眼睛欢喜道:“谢谢林少爷。”

  林渝一脸冷漠的转身上马,第一次居然没上去,那个小孩儿发现林少爷刚才有点儿泛红的耳尖更红了。

  “林少爷你耳朵……”

  不等他说完,林渝骑上马已经逃之夭夭了。

  “哥。”林渝下马就朝中屋跑去,院子里道士正在做法,檀香味熏了一整个房子。

  林易听见声音转身朝林渝挥了挥手,林渝飞奔上前抱住了林易。

  林渝兴奋道:“哥,你这次回来待多长时间啊?”

  “短时间内不会走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薄宸,你对他还有印象吗?”林易指着从里屋出来的男人道。

  从古到今,薄姓都很少见,在北城姓薄的人多多少少都和民联会沾点儿关系。

  黑白通吃,惹不起。

  他们家什么时候认识这类人物了,林渝循着林易指的方向好奇地看了过去。

  嗯?是他。

  林易眯着笑眼补充道:“你五岁大的时候还天天嚷嚷着要嫁给宸哥哥为妻,还要给他生一个孩子呢。”

  林渝被林易的话劈傻了。

  薄宸挑眉,看着林渝戏谑道:“你就是那个小时候穿花布裙子满地跑的小屁孩儿啊,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儿,小时候不老实,现在还是这么不老实。”

  林渝顿时颜面扫地,指着薄宸无助地看向林易,羞愤喊道:“哥,他血口喷人!”

  “噗。”林易在林渝威胁的眼神下收住了笑意,手放在林渝头顶,语重心长道:“都18岁了,别撒娇,你宸哥哥还看着呢。”

  林渝没想到他哥的胳膊肘居然往外拐,更羞愤了,大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撒娇了,我一个大男人……”

  林易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笑道:“没开过荤的算什么男人,顶多是男孩。”

  “爹!!!”林渝看见林旭峰就像是看见了救星,撕心裂肺地呼喊着跑了过去。

  林易凑近薄宸朝缠着林旭峰的林渝抬了下下巴,道:“怎么样,这就是你小时候立志要娶回家的人,满意吗?”

  薄宸敛去了眼里那点儿温和,漠然道:“童言无忌,不能当真。”

  “可你那时候已经11岁了,已经是个半大的成熟孩子了,我弟弟年仅五岁就被人这么惦记了,清白何在,你不打算负责?”

  薄宸瞟了林易一眼,抿着嘴唇懒得再接话。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渝偷偷摸摸的跑到了薄宸所在的客房,手刚扒拉上门把手,身后传来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紧接着后脑勺就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上了。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玩意儿是枪,林渝僵直了后背,刷的一下举起了双手,颤颤巍巍的咽了口口水,这要是被一枪爆头,死状该有多难看。

  “大哥,这都是误会,吃糖吗?”林渝举着一颗糖背对着薄宸,讨好式的问道,试图用天真无辜来唤回身后人的良知。

  红色的包装纸在黑夜里显眼又夺目,意识到是白天那个小屁孩儿,薄宸把手枪收了起来,道:“大半夜的,你跑什么?”

  听见似曾相识的声音,林渝迅速转头,惊恐道:“薄宸?!”不到一天,为什么接连不断的在同一个人面前丢脸。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林渝轻蔑一笑:“呵,灭口。”

  他装了一口袋的糖,本来打算送给薄宸让他以后不要提他小时候的糗事的,静谧的夜晚,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气氛到的时候,断袖不断袖立马就能看出来了,如果是的话,勾着他顺便滚个床单,计划简直不要太完美。

  但是他一丢人,嘴习惯性的又开始硬了。

  薄宸从林渝鼓囊囊的口袋里捏出一颗糖,好笑道:“怎么灭口,用这一口袋的糖砸死我?”

  林渝立马捂紧了口袋。

  这一副小奶猫做派的人和坊间流传的顽劣到不可救药的林家小少爷形象截然不同,薄宸被挠的心痒难耐,特别想照着那毛茸茸的头顶上挼一把。

  想归想,面上还是平静的推开房门道:“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林渝偏不随他的愿,跟着挤了进去,扑到床上滚了一圈把被子一卷,只露出了一颗头,得逞地笑着:“这张床我占了,薄大少爷你随便。”

  薄宸看了林渝一眼,毫不犹豫的走到沙发前躺下。

  林渝:“……”没看见我给你留的这么大的位置吗?

  林渝把自己包成了蚕蛹,很艰难的蠕动着身体看着薄宸道:“喂,你不睡床吗?”

  薄宸闭着眼,头枕着胳膊,淡淡地回道:“不合适。”

  “俩大男人有什么不合适的?”

  “我喜欢男的。”

  房间一片死寂,仿佛无了生气,就像是身体被甩了出去,林渝突然间弹了起来,紧接着一双手就覆上了他的眼睛。

  “灯有点儿刺眼,慢慢睁。”

  林渝紧绷的神经一瞬间就松弛了下来,这温柔到极致的声音,是他男朋友无疑了。

  薄宸抽一张纸在他嘴角的位置擦了擦,略带嫌弃地说道:“睡个觉口水流不少,做什么美梦了?”

  “梦见一个帅哥,穿着黑风衣,长筒靴,他还叫我小屁孩儿,说话有点儿欠,你怎么来了?”

  薄宸手上的力道不怎么温柔了,没好气地说道:“抢媳妇儿,我再不来,你魂都被那男人勾跑了是不是,口水都淌成河了。”

  林渝不知死活地凑了上去,故作神秘道:“你想知道那个帅哥是谁吗?”

  薄宸果断回道:“我不想知道。”

  “不想算了。”林渝失望的嘟囔道。说完,他瞟了一眼浑身汩汩冒醋的薄宸,不禁想笑。

  廖延行敲了敲招待室的门框,拿着文件走进来,道:“签个名你们就可以走了,但是不能离开涧西区,随时等待着传唤。”

  “好嘞。”林渝大气磅礴的在尾页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薄宸把车开进了学校的地下停车场,林渝解开安全带刚要开门下车就被薄宸拽住了手腕。

  他皱眉问道:“你梦到谁了?”

  林渝故意吊着他:“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我不放心。”

  林渝倾身过去亲了薄宸一口,笑道:“宸哥哥,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吗,就算是在梦里,你也是我唯一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