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远对上鹤山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也随着笑了:“当然,那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未来如何尚不得知,他们只想好好珍惜眼下的幸福太平。

  那厢欢宜殿里碧霞急得跳脚,他们郎君整日守着那个从寺庙里带回来的烛台,茶不思饭不想,盯着跳动的火苗念念有词,就像着了魔似的。

  这个空了方丈估摸不超过十日便会熄灭的灯还在顽强地燃烧着。

  宣仪在日历上又划了一个叉,这七七四十九日竟已过去了一半多。

  、再见

  三月初,大地已悄悄回春,燕郦的局势差不多已经稳定,已经被下旨封为安亲王的景芳带着长皇子江乐驰也准备踏上前往燕郦的路。

  他们本该早些过去,但是乐驰年岁还小,江容远舍不得他在寒日里长途跋涉,便一直拖到了现在。燕郦那边一切都为他们准备妥当,林桓宇也陪着一起,燕郦那边有大兴的军队把守,但是总要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镇守。想来想去江容远还是让上了年纪的敬国公回来颐养天年,换了林桓宇前去。

  这几日的梦境越发清晰,江容远已经能在梦里和他面对面坐着了,面对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江容远笃定了他的身份。在梦里原身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江容远此刻还不能听见,也许再往后,他们便能在梦里谈谈了吧。

  “夫夫!”小乐驰还从未出过宫,被江容远抱在怀里不免有些兴奋。江容远不急着催促他们出发,反而安心地逗弄着怀里这个乐天派的小孩。小乐驰是他一手照料长大的,现在却要和他长时间的分离,江容远把他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对仆侍嘱咐了又嘱咐。

  景芳站在一旁瞧着,感慨良多,却是无言以对。

  离别在前,江容远虽也犹疑过自己的决定,却也无法更改了,只能再次强调一句:“那边万事具备,你们大可放心。切记朕并非舍弃你们,遇事一定要派人来报。”说着江容远突然压低了声音,“此次赵太医也申请随你们同往,他熟悉你们的身体情况,朕便准了。景芳,要是你在那边遇见了可心的人,朕……也准了。”

  景芳笑笑,摇摇头又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时林桓宇一身胄甲上前来:“皇上,时候不早了,再不出发赶不及天黑前到下一个落脚处了。”

  “嗯。”江容远恋恋不舍地将小乐驰送到景芳的怀里,小乐驰一时还有些不情愿,抓着江容远的领子,咿咿呀呀:“啊夫,啊夫,夫,啊,房……”类似“父皇”的发音让在场的大人都心念一动。

  “啊。”也许是最近离别伤感的情绪有些过,江容远有些鼻酸,摸摸小乐驰的头,“宝宝,乖。”说罢他挥挥手,“你们出发吧。”又郑重其事地嘱咐道,“桓宇、景芳,你们万事小心,有什么需要报告朝廷就是。”

  毕竟是两个有所亏欠的地坤,江容远无法在感情上弥补,其他地方总是希望他们好好的。

  “是,皇上。”二人行了礼,再看一眼这座曾经生活过的宫殿,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送走了景芳和林桓宇,江容远心下慨叹,不知道原身回来之后会怎么看待,锁在柜子里留给原身的信他添添补补又多了好厚一沓,但无论写多少他都是不放心的。

  明明这里是他乡,却因为有了心念之人,变成了不舍的故乡。

  回到寝殿便见鹤山随意地和永曦一起坐在羊毛毯子上玩闹。看见江容远回来了,鹤山仰着头笑着:“回来啦。”

  “嗯。”江容远脱了鞋,和他们一道坐在毯子上去,拿起一个布老虎扮着鬼脸逗弄起永曦来。永曦被逗得眼睛睁得老大,小模样可爱得很。

  “嗷呜,我们永曦可是个天乾,以后就要像老虎一样威猛,保护好母父。”

  鹤山本是扬起的唇角听闻此言后有如挂了千斤坠,带上了沉沉的苦涩。这些日子他们就有如寻常夫夫一般恩爱异常,相视而笑,相拥而眠。江容远怜惜他才生产不足二月,一直不肯碰他,只和他缠缠绵绵地亲吻,把所有的相思柔情都融化在唇齿之间。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容远日日提心吊胆,又不知何时才是结尾,而宣仪的倒计时快到了尽头。

  江容远可怜宣仪,多次邀他出来散心,但宣仪固执地守在他的殿内,守着他的灯盏。

  七七四十九日,如今已到四十八日。

  害怕、期待、紧张……多种情绪交织在心头,宣仪直感到呼吸急促、头晕目眩,身体大有不支之感。这四十多日来他偏执成狂,整个人形容憔悴,全然没了贵气小公子的模样。碧霞都快急哭了,可宣仪不许她禀告任何人,她也只能明着暗着劝,虽然效果甚微。今日她终于看见郎君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宣仪伸出手,碧霞赶紧上前扶着他站起。宣仪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簇火苗,容远哥哥的面容在火苗中越来越清晰,他喃喃地念叨着:“最后一天了,最后一天了……容远哥哥,小仪我……”宣仪迈开步子,想要向前,却是脚下一软,昏厥过去。

  “郎君!郎君!传太医,快传太医!”碧霞搂着虚软下去的宣仪,急得六神无主,兵荒马乱之中谁也顾不上那盏脆弱的火苗。

  这日晚上江容远再次梦见了原身,原身还是坐着那扇窗下,静静地凝望着远处,面容哀切,不知忧思何事。

  “你……”江容远上前一步,却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他的出声引起了面前人的注意,原身竟然真的转了过来,看着他。

  江容远犹豫道:“你是皇上?”

  原身和他模样一般,只是脸上带着些病色,但举止还是一派大气贵重,他温文地笑着:“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是原来的那位?”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原身温和地笑笑,安抚道,“你不必紧张,我不是来追回什么的。”他看了眼窗外,窗外河山万里,隐隐约约似乎是大兴的景色,江山安稳,岁月静好。原身低低地叹了一声:“这位子,你坐得比我好。”

  不等江容远说些什么,原身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之中:“我其实并不适合坐在着位子,但我不得不坐着。从出生之日起,我就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和期望。蛊毒发作的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很多,舍弃了很多,失去了很多,也负了很多,最终却还是走到了这步境地,终究还是不甘心。”

  “他们教我仁善,却又要教我无情,我总是做不好。心中虽有志向,却总制衡不了朝堂,处理不好外交,也打理不好这江山。我做不好皇帝,也当不了好丈夫……临死的那一刻,我焦急万分,我要是就此闭目,那大兴的百姓该如何,我的家人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