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傅星图就已经猜到了,办公室等着他除了梁凡的父母,没有别人。

  他本来想回宿舍睡一觉,现在看来是睡不成了。

  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齐逸的爸妈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看,其他教练还贴心的给他们倒了杯水。

  傅星图走过去坐在自己位置上,露出十分公式化的微笑:“二位这个时间段过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梁凡妈妈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傅指导,打扰你休息了,我们是有一点小事,想要麻烦你。”

  傅星图点点头:“您说。”

  “我们想,”梁凡妈妈还是有点迟疑,但最终说出了口,“我们想让梁凡退出游泳队。”

  “退出?”傅星图挑了挑眉,“梁凡可是以我们省队的名义在国家游泳管理中心正式注册的职业运动员,他每个月还拿着国家的津贴,并且报名了这个月月底的全国游泳冠军赛。”

  “是,我们知道,”梁凡妈妈叹了口气,“但也请你理解一下我们做父母的心情,他离家那么远,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昨天在电话里听到他受伤了,我恨不能立刻来到他身边。”

  “昨晚我担心了一个晚上,几乎没有合眼,今天一大早我们夫妻俩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从家里赶过来。”

  “我们真的不想再为了他担惊受怕,想让他留在我们身边。”

  傅星图十分不解,这夫妻两人对儿子的这种溺爱成都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可是,他以后读大学也会去别的城市,倒时候你们怎么办?”

  梁凡妈妈尴尬的笑了笑:“那不一样,毕竟读大学也没什么受伤的风险,而且我想过了,那个时候我就把工作先放一放,可以去他学校附近租个房子陪着他。”

  这话着实刷新了傅星图的认知,他甚至觉得这位母亲对儿子过强的保护欲有点不正常:“你们不觉得这样的溺爱方式会害了他吗?”

  “不会不会,”梁凡妈妈摆了摆手,“梁凡很乖的,他在家里很听我们的话,也没什么坏习惯,就是学习成绩不太好。不瞒您说,我们家条件还可以,他如果考不上大学,我也想过陪他去国外念书。”

  傅星图知道,作为教练他不应该过多的去打听队员的家世,但他实在有点忍不住:“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我和他曾经是队友,现在我是他的教练。在我看来,梁凡一直以来都是个性格很开朗也很独立的小伙子,不仅能够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也很照顾队友,你们对他怎么就那么不放心?”

  “……”

  梁凡妈妈没有回答,只是尴尬的笑了笑:“我们年纪大了,只有这一个儿子,要是他出点什么事情,实在承受不住。”

  傅星图看出了对方不愿意深谈这个话题,也识趣的不再多问,但放走梁凡这个事情他不可能松口:“首先,我认为离开游泳队这件事情你们应该和他本人商量,其次,职业运动员退役是要走流程的,得体育局批准,不是跟我说一声,我就能做主。最后,我还是建议你们再慎重考虑一下,毕竟他现在这个年纪很尴尬,再回去念书有点困难。”

  夫妻俩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傅星图回到宿舍楼,想了想,去了趟403,其他人都在午休,梁凡上下床不方便,又必须把受伤的腿抬高,所以坐在书桌前面打游戏。

  傅星图亲手亲脚的走进去拖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先查看了一下他踝关节扭伤的情况:“看起来还不错,这两天主要是制动,三天之后再开始治疗,老师带着,别瞎折腾,听见了吗?”

  他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吵醒了其他三个人。

  傅总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梁凡同学有点受宠若惊:“我这伤,比赛前能好吗?”

  傅星图沉吟了片刻,而后安慰他:“差不多吧,我给我导师打了个电话,把你的情况大致和他说了一下,他给了我一些建议,到时候我来给你治疗。”

  梁凡听到他要给自己治疗,说实话心里有点慌。他们傅总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靠谱,也有不靠谱的时候,比如给敖凌理发,现在成功把他们泳队的颜值担当变成了和自己同款发型。

  真是作孽哟。

  梁凡心想,自己这只小白鼠要是落在他们傅指导手里,说不定真就无缘亚运会了。

  傅星图并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还在宽他的心:“没问题的,我一定尽力让你赶上冠军赛。”

  梁凡干笑两声:“傅指导,你之前不还跟我说要么走,要么留,现在怎么……”

  傅星图挑眉:“你想走?”

  “不不不,”梁凡连忙摆手,“我就是觉得你这态度,转变得有太快,我有点不适应。”

  傅星图冷笑一声:“我看你这次集训表现还不错,打算再给你个机会。”

  梁凡问:“需要三拜九叩,谢主隆恩吗?”

  傅星图摆了摆手:“伤好了再跪。”

  “……”

  梁凡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我们宿舍的小可爱,天天在我跟前念叨亚运会,说要一起努力,一起游接力拿金牌,唉,他们太需要我了,这个国家需要我。”

  傅星图让他打住:“差不多可以了,给你说件事,你爸妈刚才来找过我,说是想让你退出泳队跟他们回家。”

  梁凡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傅星图一把按住他,看了看四周,敖凌在床上翻了个身,没动静了,沈飞伸个脑袋出来看了他俩一眼,又把头缩了回去,齐逸那边没有一点动静。

  梁凡紧张兮兮的问道:“你没答应吧,傅总,傅指导,师兄……我可全靠你了,你不能不要我啊嘤嘤嘤。”

  “……”

  傅星图站起来就往外走:“我现在就让他们去给你办手续。”

  梁凡一把拉住他不撒手:“就这样埋没了一个仰泳天才的大好前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傅星图问他:“你妈为什么那么紧张你?”

  梁凡感觉他问了句废话:“你出事的时候你妈不是更紧张。”

  傅星图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我迟早弄死你。”

  梁凡缩了缩脖子,他骨子里还是有点怕傅星图:“一会儿我给我爸打个电话,他会来找你。”

  果不其然,下午训练课结束,傅星图刚走出游泳馆就看到梁凡他爸等在那里。

  并且只有他一个人,梁凡妈妈不在。

  “傅指导,”对方看到傅星图便迎了上来,“抱歉,我想再次占用您一点时间,跟您聊一聊梁凡的事情。”

  两个人往傅星图的办公室走,在路上就聊了起来:“他妈妈在宿舍陪他,我出来给孩子买点生活用品,顺便来看看能不能等到你。”

  傅星图点点头:“梁凡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打了,是他让我过来找你。”

  其实梁凡他爸对他的宠爱丝毫不比他妈少,只是他爸显得更加理智一些,没有他妈那么强烈的保护欲,想要时时刻刻将儿子拴在身边。

  “他说他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游泳,舍不得离开他的教练和队友,还说离开这里之后,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他说自己还有未完成的梦想,很像留下来。”梁凡他爸想了想,又露出一个像是行为的笑容,“转眼间,孩子都已经长到16岁了,我第一次听到他说梦想两个字。”

  傅星图也不置一词的跟着笑了笑:“这不是很好?你们应该尊重一下他的想法。”

  梁凡他爸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让傅星图始料未及的信息:“梁凡并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他还有个哥哥,在六岁的时候跟着别人去河边游泳,就再也没有上来过。”

  “……”

  梁凡妈妈所有的紧张焦虑,对儿子的过度保护都有了解释,失去了大儿子,让她的神经变得敏感,对大儿子的自责与愧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让她将所有的关心和爱都给了小儿子,害怕他出事,希望他时时刻刻都生活在自己眼皮底下。

  傅星图问道:“那为什么小时候会让梁凡去游泳。”

  梁凡他爸笑了笑:“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在梁凡上学前班的时候,体校教练找到我们,说这孩子是个练游泳的好苗子,当时他妈就强烈反对,甚至要给孩子转学。”

  “我就一点一点跟她讲道理,孩子学游泳是好事,有教练看着很安全,以后也能保护自己,况且体校的训练很累,孩子每天的精力用完了,就没时间去干别的危险的事情。”

  “就这样,他妈妈才勉强同意了。但我们也只是想让孩子锻炼锻炼,没想着要让他走职业运动员这条路。我们知道这很辛苦,尤其是他妈妈,根本舍不得让孩子去吃这份苦。”

  “可我儿子就是喜欢游泳,他读书不行,参加游泳比赛倒是拿了不少讲,后来被你们那位沈指导选上,要不是他妈妈当年极力反对,孩子10岁那年就该来这里训练了。”

  后面的事情,傅星图都知道,当初还挺沈兴国念叨过好几次,说没见过这种家长,孩子被省队选中非但不觉得与有荣焉,竟然还阻挠孩子。

  现在想想,人家当妈的也是有苦衷,其他人没经历过她的丧子之痛,又怎么能体会她十几年来的不安与焦虑。

  傅星图又问:“那您现在对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呢?”

  “我当然是支持孩子追求自己的梦想,只是他妈妈的思想工作比较难做。”

  思想工作虽然难做,但也拗不过梁凡的坚持,再加上傅星图那边不松口,梁凡他妈也没有办法。

  夫妻俩为了孩子,放下工作在省城呆了两天。梁凡毕竟处于生长发育的黄金时期,孩子的愈合能力很快,伤势并不严重,加上整个宿舍的人都在尽心尽力的照顾他。

  三天之后,他踝关节的肿胀就已经消了大半,接下来可以进入治疗阶段。

  在梁凡的催促下,他妈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好歹是松了口,答应他继续留在省队,梁凡挥了挥手,让他们早点回家。

  傅星图果然说到做到,把给梁凡治疗这件事揽了下来。

  每天除了带着他去医务室做物理治疗,回到宿舍还要给他针灸。

  梁凡可算是体会了一把敖凌在国家队时的痛苦,每天叫得跟杀猪一样,把旁边几个宿舍的人都引过来围观。

  敖凌就好像傅星图请来的托,和齐逸一起按着梁凡的同时,还不忘夸他们傅指导技术很好,针到病除,丝毫不记得自己当初被折磨时的痛苦,和自己脑袋上的发型怎么来的。

  有一天晚上,四个人睡觉之前躺在床上闲聊,又聊到了梁凡他妈反对他游泳这件事情。

  梁凡最终还是在自己最好的三个兄弟面前交了心:“我哥出事的时候我才刚出生不久,她为了照顾我,就把我哥送去了向下,让我奶奶照顾。我奶奶当时要做家务还要干农活,孩子都是放养状态,他也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就跟附近的大孩子一起跑去了河边。”

  “这么多年来,虽然我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我哥,但我知道,她没有一天不是活在自责与悔恨当中。我从小就很理解她,一直努力做个乖孩子,依赖她,在她怀里撒娇,只有这样,她才会好过一点。”

  “但她看我看得实在太紧了,我也受不了,一直都想着如何才能离开她的保护,让自己喘口气。”

  “从小带我那位教练就跟我说,我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以后有机会进省队。我想,省队在省城,我只要进了省队,不就能离开爸妈身边了吗?”

  “10岁那年果然省队的教练来了,但我妈死活不同意。她让我好好念书,以后一样有出路。”

  “我偏不好好念书,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连高中都考不上,除了游泳,我就只能初中毕业回家啃老。”

  这时候敖凌突然插了句嘴:“你可以去蓝翔学开挖掘机。”

  然后,一个抱枕从对面飞了过来,正好砸在了他的头上。

  敖凌又说:“你要是不喜欢开挖掘机,也可以去新东方学厨师。”

  梁凡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过头顶:“睡觉睡觉,明天我就要开始下水恢复训练了。”

  说来也很奇怪,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虽然梁凡说话还是以往那副欠揍的模样,尤其在齐逸面前,总忍不住要去招惹人家。

  但让敖凌感到意外的是,齐逸却很少骂他或是怼他,在他面前显得宽容了许多。

  显然,梁凡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齐逸面前就显得更加肆无忌惮,有事没事就要去招惹人家,不被暴揍一顿誓不罢休。

  经过一个月的集训,他的200米混合泳成绩并没有显著提高,问题就出在蛙泳上面。

  这泳姿学会很容易,想要练好可太难了,着实把他这个东海龙宫的七太子都难住了。

  因此,那一天别人都早早的起水,他却被傅星图留下来,加了个1500米的技术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