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小婢女急匆匆地跑进摘星殿中，愁得满脸都是泪水，“殿下他......他又逃出宫去了......”
慕澈把手中的兵书扔到一边，有些不耐地揉了揉眉心，这小皇帝失忆了之后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明明软弱胆小得连殿门都不敢踏出一步，现在倒好，隔三岔五地跑出宫去，闹腾得不行。
“何时的事？”他站起身来，拢了拢垂至腰间的长发，三两下束了个高马尾。
小婢女偷偷窥他一眼，只见眼前的人剑眉星目，一张脸明艳而不失锋利，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利刃，俊朗得不似人间物。
她忍不住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午休的时候还在的......结果再进去的时候，床榻就......就已经空了......”
“我知道了，”慕澈眼里划过一丝阴郁，随即又被玩味的笑意所取代，“此事不必大张旗鼓，把人都叫回来......我亲自去寻。”
“喏。”小婢女福了福身，放轻脚步往门外退，忍不住又回想起前几天自家小殿下被摄政王大人从斗兽场拎着后领逮回来的场景，仿若一只被狐狸叼在嘴里的小鸡仔。
阿弥陀佛。
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希望小殿下能安然无恙，活着回来。
——
长安街是一条极长的街市，几乎绕了长安城的大半个城廓，繁华而热闹，新鲜的小玩意儿层出不穷。
此时已近傍晚，道路两旁的红灯笼零零星星地亮起来，点燃了安静而寂寞的黑夜。
宋柒行装低调，着一身朴素青衫，一脸新奇地在大街上东张西望，他如今的年纪不过十八，又成日里幽居深宫，见到这热闹的景象只觉得稀奇非常，一出宫门就化身成了一只快乐而自由的小鸟，恨不得再也不要回去的好。
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之间躁动起来，潮水般的往两侧退去，自动在中间留出一条刚够一人一骑通过的小道来。
“小将军今儿个又来遛马了？”
“小将军裁的新袍子真好看，可惜我今天没带花，没东西砸他......”
......
宋柒听他们在这儿叽叽喳喳半晌，还没摸明白“小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就只觉得身后一阵疾风呼啸而来，他差点没被突然闯过来的骏马给掀翻在地。
“吁——”马背上的人眼疾手快地绷直了缰绳，雪白的马蹄高高扬起，勉强悬在了宋柒的头顶。
“找死？”来者不善，语气里的怒意显而易见。
宋柒惊吓过度，闭紧双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以为自己一世英名即将毁于惨无人道的马蹄之下，成为史上死得最憋屈的一位帝王。
他偷偷地睁开一条眼睛缝，一眼窥见马背上少年郎黑得发沉的面色。
想必这就是众人口中的“小将军”了。
来人看上去左右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面如冠玉，貌似潘安，身着一袭墨绿色的云纹长袍，袖摆上刺绣精良，左右皆纹着象征富贵与权势的凤鸟，腰间则系一条质地上乘的白玉环，他一动作，配饰珠玉就叮当作响。
而此刻他正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柒，声音清朗中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还不让开？是真想试试着马蹄的厉害？”
小兔崽子。宋柒在心里暗骂，毛都没长齐呢，嚣张个什么劲儿。
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指不定马上就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哪儿还敢满脸不屑地跟自己叫板。
不过宋柒可不敢暴露身份，他好不容易跑出宫门一趟，趁着慕澈还没找来，得抓紧时间花天酒地一番，享受享受这人间百态。
萧蕴川见地上这人也不让路，只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瞧，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快，英挺的眉蹙成一座小山，动作利索地翻身下了马。
他脚才刚挨着地，人群就迅速地沸腾起来，相继有无数的鲜花瓜果从街道两侧被丢了出来，不轻不重地砸在萧蕴川身上，表示着人们对他的喜爱与念慕之情。
“啧。”萧蕴川有些不耐烦地拍掉身上的杂物，奈何这昭示着好感的攻势却并没有丝毫的减弱。
萧蕴川一对剑眉越蹙越紧，深刻地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弯下身把那不长眼的挡路家伙从地上提溜起来，带上马扬长而去，徒留身后一众狂热的叫唤。
宋柒懵了。
身后紧贴着的胸膛坚硬而温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头顶突然传来青涩而故作成熟的嗓音：“咳咳......我救了你，准备怎么谢我？”
宋柒：？
这位爷，你确定你没有嘴瓢吗？
明明是你差点害了我好不好。
见他不应声，萧蕴川冷哼一声：“要不是我把你带走，你现在就是个活脱脱的人型靶子，你以为他们会轻易放过你？”
宋柒：“......你想要我怎么谢你？”
“我要求也不高，”萧蕴川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就请我去醉仙楼里喝喝酒，听听曲儿，可以吧？”
宋柒心想不就是请你吃顿饭吗，有什么难的，他出宫前准备了不少银两盘缠，就不怕不够花的。
“行。”宋柒点点头，爽快应下来。
然而......当他真的在所谓的“醉仙楼”前站定时，宋柒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这是个什么地方。
站在门口迎客的老鸨见了两人，高兴得眼睛都快要笑眯成一条缝，尤其是在看见萧蕴川时，那眼神有如实质，就差没把他给真的扒光。
“哎呦，小将军今个儿怎么有空光临咱们醉仙楼啊，”老鸨掩唇笑笑，手里的丝绢儿甩来甩去，浸淫着一股浓浓的胭脂气息，“紫鸢，赶紧给两位爷备好桌啊......”
“你确定我们要进去......”宋柒进门前拽了萧蕴川一把，“这......这不太好吧。”
“瞧你这怂逼样儿。”萧蕴川嗤笑一声，斜着眼睛睨他一眼，“不好还是不敢？”
操，宋柒被他这么一激，顿时不服气了，挺着单薄的小身板儿道：“谁不敢了，进......进去就进去！”
醉仙楼，也是俗称的青楼。
往里走没几步就有身姿娉婷的姑娘迎上来，那欲拒还迎的眼神像是糅了媚药似的，看得宋柒心里直跳，根本不敢拿正眼瞧她们。
虽然宫中婢女也不少，但这儿的姑娘们穿着着实露骨了些，白花花的滑腻皮肉露在外头，多多少少有了那么几分暗示的意味。
萧蕴川嘴上说得老练，其实反应也没比宋柒好到哪里去，左支右绌地闪避着不必要的触碰，一张俊脸没多久就涨成了猪肝色。
“别碰我！”他沉着脸，抓住那姑娘欲行不轨的手腕，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吃错了药。
本来是和他爹因为入宫谋职的事儿小吵了一架，想出来闲逛一二散散心，没想到半路上冲出个扫把星，害得他被当街围堵，最最不该的是，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他不知怎的就起了逗弄的心思，这才提议去逛醉仙楼，想看看这人惊慌失措出糗的模样。
谁知道这青楼里的姑娘们都这般狂放，连带着他自己也一起闹了笑话。
好不容易清清静静地在楼上的包厢里安歇下来，萧蕴川缓了口气，一双锐气逼人的眼睛打量着宋柒：“你叫什么名字？”
“我......”宋柒刚想说实话，又突然想起宋姓是王姓，难免会暴露身份，于是喝了口酒压惊，撒谎道，“我叫容柒。”
“容柒？”萧蕴川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疑惑道，“我怎么不记得容家有这号人？”
“我只是个打杂的，小将军自然不可能听过。”宋柒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就怕他深究。
好在萧蕴川没想太多，他性子虽张扬，却也够豪放，大大咧咧的，相处起来也不算太磨人，至少比慕澈那家伙好多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宋柒算是看清楚了，慕澈就是只披着狐狸皮的狼，狡猾得不要不要的，看似挺好说话，实际上尤其不好对付。
“你应该知道我叫什么吧？”萧蕴川颇为得意地扬了扬眉，一副“你认识爷就是天经地义”的表情。
宋柒一脸真诚地摇了摇头。
萧蕴川一口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
“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他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宋柒，“这长安街还没有不认识我萧蕴川的人！”
他爹是鼎鼎有名的常胜将军萧故，每回打了胜仗，他娘就抱着他站在街口等，等他爹乘胜归来，将他接过去，架在肩膀上，威风凛凛地走过这一条长长的街市。
所以萧蕴川是在长安街所有人的注视下长大的，没有人不认识他。
这个叫做“容柒”的人是第一个！
萧蕴川感到一阵挫败。
宋柒无辜地眨了眨眼，解释道：“我之前出意外失忆了，所以可能是连着你一起给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