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坚持,赵离人无法,只得答应,不过也不是马上就让他去的,“你想去我不拦着,但你现在这 身子确实不行。万一过去,再被冲撞到,我不得后悔死。等张太医来了,给你看过诊,没问题了,再去。”
陈庭月有点儿急了,正要开口,赵离人又道:“都被关在牢里跑不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着急。 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不准你去了。”赵离人拉着陈庭月的手,半是劝解,半是威胁道。
见赵离人这般强硬,陈庭月只得叹了口气,然后应允。
赵离人笑了笑,起身拿过旁边放着的蚕丝绣织薄毯,盖在陈庭月的腰下。叹息道:“你这身子啊,我成 天挂在心上,恨不得把天上的仙丹都给你弄下来了,你倒好,自己一点儿都不上心。”
陈庭月忍不住笑了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是虚了些而已,养养就过来了。”
赵离人轻哼了一声,帮他把薄毯掖好,轻啄了下他的唇,在陈庭月红脸怒视中退开,“你没听太医怎么 说?要好好将养,本就伤了根基,再不养着......”赵离人将后面的话吞进肚子,“我倒是想好好给你养养,
你却浑不在意,折腾我也就算了,还折腾了自己。”
陈庭月的脸愈发红了,有些难为情,转移话题道:“你这腿......当初是骗我的?”
赵离人顿了顿,拉过陈庭月的手,一边把玩儿着,一边漫不经心道:“自然不是。”
陈庭月有些不信。
赵离人忍不住笑了下,“要不我下来给你走两步,让你看看?”
陈庭月摇了摇头,那倒是不用的。“可你当初不是跟我说......你的腿......”陈庭月将后面几个字咽了回
去。
赵离人倒是不在意,“是废了。现在也没好,路是能走的,但也确实是个瘸子。平日里走慢些是看不出 来。若是快步走,就不成了。更别说跑了。”
陈庭月心里一酸,没有说话。
陈庭月食指弯曲,轻轻刮了下陈庭月白皙的脸,安慰道:“只是我这个人有些懒怠,故而才坐轮椅,让 你如此,实在是我的过错。”
陈庭月摇头苦笑,“你是太子不可随意认错的。”
赵离人一顿,脸上的笑缓缓就收了起来。将陈庭月滑到腰下的薄毯又往上拉了拉,淡淡道:“我们俩何 至以这么生疏?在你这儿我不是太子,我只是赵离人,我知你百感交集,一时缓不过来。但我从未想过其 他,我只知你是小四,我想要一生相伴的人就好了。”
陈庭月张了张嘴并未说出什么,良久,才低声道:“当时不告而别,对不住你。”
赵离人轻声道:“若说对不住的话,岂不是我更对不住你?当年你若不曾管我,那是不是你就能平安喜 乐一生?不会像现在这般,身子孱弱,还中了毒。”
陈庭月抬头看他,“说这个做什么,当年之事,是我自己选择,我从未后悔过。”
赵离人表情淡淡,“当年救我之事你未曾后悔,如今却同我说对不住,让我情何以堪?我们之间何至如 此生分了。”
陈庭月苦笑,过了片刻才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如今竟说的我哑口无言,难不成嘴皮子,还能练吗?”
赵离人失笑。恐怕也就只有他陈小四敢说当今太子嘴皮子厉害了吧。
但赵离人丝毫没有感觉到不敬,心里满满的只有安心。
两人都笑了。片刻后,赵离人轻声道:“再躺着歇会儿吧,过会儿就该用膳了。”
陈庭月就着他的手躺了下去,叹息着道:“又到时辰吃饭了啊?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这日子也太清 闲了吧。”
赵离人笑了,帮他把压着的头发理好,语气带笑道:“这就清闲了?”
“还不清闲?整日里无需操心,无所事事的。”陈庭月任由他摆弄着自己的脑袋。
“可是无趣了? ”赵离人道。顺手拿起旁边的书册,“要不我给你读书听?”
叹了口气,陈庭月摇摇头,低声道:“这倒不用。也不是无趣,只是有些不太习惯罢了。”
陈庭月将书放下,忍不住笑了,“我以为......之前在太子府的时候你已经习惯了呢。”
陈庭月又是叹了口气,百无聊赖的看着床顶的流光帐纱。
赵离人拍了拍下陈庭月的手,“实在无聊,就操心操心自己的身子,年纪轻轻竟败坏成这服样子。往后 老了可有你受的。”
陈庭月无奈地看着赵离人道:“从前怎从未见过你这般啰嗦?怎的现在这么啰嗦?”
“那你如实告诉我你身上的毒是如何来的,我便不啰嗦了,如何?”赵离人盯着陈庭月的眼睛淡淡道。
陈庭月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移开了目光,垂眸看向别处。见他沉默不语,赵离人也不言语。气氛有些低 压。
良久陈庭月才低道:“真的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赵离人摇头道:“不是突然想起来的,我早就想问了,怕影响你的心情,如今你好些了,便想着问问 看,伤这些还可不说,但你身上的毒委实有些诡异,太医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无法,便来问你。”
陈庭月沉默了良久,吐出口气看向赵离人,既而苦笑了一声。
赵离人眉头快速的皱了下,“可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陈婷月摇头,片刻后低声道:“不是不能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离人道:“无妨,你不想说,我派人去查就是,你的毒,不能再拖了。”
陈庭月苦笑一声,道:“你干脆直接去查就好了呀,有些事情我自己都弄不明白,说不定你查得还能再 详细些。”
赵离人审视着他,低声问道:“我派人去查你,你不会生气吧。”
陈庭月撇了撇嘴,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刚不是说了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随你查。”
其实不管陈庭月说与不说,他都已经派人去查了,并不是怀疑或者忌惮,纯粹就是挂念与心疼,想知道 他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过的。
将陈庭月的被褥往上拉了拉,把他的手放在被下,赵离人低声道:“好,我知道了。说了这会儿说话 了,估计你也乏了。再睡会儿吧,用膳了我叫你。”说着,在他的额上亲了亲。
陈庭月点了点头,他现在的精神确实有些不济,顺势闭上了眼睛。赵离人并未离开,坐在塌边。
睡了半个时辰左右,陈庭月月就醒了,刚一睁眼就看见坐在一旁的赵离人,哑然道:“你一直坐在这里 呀?”
赵离人见他醒了,便上前扶着他在塌上靠好,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道:“你醒了正好,我还预 备着再过一刻钟就叫你用膳了呢。”
陈庭月着摇了摇头,道:“整日里睡着,并未有多困,睡不长的。”
“还是多睡一些的好。”赵离人道。
陈庭月笑笑没有说话。
缓了一会功夫,待陈庭月适应了些,赵离人才扶着他起来,出了寝殿,入了正堂。
正堂中间摆着一张大大的八仙桌,桌上满当当的盘盘碗碗。上前细看,这才看清,上面的菜系都是以温 补好克化为主的汤菜。
旁的不说,就说中间那道人参乌鸡汤。里面的人参是上百年的高原雪参,珍贵异常,名副其实的软黄 金,最主要是异常稀少,说是有价无市也不为过了。就连里面的乌鸡都是用药材养大的刚下蛋的乌鸡,最有 营养时入的汤。
大略扫了两眼,陈庭月再度苦笑,看着赵离人道:“餐餐都预备的这么多,哪里吃的完?稍微弄两三个 汤菜就可以了。”
赵离人扶着他坐下,笑道:“那如何使得?你现在身子本就不好,一定要吃好,睡好,休息好,只给你 两三个汤菜,哪里够?你忘了太医说了,你每日除了汤药,滋补药品也绝对少不了的。”
陈庭月苦笑,“哪里就这样娇贵了?以前饿的爬都爬不起来,伤风发热也有过,连药都不曾吃,不也好 好的。如今还能走动呢。”
“之前你吃苦,难道现在我在你身旁还要让你吃苦不成?我寻你回来可不是让你跟着我吃苦的。”赵离 人边说着边将盛好的汤递给陈庭月。
站在旁边的侍膳太监不是赵离人带来的,乃是别苑里伺候的。此时正如同木粧子一样,低着头一动不 动,更不要说往上看一眼了。他的心里止不住的惶恐,要知道谁能有这天大的脸面,让太子扶着入座,又让 太子盛汤端碗?恐怕当今圣上都不曾有这待遇吧?
陈庭月知道拗不过赵离人,无奈的接过汤碗,用勺子慢慢舀着,一盏茶的功夫才暍完。他刚暍,完旁边 的侍膳太监很有眼色的急忙上前接过空碗。
赵离人往他跟前的碟子上夹了筷子鱼,轻声道:“这别苑许久没来过了,许多东西都没有,只得委屈你 迁就几日了,过几天你同我回京,届时再给你好好进补。”
陈庭月一顿,看着赵离人道:“要回京了吗?我......也回去吗......”
“不然昵?”赵离人看着他,回问道,“我此次是代皇上巡查,过几日张太医来了,给你看诊之后,若是无 事,就该回京了,难道还把你放这里?”
说话间,赵离人放下碗,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庭月:“你莫是忘记我这一趟是来干嘛的吧?”
陈庭月干笑两声,赶紧把自己的碗放下,端起赵离人的碗送到他手里,“没有.....没有...我知
道……”
赵离人睨了他一眼,没接,语气凉凉道:“还是说......你不准备给我回京?还想再跑一次?”
一见赵离人的脸都放下来了,陈庭月暗暗咧嘴,抓着赵离人月的手,“没有,怎么会呢,你来......接
我,我......再开心不过了......”陈庭月的脸红的很,这种示弱撒娇的话,说的他很是羞臊。
但是赵离人的脸还是绷着,陈庭月不欲惹他不快,只能忍着羞去哄。
见陈庭月忙不迭哄着自己,赵离人的心口气儿这才顺了。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捏了捏陈庭月的手,这才 受用的接过碗。
陈庭月脸涨了下,这才端起自己的碗。转移话题道:“你以巡查之名,整日不出别苑会不会不太好?我 已经无碍了,可以动身往别处了。”
赵离人浑不在意:“我此次并不是真为巡查而来,就是为了来接你的,巡查,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陈庭月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窘迫,低头不语。
赵离人失笑,又给陈庭月加了筷子菜,才低声道:“再过几日等你身子稍微好些了,我们再动身。”
陈庭月皱了皱眉,“我已经无碍了。若你一直无动作,万一言官参你怎么办?”
赵离人嗤了一声,冷笑道:“不急。”
见赵离人神色不像勉强,陈庭月便不再多言,两人气氛融洽的吃完了饭,歇了歇晌儿,暍了杯茶,赵离 人才扶着陈庭月回了寝殿。
又说了会儿话,陈庭月才睡下去。赵离人见他睡下了也并未离开,而是坐到一旁的软塌上,倚着炕桌看 着书。
这时,谢阳进来了,轻手轻脚地行了一礼,又上前两步低声道:“殿下。”
赵离人放下书,压着声音低声道:“何事?”
“已向其他几大门派所属地的官员传了殿下口谕,皆有回信儿,如今几大门派都夹起了尾巴,殿下还有 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赵离人低低的哼笑了一声,道:“只夹起尾巴那里够?伤筋动骨了,残了,才不能煽风点火,知道 吗?”
谢阳一顿,道:“属下明白了。”然后行礼退下。
赵离人朝陈庭月的方向看了看,见他睡得正熟,便笑了笑继续看起了书。
又过了两日,太医院院首张太医总算是到了。给陈庭月诊过脉后,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一连好几日, 赵离人的脸色就没好看过。周围那些侍奉的更加小心谨慎,生怕赵离人发作到头上。
这日一位身着侍卫装,却有些眼生的人进了正殿。
恭敬的给赵离人行了一礼。赵离人看了他一眼眼,然后摆摆手,周围那些侍奉的人鱼贯而出。
陈庭月看了一眼,正要跟着出去时,赵离人拉着他坐了回去,并未说什么,而是与这侍卫道:“说 罢。”
侍卫并未往上座看一眼,垂眸低声道:“殿下,宫里那位听到了些许风声,最近有些动作,差了许多人 打探殿下的行踪。”
赵离人嗤笑一声道:“也难为她了,这么多年还能保持着每日算计着过活。”
侍卫垂首不语。
“罢了,随她吧,反正孤也没想过要藏,让她打听吧,能打听出来多少端看她的本事了。”
“是,属下明白了。”侍卫恭敬的行了一礼,见赵离人没有了别的吩咐,这才缓缓的退了出去。 “这是......”陈庭月疑惑的看着赵离人。
赵离人笑了笑,“当今太后娘娘不愿过平稳安淡的日子,又作妖呢。”
赵离人轻笑了两声,牵着陈庭月的手,细细摩挲着,“成了,不逗你了,昨日里我问了太医,你的身子好 了些,我带你出去转转?”
“转转? ”陈庭月问道,“去哪?”
“不去太远的地方,转悠着,就回京了,顺带堵一堵那些言官的嘴。”
虽说要走,但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仪仗队、侍卫队、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一堆人。不过赵离人本就不 急。陈庭月的身体才有所好转,受不得舟车劳顿。他的本意就是慢慢来。
等一切准备停当可以出发之际时,又过了二三日。
这日用过早膳,赵离人不知是不是真坐轮椅习惯了似的,竟弄来了个轮椅给他,还理所当然道:“你身 子还未好,万一再累着你可如何是好?坐着舒服多了。”
陈庭月无语。他们本就是坐马车,又不是让他跟在车后面跑,只需他走到马车前这几步路就够了,哪里 就劳累了?竟还弄来个轮椅?
赵离人也不多劝,只含笑的望着他。
陈庭月妥协。罢了,虽他吧,反正他不嫌麻烦就成。
就这样,由谢阳和另一个侍卫段从一人推着一个轮椅,众目睽睽之下推到了马车前。
赵离人说是转悠转悠就真是转悠转悠啊。一路上净捡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地方走。长长的队伍不急不缓 的,走到哪都一副郊游的样子。
“你还说堵言官的嘴,你这不是给他们递话柄子吗?”陈庭月两人坐在三架拉的大马车里。马车四面全 部拆掉了,由四个红木柱子支撑,四面都挂着金丝蜀锦纱布,清凉又透风。
此时两人正坐在马车里暍着茶,旁边外间一位女宫娥正跪坐在一旁,垂首侍奉着。
赵离人而是笑了笑,将壶中的茶轻轻的倒给陈庭月,笑着道:“尝尝这茶如何?”
陈庭月端起茶碗,先是轻轻闻了闻,道:“茶香温婉绵长,提气清神。这恐怕不是普通的茶吧?”
赵离人笑,道:“不错,尝尝看,能不能猜出什么茶?”
陈庭月暍了一小口,容茶在自己喉间激荡,慢慢的回味了片刻,有些迟疑道:“这是龙井?但是又不像 龙井。我之前暍过雨前龙井,要比这个清冷凛冽些。”说着又暍了一口,品了片刻还是没有品出来。只得摇 了摇头道:“这个还真猜不出。”
赵离人给他将茶杯斟至七分,笑着道:“其实你猜的不差,这确实是龙井。”
“嗯?那为何与寻常龙井不同?”陈庭月疑惑。
“这自然就是它珍贵的地方了。”赵离人解释道。
“这龙井是采自几十年的老茶树了,茶叶本身就不多,再是首场春雨刚落时,由十三岁的妙龄少女亲手采摘,由老师傅当天烘出来,总制作时间不得超过三天。”
“难怪比寻常龙井多了些许温和柔顺来。”陈庭月恍然大悟。
“且数量稀少,每年只得两三斤而已,也幸得宫中人不多,不然想暍还真不得其门呢。”说话间赵离人 又给陈庭月续上。
见他实在喜欢,心里便暗暗记下了。抽空趁陈庭月不注意时回头吩咐道:“这茶好生收好,等你们四主 子什么时候想暍了再拿出来。”
两人坐在马车上边看风景边聊天品茶。马车走的及其稳当,丝毫没有晃荡的意思,若不是看见了杯中水 面荡起的波澜,看他二人这幅怡然自得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坐在什么环境优净的院子里呢。
“对了,”赵离人似是突然想起来道,“从今以后,段从就跟着你,给你当护卫。”
段从,就是刚才给他推轮椅的那个侍卫,本是赵离人的贴身侍卫之一。
这话一处,陈庭月脸上的笑缓缓收了起来,放下茶杯,语气淡淡,“让他跟着我......是要监视我吗?”
赵离人一点儿不怵,理直气壮道:“监视算不上,看着你倒是真的!省的你又跑了。”
陈庭月一顿,有些无奈。
赵离人看着他的脸色,继续道:“你这人......总是对我说话不算数。当初答应的好好的,结果一眼没看
见,就找不着人了,我可不得找人盯着你。万一哪天又跑了,我也不至于再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他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说的陈庭月都有些心虚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干巴巴道:“不......不
会......不会......”
赵离人哼了一声,“你现在在我这儿,没有信誉可言。”
陈庭月苦笑,无可奈何。
“还有就是。”赵离人将茶杯递给他,“你不是觉得无聊?届时可以出去走走。只是京中为非作歹游手好 闲又极其没有眼力之辈委实不少,但凡觉得谁对你不敬了,只管让段从教训,知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