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过去, 就见裴俦放下酒杯,微红着脸,起身下了席位, 往大殿中央走去。

  百官们瞧着他脸红的模样, 都在猜测,首辅大人莫不是醉酒上头了, 胡乱应下的?见景丰帝没有制止, 他们也不好出声。

  “好!”秦焱目光深深地望着他, 笑道:“有劳裴首辅。”

  与此同时,席位末尾,漆舆打掉了寇衍使劲凑到他嘴边的点心,将他头一扳, 二人一同看向殿中。

  秦焱冲席位后面的秦四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送了一柄剑上来。

  他将剑递给裴俦,温声道:“胜意锋利, 你小心些。”

  裴俦轻轻柔柔地笑看他, 道:“知道。”

  秦焱被这一笑勾得呼吸微乱, 略微平复了一下,十指放在琴弦上, 抬首道:“景略,来了。”

  裴俦扔掉剑鞘,手指在剑身上滑过, 挽了个剑花一剑刺出,引来一阵叫好声。

  他这具身体亦不宜使重剑, 但那是在杀人夺命的时候, 似这般只拿花架子舞上一回, 还是绰绰有余的。

  战场是什么声音?喊杀声, 惨叫声,刀兵相交,骨肉分离,皆化作秦焱指间的肃肃琴音。

  随着琴音急转高亢,裴俦手中剑也跟着飞转起来,剑招短而险,划破虚空时,带着些迫人的气息,瞧得一众文官大气也不敢出。又或是因得他饮了几杯酒,身姿肆意落拓,不似平日一板一眼的首辅大人,倒像是位江湖浪客。

  这浪客舞了一阵,回身瞧着秦焱,眉目微动,剑尖掉转方向,直直刺向秦焱!

  众人心跳都停了一瞬,却闻琴音未停,胜意就停在秦焱身前一寸处,剑尖几乎贴上了他下巴。这动作若是换了只莹白手指来做,可说得上是撩人了,可惜眼前这是明晃晃的刀剑,依众人看来,少了风月旖旎,只觉得凶险万分。

  那二人对视一瞬,无声间言语万千。

  刘奕瞧着场中那两人,掩在袍下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

  一曲罢了,席间鸦雀无声。

  景丰帝先带头鼓起了掌,殿内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裴俦拜谢过景丰帝,将胜意递还给他,手指相触时,秦焱借着宽袍的遮掩,微微摩挲了一下对方肌肤,换得裴俦回瞪了他一眼。

  酒醉之人往往察觉不到自己酒醉,一言一行,有多……醉人。

  秦焱呼吸更乱了。

  宴席散后,裴俦酒意上头,不愿闷在马车里,二人便弃了车马,策马并行。

  秦焱顾忌着他酒醉,本想与他同骑,不想裴俦竟使性子般不肯依,兀自飞身上了马,秦焱只好跟了上去,将他那条缰绳拨过一半,牢牢掌在手中。

  二人乘着月光,慢悠悠地在街上晃荡。

  临近宵禁,路上的行人逐渐变少,周围静静的,只剩裴俦酒醉的呓语声,还有秦焱不时扶他一把的安慰声。

  “刚才那曲子,是,真不错!”裴俦摆了摆手,身体一倾又要栽下去,秦焱眉尖抽动,赶紧抓住他手。

  裴俦使劲拽了一把,没拽动,抬眼看他,目光迷离道:“可取名了?”

  秦焱喉结微动,道:“你给取一个。”

  “嗯……就叫,叫,惊弦吧。”

  秦焱由衷赞叹道:“好名字。”

  “哈……”裴俦露出个满意的笑,道:“好曲子!”

  二人行了一阵,走出了龙武大街,天上最后一点阴云也散开了,那轮圆月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裴俦仰头望着,忽就湿了眼眶。

  在他本来的世界里,每到中秋,他与裴芸芸还有姨妈姨夫都是一起过的,月饼他最喜欢广式的咸蛋黄馅,裴芸芸喜欢白莲蓉,二人每年总要因为口味掐上一阵,惹得两个大人捧腹大笑。

  方才席上奉的瓜果里,也不乏各色精巧的月饼糕点,他后来也吃过不少山珍海味,但都不是熟悉的味道。

  秦焱见他停了下来,忙问道:“怎么了?”

  裴俦此时酒意已散了大半,笑看着他,只是摇了摇头。

  二人正走到一处岔路口,定国公府与太师府是两个方向,接下来应该各回各家了。

  裴俦没注意到秦焱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什么,在怀里摸了一阵,向秦焱伸出手。

  那是一条腰带。

  没有繁复的花纹,亦没有缀满玉石玛瑙,除了用料讲究些外,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腰带。

  裴俦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秦十说这是你们西境的习俗,我找了裴旺帮忙……好吧,其实针脚部分大半都是他完成的,你,你别嫌弃啊。”

  秦焱定定地瞧着那腰带,沉默不言。

  裴俦瞧不清他神色,惴惴不安地收回手,道:“不喜欢就算……”

  秦焱一把按住他手,抬眼看他。

  裴俦被他眼底的炽热烫了烫,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秦焱一把夺过腰带,胡乱塞到怀里,翻身下马,冲他伸出手,温声道:“下来。”

  裴俦不明所以,还是下了马,“做什……”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秦焱将人一搂,俯身衔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浅尝辄止,简直不像他。裴俦正奇怪,秦焱深深瞧了他一眼,忽将人拦腰打横抱起,踩着马背上了屋墙。

  “你干嘛!”

  秦焱一言不发,抱着人踩着房瓦,飞檐走壁,一路往国公府去。

  卧房中只燃了一盏灯,微弱地亮着,透过层层帷幔,将整个屋子照得朦朦胧胧。

  秦焱抱着人进来,将那烛火掠得更弱了些。

  裴俦望见那方被褥,说不紧张是假的,奈何他整个人都被罩在秦焱的气息里,逃脱不得。

  而且,让裴俦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是,他似乎也不想逃。不然以他之能,在路上就跟秦焱过上招了。

  甫一触上软枕,裴俦忍不住攥紧了手指,秦焱随后压了下来,他只好攥上他前襟。

  裴俦等了一阵,见秦焱只是贴在他颊边没有动作,愣了愣。

  “我……”秦焱平复了一阵气息,贴着他耳边,带了些笑意的道:“秦十告诉你西境中秋要送腰带,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在西境,送腰带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

  裴俦神色微僵。

  夫妻?那秦十整日流连花坊青楼,哪曾娶妻?

  他骤然想起那朵艳丽的芍药花,邯京有哪个闺阁女子,会将这种秾丽的花色绣在情郎腰带上吗?

  那多半是他的哪位红坊老相好所赠了。

  “我们西境民风不似大渊闭塞,送腰带也代表着,愿意同情郎,做那……之事。”

  那两个字裴俦自动消音,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秦焱吻在他耳后,轻轻厮磨片刻,又沿着下颌一路吻过去,双肘撑在他两侧,俯望着他。

  “景略,你若是不愿意,可以推开我。”他眼底尽是灼热,额头上也因克制泛起了汗滴。

  裴俦沉默片刻,抬起了手,绕过他手臂,取下了秦焱束发的玉冠,满头青丝垂落下来,将裴俦罩在阴影里。

  秦焱呼吸微滞。

  裴俦转而抚上他侧脸,轻轻道:“美色在怀,如何能不愿意呢?我的将军。”

  他们两个一路泥里来血里去,命都能交给对方,就沉沦这一刻又何妨?

  秦焱猛然压了下去,不再克制地吻上他唇,灵巧地撬开对方牙关,捉住对方的舌吮吸缠绵起来。裴俦掌住对方后脑,全心全意地回应他。

  衣襟被挑开,隔了一层薄薄衣衫摩挲,引得裴俦浑身战栗起来。他怕泄了声,只好主动抱住他回吻,将那点儿声音抵消在齿间。

  秦焱缠磨几番,兀自吻在他耳垂上,“我……我想看着你,一直……一直看着你。”

  裴俦浑身发麻,再说不出话了。

  交织的人影映在屏风上,耳鬓厮磨,融化了秋夜里的寒凉。

  *

  裴俦的生物钟难得失了效,待一阵阳光照在他面上时,才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微动了动,才发现自己自后被人揽在怀里,一只手臂还牢牢箍在他腰间。

  秦焱察觉到他的挣扎,偏头在他颊上吻了吻,将被子往裴俦那边挪了挪,轻声道:“今日你休沐,再睡会儿。”

  裴俦闻了闻,鼻间只有皂角的清香味,身上亦无很重的不适感。想来昨夜他睡着后,秦焱给他清理过,又将床被都换成了新的。

  秦焱昨日那般凶,他也确实有些疲惫,便歇下了立刻起床的想法,转头吻了一下他唇角,继续困觉了。

  未时二刻,裴俦神清气爽地穿衣出门,正碰上前来找秦焱的秦四与秦十六,他笑着打招呼,一个字都还未说出口,秦四瞥过他脖颈处,一把捂住秦十六的眼睛,如临大敌般后退,退开几步还不够,甚至架起轻功,几个起落间飞出了秦焱的院子。

  裴俦:“……”

  他意识到不对,赶忙回了秦焱卧房,见他穿了身中衣正准备洗漱,冲过去将人往旁边一拨,就着水盆里的水照了照,瞬时沉了脸。

  “秦鹤洲!!”

  本打算开溜的明威将军腿一软,生生跪倒在地,与裴俦大眼对小眼。

  裴俦一连三日不曾理会过秦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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