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 这蔡家小子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被蔡起辛灭口的?”

  裴俦摇摇头,道:“蔡起辛什么脾性, 你我心知肚明, 对外人毒辣,却护犊子得紧。当然, 一切只是我的推测, 还需深入查一查。”

  他站起身, 掸了掸身上的落叶,道:“我不方便伸手,仲文,你明日往其他部跑一跑, 看看与这蔡家小子同时出事的人都有哪些, 他们的品阶、所犯罪行,还有近日以来做了什么, 都要事无巨细地理出来。”

  “嗯。”

  有鱼在咬钩, 寇衍急忙转头, 使力一拽,今日的第三尾大鱼入网。

  裴俦视线停在那尾银鳞上, 挑眉道:“你今日还挺闲,今晚要不随我去个好地方?”

  寇衍如临大敌般后退几步。

  “啧,你退什么?”裴俦摇着头, 叹道:“放心,绝对安全, 绝对没有坑。”

  “你保证!”

  裴俦好脾气地举起双手, 连连点头道:“我保证我保证。”

  夤夜, 两道人影鬼鬼祟祟进了玉皇观。

  封顶仪式已过, 南洋来的“名贵”苏腊木亦做了匾额。

  寇衍借着月色瞥了那匾额一眼,浅浅翻了个白眼,就因为这块破木头,石公平不知道敲诈了他多少真金白银。

  二人避开寥寥几个守卫,跃上了玉皇殿顶。

  “那工头就是从此处掉下去的吧。”寇衍小心地踩着脚下竹竿,遥遥俯瞰了一眼,此处地势实在太高,胆大如他也不禁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往内侧移了移。

  裴俦正半蹲着打量四周,手里抓着一片落叶,压低了声音道:“怪就怪在没有痕迹。”

  寇衍奇道:“什么痕迹?”

  裴俦放下落叶,倏然对他笑了笑。

  寇衍心中警铃大作,说时迟那时快,裴俦无声两步跃上前来,掀起衣摆,对着他胸口就是一脚踢出!

  他反应也快,急急退后两步,避开了那股攻势,却忘了身处何地,一脚踩空就要自殿顶跌落。

  寇衍在心里问候了对方祖上十八代,双手无意识地胡乱抓搡,一只手比他更快,拽住了他前襟,略微使力,将他提了回去。

  裴俦单手拄着下巴,蹲在方才寇衍跌落的地方,眯眼不知在瞧些什么。

  寇衍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这会儿回过味儿来,顾忌着地方不对,只得对裴俦怒目而视。

  他咬牙切齿道:“裴景略,你这个王八蛋。”

  “嗯,多谢夸奖。”裴俦笑得真诚,冲他招了招手,道:“过来瞧瞧。”

  寇衍保持着坐地的姿势,往后挪了三寸。

  “唉,”裴俦摇了摇头,遗憾道:“咱们不是来查案的么,不做出点儿牺牲,怎么查得出结果?”

  “你怎么不自己来!”

  裴俦神态自若,指着面前的竹竿,沉声道:“你瞧,这是你方才慌乱间抓出来的印记,无论是谁,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必定会大肆挣扎。那工头却半点痕迹都没留下,你说奇不奇怪?”

  寇衍掸掸身上灰尘,起身正色道:“难道他是自杀?”

  裴俦摇头,道:“一个因为工钱不对就去找上级对峙的人,不可能轻生。”

  他顺着竹竿的缝隙看下去,眼眸深深,道:“极大的可能是,他在掉落之前,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并且据秦焱那日所言,这工头身上的捆绑带不见了,再结合寇衍方才的反应,裴俦地此番推测大抵是对的。

  底下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寇衍探头瞧了一眼,道:“京卫们在换防,咱们走还是?”

  “先离开此地吧。”

  回程路上,寇衍想起一事,问道:“那工头尸身如今何处?”

  “本来是被丢到了乱葬岗,此时应该……”

  寇衍没等到下文,偏头瞧他。

  “咳,应该被人敛了,我得去问个人才能知晓。”

  寇衍纳闷地收回目光,道:“有了尸身就好办,我往大理寺跑一趟,向玉行借个仵作不是问题。”

  裴俦挑眉看他。

  兴许寇衍自己都没注意到,一提到漆舆,他眼睛就变得贼亮,整个人都鲜活得不像话。

  “仲文。”

  “嗯?”

  “你是不是喜欢漆大人?”

  寇衍怔住。

  裴俦了然,点头道:“看来是了。”

  寇衍嗷呜一声捂住脸,嚎道:“你是怎么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事情的啊!!”

  裴俦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放宽心。”

  寇衍脸红到了脖子根,羞了半晌,从手指缝里露出半张脸,道:“连你都看出来了,你说玉行他到底是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俦:“?”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我?

  他好脾气地一把将寇衍手薅下来,耸了耸肩,道:“自个儿猜可没多大意义,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寇衍没吱声。

  裴俦见他实在臊得慌,觉得这货这般模样新奇得紧,又拉着他说了些有的没的。

  半晌,寇衍颓丧般捂了眼,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眼里心里梦里都是他。景略,我一定是疯了。”

  裴俦沉默地拍了拍他肩膀。

  裴俦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暗处的秦七,从他口中得知了工头尸身停放处,与寇衍去大理寺借人。

  “借仵作?”漆舆听闻他们来意,披了外袍亲自迎了出来,视线仅在寇衍身上停了一瞬,便看向裴俦,拱手道:“裴侍郎要验谁的尸体?”

  裴俦胳膊肘捣了捣寇衍,后者埋着头上前一步,结结巴巴道:“有个意外坠楼而死的工头,我们怀疑他与……户部一桩旧案有关,便想着找、找漆大人借人验上一验。”

  “户部旧案?”漆舆有些讶异地道:“可曾立案?可曾由大理寺经手?我这就让人去寻……”

  裴俦连忙揽过他胳膊,将人带至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漆大人,这桩案子不大,犯不着动用大理寺精锐,人多反而麻烦,只消借个仵作就成。”

  漆舆不大适应与旁人这般亲近,浑身微僵,闻言想了想,挥手让人去寻仵作了。

  寇衍瞧着二人“交头接耳”的模样,眸色微黯。

  大理寺的仵作自然是最好的,到京郊义庄后,不出半个时辰,老仵作便验完了尸,出来向二人汇报。

  “二位大人,死者年纪在四十五岁上下,生前应为一名泥瓦匠,致命伤在后脑处,头骨碎裂,应是从高处坠落,重击坚硬地面造成的。四肢亦有轻微擦伤,想是上工时磨损所致。此外,老朽还在他鼻腔与十指指缝中找到一物。”

  老仵作拿出一块帕子,放在掌间打开给二人看,瞧上去,像是一些细小的灰尘。

  寇衍奇怪问道:“这是?”

  老仵作道:“铜粉。”

  “铜粉?”裴俦倏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物,递给那老仵作,道:“您看看是这个吗?”

  老仵作接过,先是打量半晌,放置鼻尖闻了闻,脸色微变道:“颜色与味道极为相似,想来应是出自同脉。”

  裴俦谢过老仵作,差人将他送回了大理寺。

  寇衍看得一头雾水,等离了义庄,二人并驾齐驱而行,他没忍住问道:“你到底查到什么了?那半枚铜钱又是怎么回事?”

  “铜钱是那工头身上的,这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那铜币凿做了两半,一半被人拾到,另一半却不知去处。这工头出身铜矿,想来他鼻间指间的铜粉,正是拆解这铜币时不慎沾上的。”

  寇衍越发迷茫了:“他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裴俦蹙眉摇头,道:“我一时也找不着头绪,不过,仲文,直觉告诉我,这背后不简单,咱们最近都多注意些,别漏掉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寇衍蓦地笑了笑。

  见裴俦挑眉看过来,他笑得更欢了,道:“你方才这番神情,仿若首辅大人在世,若是来个老熟人,倒是说不清了。”

  裴俦白了他一眼,扭头驾马去了。

  张衡水念叨了裴俦好久,让他得空便回礼部看看。

  这日是个大晴天,裴俦拉着寇衍回了趟礼部,去蹭饭。

  曹家兄弟见裴俦来了,高兴得紧,见到后面跟着的寇衍,又缩手缩脚地不敢上前。

  裴俦自然知道寇衍在文官中的名声之差,冲曹家兄弟招了招手,道:“不必拘着,寇尚书只是过来蹭个饭而已,你们当没看见就成。”

  曹家兄弟大惊,噤若寒蝉。

  寇衍却不恼,挠了挠头,坐在了张衡水对面,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曹子华上下打量着裴俦,叹道:“大人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就说那户部不是什么好地方吧!看给咱们大人饿的!”

  “胡说什么!”曹子展敲了他头,道:“大人这是累的吧,户部不比礼部,小的听说那边事情可多了,大人真是太辛苦了!”

  “无事,大人常回礼部瞧瞧,我给您备些补身子的好菜,用不了多久就能补回去!”

  此时正与张衡水说笑的寇衍,听得额头青筋微微突起。

  你们好歹顾忌一下我这个户部尚书?还有怎么说得好像我在虐待他一样?

  寇衍心里头的那点子不满,很快在尝到礼部小厨房的美味时消失殆尽。

  他几筷子下去,一盘硬菜很快便见了底。

  裴俦见他这没出息的模样,无奈捂脸,默默将几盘爱吃的菜移得离他远些。

  曹家兄弟这下更加确定自家大人被上司“剥削”的事实,瞧寇衍愈发不顺眼了。

  张衡水看出寇衍被裴俦吃得死死的模样,摸着胡子甚是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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