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次山西方,有一方莲池,此时正玉叶滴翠,清风拂来,莲花摇曳,水波滟潋。

  水中彼伏地传出“呱呱呱”的叫声。

  通往莲池处搭建了一条长长的木桥,容潮与朝穆、离岚三人便或坐或躺在木桥上,各自饮酒,也不说话。

  清幽的月光下,荷花瓣舒展剔透,粉白中带着绯紫,如水晶糕般诱人。夜深后,水珠凝结于绿叶上,菡萏衬在碧水清波中,如轻纱笼梦。

  景色虽美,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容潮与离岚虽然没有唉声叹气,却显然都心中有所思。

  朝穆尽管看不出忧愁,却显然不是一身轻松。

  容潮注意到朝穆只是偶尔喝两口酒,而离岚却似乎想要借酒消愁。

  容潮喝了两坛酒,目光中忽然看到一株并蒂莲。



  并蒂莲,一茎产两花,花各有蒂,自然稀有。

  容潮目光微移,发现莲花坞中拥挤的荷叶间立着不少莲蓬,忽然间就想吃莲子。

  若是往昔,他定然选择变出一艘小船,悠然泛舟湖上,去摘莲蓬。

  可今日,他没那雅兴,旋即,他飞身入莲花坞中。

  朝穆看着他洒脱的轻姿,唇角轻笑。

  离岚注意到朝穆神情,目光微沉,没有言语。

  少顷容潮即回,手中已握了一大把带把的莲蓬,容潮将莲蓬放到身边的木地板上,问道朝穆与离岚:“吃不?”

  朝穆与离岚都没有拒绝,各自拿了一支莲蓬,默默地剥开。

  容潮动作熟练,很快剥出莲蓬中的莲子,褪去青皮露出雪白的莲子,送入口中一嚼,随即蹙眉,脸上皱成一团:“竟然是苦的!”

  朝穆轻笑。

  离岚闻声目光却是暗淡几许,似是想起了什么。

  不一会儿,凉风习习,花香溢起,空气也清幽起来,除却细细水波声再无他声,三人隔着酒坛、莲蓬躺在木桥上,仰望远处,目光悠远。

  须臾,莲花坞中传来些许动静,嘻哈打闹声中掺杂着哭泣呜咽声,容潮、朝穆与离岚皆非凡人,自然立马察觉到这声音,闻声坐起,看向莲叶间,俄顷发现是几名孩童在采莲蓬。

  这里不是人间,没有宵禁,无论仙神还是妖魔都可行动自如。

  几名孩童是刚化出人形的小妖,也不怕遇见危险,大半夜仍在外玩。

  只是似乎他们间也有矛盾,一群个个手握一大捧莲蓬的男孩对着一名揉着眼睛哭泣的男孩哄笑,而哭泣的小男孩两手空空,好在他旁边有一位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并没有同那群男孩一般一起嘲笑,他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莲蓬递给哭泣的男孩。

  容潮看见他们天真稚嫩的玩耍,想起了他的儿时,回忆道:“我儿时很喜欢放风筝。刚到九溪宫时,容渊、容璃还有容阡、容敏他们也会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在广场上放风筝,我看到他们放风筝便很想加入他们,可是我好不容易做了一只丑陋的风筝,却放的不好,它总是飞不高,而师兄他们的风筝却总能扶摇直上。我不敢去请教他们,独自闷闷不乐,后来,容胤得知此事,便亲自帮我做了一只又大又漂亮又威风的白龙状的风筝,带着我到广场上放,容渊他们看见后都十分嫉妒我,那时我可得意开心了。”说罢,容潮垂眸微微一笑。

  听到容潮说起儿时往事,离岚却是轻蹙眉头。他对那段时光并没有任何记忆犹新的回忆。

  自修道以来,他的生活一直十年如一日,渡劫期间,尽管偶尔会遇到难点,但好在也都能解决,顺利飞升成仙,入命格府任职,对待每日职责矜矜业业。千年来他不攀附,不迎合,不媚俗,不焦躁,原本他以为他会这般一如既往活下去。

  朝穆看见远处那位哭泣的小男孩,听着容潮的声音,目光却暗了下去。

  魔界十城一都各魔王城主的子嗣虽多,但他却很少与他们一起玩,反倒是朝彦可以轻松与他们打成一片。他初修炼时也许是顿悟太差,灵力迟迟比不上朝彦。

  父帝生辰那日,侍卫来请他前往父亲的寝宫一同用餐,他为父亲没有抛弃他而感到很是开心,可到了宫殿却发现那对母子也在,他虽然已经不想从前那般冲动,不会一气之下扭头跑开,却也再无心情吃下那餐。

  很快他便独自起身离去,宫殿内无人发现他的离开。

  他坐在殿后的石阶上伤心,不知不觉间听见一阵轻快悦耳的萧声。那声音令人心情不自的变得愉悦,他也蹦蹦跳跳起来,他很久没有那般释怀开心。可很快他回过神,看见朝彦站在殿外的平台上,手中握着血玉萧,对他笑着,原来那萧声出自它,不过是他在戏弄自己!

  朝穆想起往昔他被朝彦当小丑般被戏弄,眉头皱起,端起酒坛仰头抿下一口酒。

  容潮虽然不知道朝穆想起来什么,却看出他心情不佳,拿起酒坛与他手里的酒坛碰了一下,随后独自仰头饮酒。

  朝穆侧目看着他伪装自己漫不经心地喝酒模样,片刻后离开了莲花坞,没有道别。

  容潮也没有回头。

  虽然朝穆没有说,但容潮却能猜到他此番回魔界应该便要入无烬渊浴火重生。

  麒麟一族与凤凰一族每千年需历经一次浴火重生,这也可谓是他们独有的劫,渡劫成功修为灵力自然是大增,可浴火重生也是极为危险的,若是有人打断他们的渡劫,便只有魂飞魄散。

  故而每到这个时候,各族都会极为谨慎,提前隐藏行迹,混淆视听,隐瞒浴火重生的时间,以免给到对方下手的机会。

  待到朝穆离去,离岚才偏头看了眼容潮,尽管他们并不是很熟,但九重天他也没有比他更熟的人了。他知道容潮今天遇见他时发现他心事重重,但他不说容潮也不会多问的。先前因朝穆在,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话。

  他很少喝酒,可谓不胜酒力,不过两坛下肚,已经感觉到自己有了醉意。他收回望向容潮的目光,低下头,望向怀中抱着的酒坛里的清酒。

  容潮注意到他今日的不寻常,从沉思朝穆浴火重生一事中收回神,舒了口气笑道:“此前让你帮忙找以往的渡劫卷宗还没谢你,不过本君可不会借花献佛来谢你,今日的这顿酒可不算谢礼,要不你想想你想要什么样的谢礼?”

  离岚自然并不在意谢礼,他沉默地垂眸,少顷,忽然开口道:“我不会再做渡劫史了。”

  闻声,容潮微微一怔。

  “我已经答应她,会陪她游历四海八荒。”

  容潮旋即恍然,明白离岚口中的“她”是谁。

  既然他没有说出具体的名字,那么他说的那人定然是他认识的。

  而直觉让他一下子想到了泠歌。

  虽然泠歌偷偷跟着容潮出了魔界,在六溪宫里待了许久,但容潮出于某些原因并没有帮她化出人形,尽管她常常贴在他身边噗呼噗呼的,可容潮也听不懂她的语言,故而他也不是很了解她。

  当初容潮见泠歌似乎并不想回魔界,而待在他身边也不是长久之计,正巧离岚送渡劫册,他便忽然起了小心思,想着泠歌可爱又乖巧,正好与不常与外人交流相处一心为命格府工作的离岚性子相反,便让他把她带走。无论离岚如何安置泠歌,总不会把她随意丢了。

  离岚离开九溪宫后的确没有将泠歌随意丢弃,也不知为何,她会对陌生的他那般紧紧相依,毕竟他们可是天敌。她躲在自己的衣袖中服服帖帖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呜呜叫着。

  他听得懂她的声音。

  她在恳请他不要丢下她,带她一起,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回天在即,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将她安置,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拒绝她,将她一同带往九重天。

  在命格府的办公房里,他每日整理、记录、归纳渡劫卷宗,她便待在案桌旁,伏在他衣角边,虽然她时而因想帮他一起整理卷宗,而常常将案桌弄得一团糟,但他却并不觉得生活变得糟糕,反而因为意外而不那么枯燥。后来他看见她因为帮倒忙而自责的躲在一侧伤心,便施了灵术让她化出人形。

  为此,她很是开心,在他面前喜笑盈盈,又带着点儿畏惧。

  离岚知道她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有些怕他,并没有说什么,生活照旧继续。

  很快隔壁的仙官景言发现他这里有了位女子,问起泠歌的身份,泠歌很是害怕身份暴露连累到他,垂着脑袋不说话,他发现后走到她身前,不动声色将她护在身后,面不改色帮她隐瞒身份,只道她是一位刚刚修道的小妖,好在泠歌没有修炼过,身上也没有魔气,那仙君自然也察觉不出来异常。

  往后泠歌每日趴在案桌旁,学着他的举动,想要帮他干活,然而她并不认识字,常常闹出些小笑话,离岚也偶尔被她的天真弄得忍俊不禁,泠歌见状反而很开心。后来她知道自己每日再给她帮倒忙,他每日晚间都会将她错误的整理重新归类,便不想给他添麻烦,改为给他倒水断翅的,监督他按时休息。

  隔壁的景言仙君见此情景很是羡慕,打趣泠歌就不怕他把她给吃了。

  谁知胆小的姑娘竟然很是硬气坚定道他不会。

  景言又笑嘻嘻问她她家神君是不是很好,一步一步问她对他的感受,最后又问道她是不是喜欢她家神君,泠歌闻言脸蛋微红,点点头,让他不要告诉他。殊不知他在屋里听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