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潮听后没有去管管事仙君的猜疑,心中沉思起,不再多言。

  管事仙君意识到他面容没有先前的随和,说起话来都谨慎不少。

  “对了……小仙先前见到他们时与他们提了您也在府上,这会儿他们应该去芳华园找您了……”

  容潮闻声,停下脚步,对管事仙君笑道:“仙君不必送本君回芳华园了,前面的路本君还记得。仙君今日也累了一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管事仙君道:“多谢少君,那小仙便先行告退了。”

  容潮点了点头,继续朝芳华园走去。

  腊月初,寒风偏冷,树影萧瑟。

  容潮刚走到直入芳华园的石板路上,便听见路的尽头几座堆叠的假山的另一边传来几道脚步声,容潮认出他们的灵息后,知道是江清风他们。

  少顷,江清风他们走到假山另一面,便看见容潮双手负于身后站在道路一侧,神情悠然,显然是知道了他们走来,在等他们。

  原本因为没找到容潮而有些没精打采的江清风看见容潮后立马兴高采烈起来,挥动衣袖拔腿朝容潮跑来。

  “小师叔!”

  片刻后,韶剑与韶晟、恒远都走到容潮身侧,三人朝容潮微微垂首行了一礼。

  容潮对他们微微一笑回礼,目光落在眉目俊朗、气质清逸的韶剑身上——他看起来状态比先前容潮离开九溪宫时好了不少,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韶剑对容潮解释道:“我想,出来走走心情也能放松些,所以便打算借酆都赴宴出宫调整一下状态。”

  容潮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挺好的”,他对此并没有意见。

  渡劫前保持一个轻松的心态确实比一直紧绷着要好。

  韶剑道:“正好今日路过涂山,我想借机回来看看,他们便陪我一起来了,顺便在此借住一晚。”

  江清风接着道:“我们一来,重华仙君便告诉我们说小师叔你也在府上,我们就来芳华园找你了。” “重华”便是先前那位管事仙君,容潮记得他在白楚住处听到她这么称呼过他一次。

  容潮道:“嗯,我也是路过此地,想着此前还没有来过涂山,便上山借宿一晚。原本我打算明日前往即谷山与你们汇合,如今倒是可以省了几步路,也正好。”

  江清风闻声连连点头“嗯嗯”。

  说话间,众人的目光在容潮身后看了一圈,他们没有看见太叔奕的身影,一双双眼睛里都或多或少有些意外。

  他们先前听重华仙君提到容潮来时身边还有另外一位少年,少年容貌出尘,清冷疏漠,似乎十分在意容潮,一直跟着他身侧,不曾见其离开。当时他们都立马心照不宣想到了太叔奕。

  而如今他们却一直不曾看到太叔奕,自然觉得奇怪。

  不过片刻后他们又都心照不宣地收起了意外的神情。

  容潮见他们神情几经变化,却又闭口不言,旋即明白重华仙君应该是与他们提到他并非独自前来,而他们根据重华仙君的描述很容易便可猜到那人是太叔奕。

  容潮没有提太叔奕的打算,须臾,幽幽问道:“你们是想在这里站着休息一晚吗?”

  闻声,众人都目光微闪。

  江清风挠挠头,掩饰心虚,他回头对韶剑道:“刚刚重华仙君不是说芳华园还有空置的厢房吗?我今晚就住那儿好了,不回光华园住了。”

  韶剑看了眼容潮,见他面色淡然,道:“也行,不过芳华园只有东西两间空置的厢房,那我们便回光华园吧?”说着他看向韶晟与恒远。

  不曾多言的韶晟抿了下唇,道:“我也留在芳华园住吧。”

  容潮看韶剑与恒远没有异议,道:“行。你们今日也赶了一天的路,明日还要前往酆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恒远与韶剑对容潮微微施了一礼,回了光华园。

  容潮与江清风、韶晟则也回了芳华园。

  因为芳华园东西厢房还没有打扫整理出来,容潮便让江清风与韶晟先到北厢房自己的那间屋子里等待。

  一入屋,江清风便注意到桌子上的饭菜,整整齐齐的摆盘显然没有动过的痕迹,两幅干净的碗筷十分显目。

  容潮注意到江清风与韶晟发现了它们,转过头去,打算他们不问,他便不言。

  “小师叔,重华仙君说你是和一位公子一起来这里的?怎么一直没有见到那位公子?”江清风目光在屋子里四下巡视,装作懵懵懂懂毫不知情,故作疑惑问。

  容潮:“……”

  容潮没有回应江清风的好奇心,清了清嗓子,刻意换了个话题,有些随意问道:“我让你每日早晚各浇一遍水的昙华,你离宫时它可生苞了?”

  容潮离宫不过半月有余,昙华自然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就忽然生苞,他这么问也只是为了确认昙华是否丢失。

  闻声,江清风拍着胸脯道:“小师叔放心,我走时已经将它送去了四溪宫,交到容胤师伯手里了。”

  容潮闻声目光微敛,点点头。

  江清风见容潮似乎有所思,忽然想起一些事,他也收起些许喜悦的情绪,略显纠结后试探着问道:“小师叔,如果……我是说如果,昙华丢了,你会怪我吗?”

  江清风见韶晟在旁,虽然他沉默寡言,不知道为何他们谈论起昙华,也没有要开口询问的意思,但江清风想到容潮现在在六溪宫告诉他昙华有灵的话,再提到昙华时也谨慎了些。

  容潮沉思间,听到江清风这话,目光中多了一丝意外,他注意到一旁的韶晟双眸微垂,片刻后笑道:“昙华虽罕见,但也不及人珍贵。”

  江清风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此刻有些珠光在闪烁。

  容潮察觉到他今日有些不太对劲,见他眉目间神情忽然间有些低落,凝眉道:“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了?”

  江清风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交给我照顾的那盆昙花我把它弄丢了……梦里面,我去六溪宫看见原本摆放着昙华的地方空空如也,心慌急乱之下,我在六溪宫甚至整个九溪宫里来来回回不断翻找,可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它的痕迹……后来就惊醒了”说着他看出容潮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这番说辞,有些勉强地笑了下以作掩饰。

  容潮沉思了下,知道江清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没有再多言,来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示意韶晟与江清风坐。

  须臾,容潮想起他先前在荆涂城买的银丝糖还没有吃,便拿了出来,让江清风与韶晟打发时间吃。

  少顷,容潮与韶晟皆注意到江清风拿起一块银丝糖咬了一口后,垂下了眸。

  他似乎有心事。

  容潮与韶晟目光短暂地在空中相交,韶晟随后移开了目光,低眸尝了一口银丝糖,没有出声。

  不多时,负责这个院子打扫的小妖前来通禀东西两间厢房都已收拾妥当,可随时入住,小妖离开时,容潮叫住了他,让他帮忙把饭菜撤了下去。

  韶晟没有再在此多留的意思,起身朝容潮垂首告退,江清风神情有些恍惚,察觉到韶晟起身行礼,他随后也起了身,与容潮道别。

  容潮见江清风状态不佳,没有挽留他,便点点头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了。

  小妖撤完饭菜,容潮道了谢,道:“不知可否帮我问一问重华仙君——府上可有煮茶的茶具?若是有,麻烦帮我送来一套,若是没有,也无碍,只是还烦请告知一声。”

  “好的,公子稍等片刻,小妖这就去。”

  “多谢。”

  “公子不必言谢。”

  晚些时候,重华仙君命两名小妖来芳华园容潮所在的北厢房送来了一套煮茶的茶具,包括茶叶、杯具与茶炉。

  小妖帮容潮生了炉火后方行礼告退离去。

  容潮没有太多的睡意,他便坐在桌前一边煮茶,一边想着“昙华”。

  容潮所想要的结果是昙华丢失。虽然这样便必须舍弃这株“昙华”,但如他所言“昙华虽罕见,但也不及人珍贵”。

  但显然,如今背后之人并没有按照容潮所设之路走。

  昙华虽有灵,但一千八百年前,它不过一颗埋入黄土之中尚未发芽的种子。故而,就算容潮有控梦术,昙华也根本帮不了什么忙。容潮之所以对江清风提及昙华有灵性,并让他在他离宫后每日早晚各去六溪宫一次为其浇水,便是为了让九溪宫弟子注意到他对昙华的重视,联想到昙华并非凡物,借此令其起疑。

  只要对方生疑,担心容潮利用控梦术与昙华查到千年前的真相,为了以防万一,那么他必然要毁了昙华。

  而容潮早已在六溪宫留下灵物。

  到时便可真的利用灵物与控梦术找出对方。

  容潮沉思间,茶炉上的茶已“咕哝咕哝”冒泡,茶香四溢。

  看着这繁复的茶具,容潮斟了一杯茶,浅尝一口,觉得茶水的味道有些苦涩,应该是火候不对。他的思绪不禁回到千年前——朝穆在沁园煮的也是这品类的茶叶,只是味道没有这么苦涩。

  那时朝穆告诉他他的母亲在生前便喜欢煮茶,而他耳濡目染,不知不觉间便学会了煮茶。

  朝穆很少提及他的事,那时容潮以为他是在他面前渐渐放下戒心更相信他了,他们今后可以一直和平相处下去。

  但不久,他却毁了他的双目、断了他四肢筋脉、夺走了他全部修为与灵力,将他打入人间。

  那时他几乎成为一个废人,他自然是怨恨他的欺骗的。

  他消沉了许久。

  他后来冷静下来,也想明白许多。

  朝穆并没有毁了他的灵丹让他魂飞魄散,而是留下他性命。

  他并没有想杀他。

  容潮虽然那时极为恨他,他想过复仇,但却从未想过要他魂飞魄散。

  可朝穆的死,也确实是因为他心急间落入他人的计谋闯入了无烬渊。

  回想起往事,容潮的心情不禁变得有些复杂。

  容潮随后挥灭了茶炉的火,起身走到窗边,发现原本的繁星被过境的乌云遮蔽,院子里有些暗,树叶在风中传来沙沙声,而东西两间厢房都已熄灯。

  他在窗边吹了会儿冷风方才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