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潮明白这种没有任何渡劫征兆的劫,相较普通的有渡劫史通知的劫来说,更难以判定劫难何时完结。

  但渡劫想要成功的前提便是活着。

  容潮从四溪宫出来后,立即唤来一群白萤,让其分散开去九溪宫外寻一人的踪影。

  容潮随后自己前往九溪宫找寻贺卿与程定。

  周谢蕴尸体的突然消失便意味着“校含”已经不打自招,那具尸体有问题,他才是周谢蕴。只是他不知道容潮虽然对他有所怀疑,却从未对九溪宫任何人提及此事,甚至有意为他拖延时间。

  如今周谢蕴带走校含的尸体定然是想拖延时间,他还没复仇完,七斋还余下一位程定。

  如果九溪宫是一劫,那么渡劫者很有可能不止一人,他记得周谢蕴已经渡完第三劫,若是这是他的第四劫也是有可能的。第四劫人情世故与妖魔鬼怪交杂最是常见。

  容潮走过比练场时,学子们都在相互间戏耍交手,但他并未看见校含与程定的身影。

  看来周谢蕴应该已经与程定在一处,容潮思量周谢蕴会去何处之际,抬眸间他看见太叔奕出现在身前。

  太叔奕眸色很冷淡,开口道:“我知道他在哪儿。”说着他转身朝外走去。

  容潮并未多言,跟着太叔奕朝沁园方向去。

  周谢蕴最痛恨的地方便是七斋。

  容潮跟在太叔奕身后,一路看着他孤落的背影。二人的步伐不快不慢,似是经过一番思量确定下的平衡。

  周谢蕴一人想要完成他的报复,在九溪宫这仙神聚集之地还是有些难度的,但若是有太叔奕相助,躲过冰阁外看守仙君的视线带走尸体并不难。

  太叔奕走到已经封禁以待重建的七斋院外停下了脚步,容潮走至他身侧驻足,并没有立即进去的打算。

  太叔奕见状,轻蹙剑眉。

  他明白容潮早已知晓他在帮周谢蕴,就算没有他,他也会想到七斋这个地方。

  不多时,周谢蕴一身疲倦缓缓走入二人视线,他衣衫沾染了血渍,手中的匕首血液顺着刀刃缓慢流下。看见容潮与太叔奕的那一瞬他的双眸微微一顿。

  学无涯考虑到单次考试结果的不确定性,为了充分考核学子们天赋与水平而设下百日教学内五日一大考,三日一小考,余日里还不定期抽考的考核模式。

  学子们也因此而痛苦不堪。

  好在九溪宫中学子只需谨遵宫规,其宫风相较于其余修仙派而言还是更为开放的。

  经历了一日的痛苦学习,大部分学子都会在晚间选择放松游戏。

  当然这只是大部分学子。

  剩余少数学子则不忘复习白日所学功课并提前预习未来功课。

  大部分是学渣,少部分是学霸。当然,这是内部相对而言的。

  晚间,周谢蕴从食物语出来后,其余三位室友便勾肩搭背去后山玩乐去了。

  周谢蕴默默回到了十九斋,坐于窗下书案前,翻开竹卷复习完毕之际,他忽然回想起当初他在九溪宫招收榜上看到自己名字那一刻的满心激动与欢喜。

  离家之际他身负行囊,怀着兴致昂扬求学心告别亲人,父亲在他走出家门时那谆谆叮嘱声也在耳边回响。

  “蕴儿,在外求学需日日刻苦,切不可不学无术。若是遇不懂之处,定要主动虚心请教夫子!”

  他信誓旦旦地应下父亲的教诲。

  他听闻九溪宫对无父无母者更为关注,故而他谎称他是个孤儿,他想要拜入九溪宫,成为宫内弟子。后来他也成功了,八宫主容璃仙君问他是否愿意做他的徒儿。

  他当然愿意!

  一入学无涯,周谢蕴便以学业为主,交友为辅。

  每次测试,不论大小考还是随堂考,周谢蕴皆可入三甲。向来为众学子排挤疏远的水神之子太叔奕反而毫无例外次次夺首,日前已被五宫主收为弟子的徐来则常常位列第二。

  但不知为何,当周谢蕴自认为与室友们越来越熟之际,他却发现他被三位室友疏远了。往昔好友校含也常常冷眼相待他,初入宫时上堂、放堂吃饭皆四人同行的场面不再,往日和谐的斋寝氛围已在不知不觉间变为直接无视他的存在。

  后来,周谢蕴才明白,原来是他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了。

  为了坚持宫规定下的作息,周谢蕴习惯在宵禁前入睡,但三位室友却并不以为意,彻夜长谈,赖床不起早已成常事。由于周谢蕴喜欢安静,为此,他还曾向另外三位室友提出能否夜谈取消,但被对方回以冷嘲热讽。

  “我们又不是学霸,你要想睡觉自己闭上眼睡呗!”

  “嫌吵?捂上自己耳朵好喽,我们又没让你听!”

  周谢蕴本以为是他不合群。

  被日日冷淡、夜夜吵闹的周谢蕴内心困苦不已。

  可是如今他却再无人可说,也无法说。

  因为这就是现实。

  周谢蕴渐渐地发现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要修仙成神。他只想平淡的过完一生。

  周谢蕴心中压抑许久,但他却知他是无法与家人说出他的想法的,做出他所想要的选择。

  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他。

  修仙的机会来之不易。六界众生求之不得的机会摆在他眼前,放弃,岂不可笑!每次他想要提及他的选择,道出他的心中话,家人就会刻意避而不谈。他们一边安慰他选择由他,一边说着对他的期盼。

  他们一直用爱的名义束缚着他。

  他只是孤身一人。

  晚间,眼看还有一刻钟沁园便要宵禁,周谢蕴环顾空荡荡的七斋,他走向门外,同院的两斋一片漆黑。

  寒风瑟瑟,卷起落地枯叶。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三人孤立你一人!”

  “我为何要自己臭味相投蛇鼠一窝。”

  “你!周谢蕴!”

  “你以为你多伟大?要我们迁就你!自己亥时就睡觉,一睡觉还不给我们说话,发出声音!”

  “亥时宵禁。”周谢蕴冷淡道。

  “别斋都在说话,你怎么不去要求别斋闭嘴!”

  “什么大家公子脾气!”

  “幼稚!日后踏入修道界就让修道界磨炼你吧!”

  “装什么清高!”

  “我在和你说话!没听见吗?!”

  看着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对他指指点点,根本没有想要听他回答的意思。

  至此,周谢蕴已然明白这三位室友是已经事先商讨后今夜要齐“讨伐”他一人。

  三人齐上阵,声音宏亮响彻整个院落,周谢蕴本想反驳,无奈发觉他根本插不上话。

  既然不给他说话,那便不说!

  浪费口水。

  转念一想后,周谢蕴自顾自的忙整理自己衣物。

  见周谢蕴忽视自己的斥责,三人怒火中烧,喋喋不休,继续发难。

  “每日卯时起床,进出拿盆倒水,声音吵死人了!”

  “不好意思,我无法像你们一般洗脸直接伸着脸在水里过一下即可。”

  周谢蕴平静的双眸带着淡淡的笑意。

  是嘲笑。

  三人见未得到便宜,眼前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发难,怒吼。

  “我让你说话了吗?!”

  “成绩好,了不起吗?”

  “不许走!没听见我们在和你说话!”

  周谢蕴调整了原本想要生气的心情,转身朝门口走去,毅然离开。

  这般三人齐心找他麻烦的场景发生的越来越频繁。

  可九溪宫大大小小那么多仙神,无一人会关心此事,关心他受到霸凌。就连他未来的师父也不曾多问他一句。

  他不想再修仙成神!

  当初他找上太叔奕时,他与他说他们同样都遭受他人的孤立、轻视、不公与霸凌,不如联手除去这些丑人多作怪令人恶心的东西,可是太叔奕拒绝了他。他不明白为何他愿意继续忍受同斋三人。他从山下买来大量的老鼠药,被太叔奕撞见时,太叔奕视而不见从他面前离开,他发觉他越发看不懂这名少年。

  但他却发现太叔奕不愿意参与进来,却在默认地助了他。

  他化身校含,原本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可在道路上的相遇,太叔奕却看了他一眼,他明白他已察觉到他并非校含而是周谢蕴。故而那夜他在二院外见到他时,才会选择带他躲开监察小仙的巡查并道了声谢。

  昨日容潮在学无涯让众学子写下自入宫以来的成绩,他便明白这位少君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他看见他走向冰阁,无奈之际,他不得不再次找到太叔奕,原本他并未曾抱希望太叔奕会答应帮他,已经做好与程定同归于尽的打算,可是太叔奕却同意了。

  他不仅好奇问他:“为何之前不愿意我帮你杀掉付见等人?”

  他看见他清冷淡漠的面容目光有些失落。

  “因为之前我不能因为违反宫规离开九溪宫。”

  “可你现在帮我也是违反宫规,会被逐出九溪宫。”

  他沉默良久,方轻声道了句“他不要我了。”

  他那时还不甚明白太叔奕那句话的含义。可看见容潮,他忽然间有了猜测。

  这几日学子间都在流传六宫主容潮三年前在柴桑山想要收太叔奕为徒,却被其拒绝。

  可已经拒绝为徒,为何又费尽心力进入九溪宫?宁愿忍受千般不公冷眼也不愿意自己被逐出九溪宫?他想了想,也许太叔奕此番来九溪宫便是因为容潮吧。

  尽管太叔奕如今带容潮来此找到他,他不清楚太叔奕对容潮到底是何目的与感情,他对他还是感激的,毕竟他从未答应他要帮他,可却一直默认地视而不见,他明白他已经在帮他。

  他不想连累这唯一在九溪宫曾让他感到一丝人情味的太叔奕。

  原本他想一走了之,可他看见容潮那一刻,他明白他怕是无法离开了。

  周谢蕴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已经杀了程定,并且给八宫主送去了消息,应该很快便会有人来这里。”说着他看向容潮,了无生意,道:“少君,此事与太叔奕无关,可否让他离开此处?”

  容潮抬眸望向太叔奕,并未有为难他的意思,但太叔奕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周谢蕴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

  容潮没有强迫太叔奕离开,就算他在此,有他在,便也不能说明什么。

  他转而看向周谢蕴,沉声道:“按照修道界的规矩,你杀了三名修道者,这三名修道者家族便可杀你寻仇,你做这一切难道就是为了复完仇自己甘愿落个魂飞魄散?”

  如果周谢蕴确实是在渡其第四劫,那他这般所为且不谈今后是否被九重天所容,此劫他便很难成功渡劫。渡劫失败的结果便是魂飞魄散。只是容潮不能提示的太过明显。

  周谢蕴原本假扮校含便是为了以自杀的方式掩盖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方便他今后离开众人视线,离开九溪宫。纵使他深知此举过后,他今后难以再修仙成神,他的下场也将是魂飞魄散,但他依旧愿意行此事!

  见周谢蕴沉默不语,容潮有些恨铁不成钢般道:“你以为你们这些背后的动作,本君真的不知道吗?若不是本君一直拖延时间,你以为你真的能到现在才暴露?”

  周谢蕴闻言心中一惊,抬头看向容潮,神情复杂。

  他知道容潮说的没错,他也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默认相助他。

  周谢蕴苦笑道:“可我还有活下去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