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珏他们这次来是为了处理穗河水患, 但其实眼下已经过了发水季。穗河在不发水的时候是很美的,潺湲地穿过麟州城。

  走在麟州的石板街上,即使已经入夜,秋风顺着河水的方向飘来, 带来此时城中特有的烟雾缭绕的饭菜味道, 伴随着河道两边的鳞次栉比商贩的叫卖声, 路过的人们或临河观景,或在小摊上挑挑拣拣自己喜欢的东西。

  “孤都不记得上次像这样外出是什么时候。”梁珏看起来兴致很好,步伐有意放得很缓, 当真是在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其实他想说但没有说出口的是从来没有人像这样站在他身边, 和他肩并肩地穿梭在人群里,感受寻常人的生活, 闲适又安宁。

  “哎小东西过来, 瞧瞧这是什么?”梁珏在一个糖画小摊前停了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师傅用糖汁作画。

  他一个堂堂太子,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没有,竟对这些市井里的小玩意儿感兴趣。

  可闻清澄有些不耐烦,这一天下来已经有些累了, 他又要掩护自己照顾太子情绪还要奔波赶路, 这才走了一会儿,已是觉得兴致缺缺, 而且这些东西他小时候在家门口看得多了,根本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此时显得兴致缺缺, 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睡觉。

  “……这有什么看的。”他嘟囔着。

  “走, 给你买一个!”梁珏这阵子正在兴头上, 没注意闻清澄面色不对,拉着他就凑了过去。

  此时糖人师傅正在一个小铁锅里熬糖,金黄色的糖汁噗噗地冒泡,师傅拿着铁勺在其中搅动了一阵,拿出来,开始在白板上描绘。

  旁边已经围了几个人,想看看师傅究竟要画个什么东西。

  那师傅显然已经是个做这行的老手,手腕只轻轻一抖,就在那白板上勾勒出一个精细的轮廓来。

  “妙啊!”梁珏看得入了迷,甚至还转到了师傅身边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板上的画,说着还扯了扯闻清澄,“小东西,你看看,这个像不像你?”

  就见那糖画师傅手下出现了一只小猫的雏形,娇俏灵动,活灵活现,小脸上甚至还有细细的胡须,只不过小猫看上去不知为何耷拉着脸,看上去像是对周遭爱搭不理的。

  那师傅画着突然手一顿,就用红色的糖汁在小猫的嘴边留下了小小的一点——像一颗红色的米粒。

  还没等周围人反应,梁珏就已啪啪鼓起掌来:“这实在是惟妙惟肖!”然后伸手指着那只小猫糖画,“这只我要了!”说着直接拍了一锭银子在师傅案上,乐得那师傅合不拢嘴。

  “这位公子,看您这么喜欢,要不再给您画一个?”

  “好啊!”说着梁珏一把揽过闻清澄肩头,不由分说将他扯到近前,“这个你来定,想要什么?”

  可怜闻清澄这会困得要命,只想回去美美睡上一觉,正巧有人抱着一只小黄狗走过,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要只狗吧。”

  “嗯这个好!一猫一狗,刚好一对!”梁珏连连点头,并嘱咐师傅道,“就那种小黄狗,圆眼睛,小大脑袋小身子,主要是眼神,要可怜巴巴的!”

  “好嘞!”糖画师傅立马照办,没一会功夫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狗便跃然板上。

  梁珏二话不说掏了两倍价格的银子递给师傅。

  但就在师傅想要把这两幅糖画用竹签粘了递给他们的时候,才发现方才有一滴糖汁大概不小心滴在了猫和狗的中间,两个小小的身子就被糖汁黏在了一起。

  ——可看起来倒是怪自然地,就好像它们本该如此,连成一体似的。

  “哎呀,要不再给您重做两只?”糖画师傅有些为难的看向梁珏。

  “不用了。”梁珏兴致不减,看上去心情很好,倒似很喜欢连在一起的一对猫狗,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先是递给闻清澄,“来,尝一口。”

  闻清澄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脑袋往后躲:“我不要……”

  结果他扬起的衣袖不小心碰到糖画,小狗只剩了大半个身子,却还和小猫紧紧黏在一起。

  “哈哈哈……”梁珏大笑,“你瞧,它俩啊是怎么都分不开的!”

  “怎么可能,糖画而已。” 闻清澄没好气道,然后张嘴一口咬上了糖画小狗的脑袋,但他动作大了些,牙齿和舌尖一下碰到了梁珏手指。

  “还说不像?”梁珏似笑非笑地看着闻清澄,揶揄道,“你看你这个样子,像不像一只被惹急了,要咬主人的小猫?”

  闻清澄看着他不说话,把咬下来的大半截小狗糖画含在嘴里,故意用力咬了几下,发出了一串清晰的咔嚓声。

  这时远远的河面上飘来一阵歌声,是麟州方言唱的小调。

  两人不约而同顺着歌声瞧去,大概几丈远的地方,一艘装饰华丽,灯火通明的游船从穗河上游缓缓驶来,游船行迹之处,照得周遭仿若白昼。

  “小东西,孤喜欢你在身边,你就一直这么陪着孤,好不好?”

  不等闻清澄做声,梁珏就将闻清澄揽进怀里,他的小伴读身上总是暖呼呼的,抱起来像捧着个暖炉。

  他让闻清澄靠在他胸前,把所有的力量都倚在他身上,然后就用大氅将两个人都裹起来。梁珏低下头,把脑袋搁在闻清澄肩上,嗅着浅淡的梨木香,慢慢地,两人的呼吸就变得一致起来,同时吸气,再同时呼气,就像是演练了许多回那样,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这样的夜色很美,梁珏想要是能将这个场景无限拉长下去才好,就和这个小伴读在一起,在没有人认识他和他们的地方,过一段像寻常人那样的生活。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突兀地在背后响起,显得既刻意又突然,偏偏那人似乎还铁了心地站在他们身后就不走了,半天咳个没完。

  梁珏感到不悦,回头却见那不长眼的竟是梁琛,铁青着脸站在那里,兄弟俩对视的瞬间连招呼都免了:“二哥,我有事找你。”

  他们一同长大,彼此都对对方了如指掌。梁珏此时虽有一百个不愿意,但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梁琛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仍揽着闻清澄,瞥了眼梁琛:“走吧。”

  “他不能去!”梁琛果断地拦在了两人中间,指着闻清澄,“此事重大,旁人不得窥听。”

  “有什么事是他还听不得的!”梁珏被扰了好事已是非常不悦,这会脸色更加不好,那副不好惹的表情又回来了。

  “无碍。”反倒是闻清澄打起了圆场,他早就想要脱身,这会似是颇为善解人意地扯了下梁珏衣袖,小声道:“殿下你们去吧,不用挂心,我自己回去便是。”

  梁珏还是有些不情愿,但这里距离客栈不过一刻的路程,最后决定将大氅留给闻清澄,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和梁琛两人走了。

  等两人一走,闻清澄就将手里没吃完的糖画,那半块小狗扔进了穗河。

  总算可以回去睡觉了,他一转身,结果好巧不巧,那艘有歌女唱着麟州小调的游船正好驶到桥下,一下子很多人挤到桥上来看热闹。

  闻清澄和围观的人们走的恰好是反方向,他越往下走,涌上来的人越多,挤得他站立不稳,没一会竟被拥在了一堆人中间,动弹不得了。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石桥,就在这时,闻清澄只觉脚腕不知被谁狠狠踩了一脚,他一声闷哼,只觉钻心般的痛楚从脚腕处传来。

  过了许久,他终于踉跄着走下桥,躲开人群,站在了一棵树旁,这才发现脚腕已经肿得不像样子了,只要脚一碰到地面就能感到万根针刺般的疼痛。

  ——跟着狗男人出来就是晦气!闻清澄想着,试着想一瘸一拐地走回客栈去。

  “别动!你这样只会肿得更厉害。”

  闻清澄抬头,看见一个身着青玉长袍头戴束冠的男子站在面前,腰间坠着块白玉貔貅,只粗略一看便知道是个好东西,此人身份必是非富即贵。

  “那怎么办,我总得回去。”闻清澄说着就撑着又走了两步,却差点摔倒。

  男子动作很快,上前一把将他撑住:“你这样不行,肿这么厉害别说走远路,就是再走个百十步恐你这只脚怕是都要废了。”

  他这话不假,闻清澄这会疼得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汗珠,身子只有借助那男子的力量才能站稳。

  “鄙人贺昶,家中有间医馆,就在前面不远,如若不嫌,公子可去让我家郎中瞧瞧。”贺昶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闻清澄,语调和缓,既不过分熟络也不显得生分,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文尔雅,和风细雨。

  “多谢,但不必麻烦公子了。”闻清澄说着就想抽出胳膊,“有人在等我回去。”

  见他不情愿,贺昶也不勉强,但扶着闻清澄的手没有松开,顿了下,又道:“恕在下唐突,公子所说等你之人可是方才陪你来的那位?”

  闻清澄愣怔了下,抬头去看他。

  贺昶笑了下,解释道:“公子别误会。鄙人今晚受友人邀约乘船赏景,方才偶见公子和另一位在桥上,就多瞧了两眼,却不想见他离你而去,随即我就被公子‘绣球’砸中,想着公子或许心情欠佳,这才想要上来瞧瞧。”

  他这么说着,面上带着温和笑意,说到被“绣球砸中”,竟还有些羞涩,看着闻清澄的眼神竟还有些躲闪。

  闻清澄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时自己扔糖画时竟砸到了人,于是赶紧道:“在下无心之举,竟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何需如此。”贺昶立即道,看见闻清澄说话的时候想要躬身却又要摔倒,赶紧扶住他然后蹲下,一边说着“冒犯了”一边轻轻褪下了他的布靴,手指在那洁白如玉的脚踝上捏了下,蹙眉道,“公子这伤,得赶紧救治了。”

  闻清澄撕了一声,痛得冷汗直流,那只伤脚不能用一点力气,否则便是撕心裂肺的痛,痛的他快要说不出话来。

  “公子,您稍忍一下,等到我家医馆就好了。”贺昶说罢见闻清澄没有反抗,便直接将闻清澄背起,然后飞快地小跑穿过了穗河边拥挤的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不好意思,我这次病得有点严重,发烧咳嗽然后恶心呕吐……全都经历了一遍,这两天才好QAQ

  从今天起开始复更啦!感谢每一位等待的宝,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