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院。

  阿泽擦了一把头上汗水,跑到闻清澄旁边,满脸喜悦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东西基本都搬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可是我见过第一个能住进殿下寝殿里的人!”

  “是吗……”闻清澄面上看不出情绪,回头看了眼寝殿深幽的前厅,觉得那里像个黑漆漆的无底洞。

  “以前那位……啊我是说,以前都没人敢进这里的,您也知道殿下爱干净,也清净惯了,连个贴身的小厮都不爱要,您瞧这么大个东宫,伺候的人统共也没几个。”阿泽没有觉察闻清澄周身的淡漠,自己叨叨个不停,“公子,你可真是顶幸运了呢!”

  “幸运?”闻清澄笑了下,“谁幸运还不一定呢。”

  老穆绕过金鸡,拿着本账册过来说:“公子,你的所有东西都在这张清单上了,都已经搬去寝殿了。,对了,殿下这次还特意下旨给你添置了好些新东西。”说着指指旁边大箱子,“要不打开看看?”

  闻清澄好像并不太感兴趣,摇摇头:“多谢,不用了,送进去就行。”

  原主其实并无多少东西,都是些旧衣服,但这次借着搬屋,梁珏赏了不少东西,甚至还给了一大笔银子让他去做衣裳 ——

  可闻清澄碰没有碰,因为在他心里,那些东西都与他无关。

  至于银子,它们更是一个子儿不落地进了那个木匣——他甚至都没有数到底有多少,只是随手掂了掂,发现匣子重了不少。

  不过有趣的是,他虽然现在还顶着奴籍,但周围这些人似乎都已经把他当成半个主子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想要真的自由,就必须更加强大。

  对于搬屋,金鸡倒是很开心,一直在寝殿外的院里撒着欢儿,兴奋地上蹿下跳,一会扒拉一下闻清澄衣摆,一会又钻去花坛里折腾一番。

  眼见着它下一刻就要一身泥地冲进卧房,闻清澄把将它抱了起来,颇有深意地喃喃:

  “有些地方,进去了就是不归路,进得去,出不来。你可得想好。”

  “想什么?你们这在干嘛?”钟婉宁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哎哟,金鸡来让姐姐抱抱!”

  “钟姑娘,殿下这是让我们替公子搬寝殿呢!”阿泽一挑眉,指指前面,“以后闻公子可就是这里边的人了。”

  钟婉宁一愣,让伴读住进寝殿,这种事情别说在梁珏这里闻所未闻,就是放眼整个宫里,这种事情听上去也是匪夷所思。

  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闻清澄都不应该被允许直接住进东宫寝殿里去。

  “所以,小澄你……”钟婉宁对着闻清澄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嗯。”闻清澄没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以后行动会更加不方便了,还有些让他恼火,不过他又“安神香”,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会楚齐也过来了,探头朝寝殿里张望:“这里面是忙什么呢?寝殿居然让外人就这么进进出出了?”

  瞧见几个侍卫抬着几大箱子东西往寝殿走,钟婉宁又转向闻清澄,有些目瞪口呆:“小澄,我一直以为我哥他对你不好……”

  闻清澄并不觉得被送些东西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何况都是他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你觉得这叫好吗?”闻清澄淡笑了下,反问钟婉宁,又看了眼站在她旁边辛辛苦苦扇扇子的楚齐,“那这又叫什么?”

  钟婉宁不屑一顾地瞥了眼:“他多管闲事!”然后故意拉着闻清澄走到角落,“小澄,我问你,你和我哥究竟……?”

  “和以前一样。”闻清澄回答得很干脆,说完干脆把话题引向钟婉宁:“你觉得楚公子这人如何?”

  在原文里楚齐一直暗恋钟婉宁,但两人一直都没把最后那层窗户纸捅破,所以闻清澄故意这么问,其实是想帮他俩一把。

  “大傻子一个!”钟婉宁果然上套,立马嚷嚷起来,“他昨天非拉着我讲什么雉兔同笼,还说要是我算对一道题,他就帮我种一朵花!”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他帮我把题做完了,还把花畦都种满了啊!”钟婉宁说得理所当然,用余光瞟了下楚齐,“我就不懂为什么要算题,直接把雉和兔子扔到两个笼子数数不就完了!”

  闻清澄笑着试探:“那楚公子对你这么好,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钟婉宁蓦地一梗脖子,又把问题扔了回去:“那要你这么说,你对我哥呢?”

  “他是主,我是仆。”闻清澄笑得云淡风轻,“其他的与我无关。”

  然后顺手打开旁边几个小厮搬的一个木箱:“对了,我这两天又做了几个胭脂,小宁,你能帮我拿去给九公主瞧瞧吗?”

  “可以啊!”钟婉宁立马点头,把手搭在闻清澄肩膀上:“我把上次的胭脂拿去给九公主后,她和她身边那些女眷都问我还有没有呢,她们说多有几个颜色就好了,一月后就是秋日宴了!”

  “秋日宴……”闻清澄欢欣起来,小鹿眼里盈起笑意,点点头道:“没问题,秋日宴前保证给你!”

  听了半天的楚齐终于不干了,左看右看,不服地嚷起来:“好啊,你们两个居然有秘密瞒着我!”

  “那你去问阿宁吧!”闻清澄状似安慰地拍拍楚齐肩膀:“不过有件事我想问你,楚大公子,如果有间店铺请你去当管账,你愿不愿意啊?”

  楚齐还气着,一叉腰:“我可是一般价钱付不起的!”

  几人说笑着,钟婉宁似有想起什么,“对了,小澄,你做胭脂需要买其他材料吧?要不要我借你些银子?”

  闻清澄摇头,他知道钟婉宁虽是太子表妹,也只是按月领月钱而已,虽是衣食无忧,但手头也并无多少积蓄,便道,“不用。”他唇角泛起个颇有些深意的笑,“我自有办法。”

  梁珏回到东宫的时候天已擦黑,点名让闻清澄去膳房给他端晚饭。

  今天膳房准备的是清炖羊肉,火爆腰花,韭菜炒鸡蛋以及秋葵杏仁豆腐。

  膳房的师傅见到闻清澄时,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把一句“请殿下好好补肾”生生憋了回去。

  闻清澄端着食盘,想着等会又要面对梁珏,这时就看见膳房里不知谁留了一大碗嫩绿的香菜,叶片上还滴着水珠。

  于是他想都没想,就把一整碗菜叶子都倒进了眼前的几盘菜里。

  ——他从小到大最讨厌的食物就是香菜,一想到那股味道就想逃得越远越好,就像他想到梁珏一样。

  然后他捏着鼻子,把绿油油的餐盘端进了寝殿,看见梁珏伏在案边正在批阅奏折,背脊拔直,眉头紧锁,肩颈形成的线条透着不容冒犯的气质。

  “放着吧。”梁珏头也不抬地说。

  其实闻清澄是很想看看梁珏吃到香菜的反应的,但梁珏见他还没走就有些奇怪,挑眉道,“还有事吗?”

  “没……没了。”闻清澄乖巧地应了声,怀着满心遗憾退了出去。

  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忙完的梁珏写完最后一个字,站起身来,刚想要舒展一下腰背,就看见了案几上已经放凉了的饭菜。

  一瞬间,那张常年冷若寒冰不带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略过了一丝罕有的温柔。

  “阿泽。”梁珏唤他进来,“今日这饭菜是谁准备的?”

  “回殿下,都还是后厨备的,但是您让闻公子给您端来的,都凉了,我去给您热一下吧。”

  “嗯。”梁珏点点头,居然勾了勾唇角,端着那碗羊肉汤凑近鼻尖闭眼轻嗅了下,然后缓缓睁眼道,“叫他来见孤。”

  其实梁珏从小挑食,唯独爱吃香菜,后来身体长得瘦弱,被皇上知道了,为了给他扳正习惯,就跟膳房说以后给他的饭菜里都不许放香菜,但潼贵妃心疼他,有时会给他饭菜里偷放上几片,然后笑着看他吃完。

  于是香菜就成了梁珏和母后之间的一个隐而不发小秘密。

  后来潼贵妃走后,梁珏的饭菜里就再也没了香菜。没想到多年之后,梁珏居然又看到那几片绿油油的叶子,勾起了内心深处那种难以言明又强烈亲切感,仿佛又回到了可以依靠在母后身边的日子。

  “殿下,您找我……”闻清澄走进来,反绞着双手,他心里有些紧张,以为梁珏是因为香菜的事情又要罚他。

  谁知梁珏竟一把将闻清澄拉着坐到了自己大腿上,用牙齿轻咬了下他粉嫩的耳垂:“小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清澄不敢吱声,却满心疑惑,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在怀里,整个人动弹不得:“……殿下,别,别……”

  这时阿泽将热好的饭菜端了回来,梁珏夹起一大块沾着若干香菜叶的羊肉说:“来,陪孤一起吃。”

  这下闻清澄是真的要哭了,他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菜冲鼻子的味道,泛红的眼角看着梁珏,带着抽噎说:“不,不用,殿下……这些都是您的,我不,不该……”

  下一刻,梁珏直接用筷子将羊肉送进了闻清澄嘴里。

  闻清澄喉咙一紧,差点吐出来,只有皱着眉头,强忍住犯呕的冲动,紧接着眼泪夺眶而出。

  “你这个小东西,怎么又哭了?”梁珏用近乎宠溺地语气说了句,没吃两口便将闻清澄抱了起来,直接去了塌上……

  这一夜梁珏格外温柔,过程中竟停下来好几次问闻清澄感觉如何。

  可闻清澄不出声,一想起香菜的味道就恶心得不行,止不住地哭,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人。

  “小东西,你这么贴心,孤没白疼你,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梁珏俯身下去,声音带着男人特有的沙哑,摩擦着晦暗的夜色,打在闻清澄耳边。

  他这个人平时极其霸道,对自己的东西领地意识极重,在某些事上这种特质就更加显现,始终都要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像草原上的雄狮,决不允许他人凌驾他的地盘。

  夜沉如水,闻清澄在呜咽中累到不行,无力再去挣扎,意识渐渐模糊,睡意笼了上来。

  他在泪光中最后看了眼那张脸,一闪而过地,竟在那张从来都是冷硬和决绝的脸上看到了隐约有些温柔的笑意。

  ——都是假的,那个狗男人就和香菜一样恶心!闻清澄用力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