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话音刚落, 满堂顿时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招呼着佣人们赶紧过来收拾残局,其他人凑着脑袋嘁嘁嚓嚓地议论起来。

  景澄等人循声望去, 果然掀翻桌子的人是陈兴广。

  此时陈兴广正瞪着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 两道杂乱的狮子眉一根根竖起来,额角暴起青筋,愤怒地浑身发抖。

  与他同桌的陈家兄弟们躲闪不及, 身上溅了菜汤, 极为狼狈, 他们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人群中央的陈兴广, 像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有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人抖抖自己的外衣,语气不好地说:“三哥,你这是干嘛?兄弟们哪一个对不起你了?”

  “你们都对不起我!”陈兴广双目赤红地可怕, 表情狰狞地咆哮,“大哥!是不是你怂恿大嫂来害我!”

  “老三, 你说这话可就诛心了, 我自问行事端正, 无论是对外人, 还是对自己家人,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害谁。”陈家老大双目沉沉地盯着突然“发疯”的陈兴广,冷声道, “倒是你,整日胡作非为,行事不端, 没个正形!”

  他是个看模样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身材微胖,两鬓微霜, 国字脸,眉毛很浓,鼻梁挺直,是个很端正的长相。

  景澄注意到陈家老大说完话后,在场的众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甚至有几个年青人时不时把目光瞥向小辈那桌的陈知易,一边偷窥,一边脸上还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景澄:“?”

  “那是我爸爸。”像是看出了景澄的疑惑,陈知易神色尴尬地解释,同学来家里做客的情况下,却发生这种事,任谁都会觉得难堪。

  傅乐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啧啧称奇道:“看不出来啊,你老爸年纪都这么大了?”

  闻言陈知易表情更尴尬了:“是啊。”

  桌上其他的小辈们兀地发出嗤笑声,看了陈知易一眼,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

  陈知易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他推推眼镜,也不吃饭了,小心地瞟了一眼景澄他们三个,对上景澄疑惑的视线后,他羞愤地埋下头,目光闪烁,嘴唇紧抿……那表情看上去就像是旧社会里的偷偷会外男被人抓到后,羞耻难堪的小媳妇。

  “……”

  景澄隐隐约约听见了“乱-伦”,“杂种”,“恶心”等极具有人身攻击倾向的词语。

  被迫听了一耳朵的景澄:_

  虽说不清楚陈家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可冲着陈知易的堂弟们对他的态度,就知道这事情肯定不简单。

  果然豪门家庭是非多,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秦炎所坐的位置旁边就是陈知易的一个堂弟,那少年嗤笑声最明显,和人说小话时也没顾及一旁坐着的秦炎,虽说饭堂现在吵闹声不止,乱糟糟一片很影响听觉,但秦炎还是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了一些了不得的信息。

  他的目光朝着主桌那边看了过去,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景澄睁着那双好奇的大眼睛,一点一点地挪动椅子靠近他,小声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秦炎不在意地回了一句,他夹了口菜,嚼了几下咽肚,转头一看他的表情,顿时被萌到了,沉默片刻后,他贴近对方,压低声音解释道,“柳夫人原先是陈家老二的妻子,但是陈家老二很多年前在外地出差时意外身亡,柳夫人给丈夫守孝三个月,出孝后又嫁给了老大,不到半年,学霸就出生了。”

  景澄:“……”这个时间段,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味儿呢?

  来之前,他们就知道“柳夫人”是苗疆这一代的草鬼婆,也是陈知易的母亲,不过柳夫人虽然名声在外,可在陈家却是个温柔低调的女人,不然也不会教出陈知易这样唯唯诺诺的性格来。

  也许是她太过低调温驯,以致于陈家人经常忘记这个女人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草鬼婆”。

  言语中并没有对她作为陈家老大的妻子身份的尊敬,陈家的小辈们谁都能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老人那桌里,一个满头花白但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猛地一拍桌子,质问道:“老三!你是怎么回事?家里是你逞威风的地方吗!”

  该老头骂完,桌上的其他老人们也放下碗筷,横眉怒目地指责起来。

  “又开始作妖了!”

  “老三,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个家放在眼里?!”

  “哎呦!气得我胸口疼,我的速效救心丸呢?赶紧给我拿来!”

  “吃饭都不让人消停!”

  陈兴广对老人们的斥责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骂道:“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陈兴广这个人!陈兴平,你把你老婆叫出来跟我对峙,她自己做了什么她心里明镜儿!”

  陈兴平就是陈家老大,闻言眉头一皱:“你要叫她来干什么?”

  “你让她过来!老子倒想问问她,我是怎么得罪她了,她要对我下毒手!”陈兴广黑着脸道,“仗着自己会点见不得人的手段就了不起了?要不是遇见高人提点,老子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你老子在这儿坐着,你跟谁说老子?”主位席上坐着的陈老爷子冷哼道,“你大嫂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平白无故她为什么要害你?”

  “你儿子昨晚上差点没命了,你知道吗?那东西到现在还在我身体里害我!”陈兴广被老人直白的话打击,险些喷出一口老血,难以置信地道,“都这个时候了,爸你居然还向着一个外人?!”

  在场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有人忍不住问道:“怎么就没命了?三哥你人不好好在这儿吗?”

  “总不会是在饭菜里下毒了吧?”

  “难道是□□?”

  “感觉大嫂不像是这种人啊……”

  饭堂里议论纷纷,小辈桌上的陈知桥和陈知易闷头吃饭,父辈们闹出来的事,不是他们可以干预的。

  “去个人到隔壁,把我大儿媳妇叫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今天想搞什么名堂!”陈老爷子拧着眉,三下五除二地拍板做出决定。

  佣人只好去隔壁房叫人。

  “他究竟想干什么?”傅乐瞠目结舌地围观了这出豪门大戏,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扭头问景澄,“怎么回事?什么叫做‘还在害他’?你昨晚不是已经帮他解决了吗?”

  在傅乐的眼里,陈兴广就是走了大霉运,保不准就是哪个道上的仇人躲在背后找人诅咒他。

  可现在听着,似乎不是他那回事儿?

  景澄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当然没解决,不然我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傅乐哽了一下,心说还有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再一联想到柳夫人的名声,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陈兴广口中的“那东西”,搞不好就是传说中的蛊虫……

  我擦,要不要玩的这么大?

  过了好半晌,傅乐才声音艰涩地说:“……我以为你就是过来做法寻找幕后黑手的。”

  早知道是来抓草鬼婆,他才不过来凑热闹。

  景澄此时正目不转睛地观察陈兴广,闻言可有可无地点点头,随口道:“的确,幕后黑手就在陈家。”

  听在傅乐的耳朵里,景澄的回答自动翻译成:的确,凶手就是柳夫人。

  傅乐的心跳顿时停了半拍,缓过神来后他开始忧愁。

  在他的印象中,蛊虫这东西是很可怕的。

  神不知鬼不觉就能着了道,中蛊后自己却毫无感觉,只要施蛊的人不作妖,中蛊的人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中了蛊。

  在很多志怪小说里,主人公中蛊后毫无所觉,自我精神却一点点被蛊虫蚕食殆尽,直至施蛊人完全掌控被害人的意识,而被害人最终成了提线木偶却不自知,令人不寒而栗。

  万一柳夫人真的是凶手,被揭穿后恼羞成怒,大开杀戒怎么办?

  这么一想,他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面容狰狞的女人形象。

  那女人长发在狂风中乱舞,神情狠厉,张开血盆大口嘶吼:“既然被你们发现了,那么你们今天全都要死!!!”

  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傅乐深深地叹了口气,想他青春年少,人生不过十九载,难道今天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脑补到最后,傅乐甚至连自己的茔地都选好位置了。

  陈知易在一旁垂头丧气,时不时地在景澄他们三个身上偷偷瞄一眼,注意他们的表情。

  正常人家都是丑事不可外扬,他们家可到好,明知道有外人在的情况下,越是人多越要闹,仿佛恨不得举世皆知。

  简直太丢脸了。

  所以这会儿看到傅乐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陈知易虽然不知道他在脑补什么,还是忍不住小声解释道:“我妈妈已经很多年都不‘出山’了,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傅乐被他打断思绪,愣了一下才道:“出山?”

  想起外面人对他母亲的误解,陈知易轻轻蹙眉解释:“我妈她在没嫁人前是个赤脚大夫,专治疑难杂症,嫁人后她就不干了,全身心在家里当全职主妇。她虽然继承了‘蛊婆’的身份,但她从来没用这个害过人,外面的传言不可信的。”

  陈知易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景澄和秦炎离得近,自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尴尬的神色。

  显然,他们也是被外界传言误导的人。

  “你三叔的确中了蛊。”想了想,景澄迟疑地开口,“难道你们家里还有别人会蛊术?”

  陈知易愣了愣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犹豫道:“我三婶可能也会一点,她有一阵子经常来找我妈。暑假的时候,我有一次看见她在偷看我妈的笔记本,那是苗疆柳氏历代传下来的养蛊笔记,我妈平时都藏起来不让我看,说是‘苗疆蛊术’传女不传男,我也从来都不看。”

  “当时我看见她在翻动笔记,我没放在心上,只当我三婶是好奇,随手翻看而已,过后我也没向我妈问这件事,不过……”

  “苗疆蛊术传女不传男,更不会传给外人,你母亲不可能会把笔记随随便便给一个外人看。”景澄皱眉打断他,沉声下了结论,“她应该是在偷学。”

  (二)阴骘纹

  “偷学?”傅乐倒抽一口气,不可思议地说,“她学这个干什么?难道她才是害人凶手?”

  秦炎单手指着下巴,表情古怪地说:“不会吧,他们不是夫妻吗?夫妻之间能有多大的仇?”

  “炎哥,这你就不懂了。”傅乐夸张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现在的夫妻很多都是相亲认识的,根本就没有多少感情,又因为有孩子或是某种家庭原因在中间作为牵绊,不能离婚。久而久之,双方的怨念越来越深,屁大点的小事儿都能吵起来,比起仇人也差不多了。一旦怨念值爆表,杀妻啊,杀夫啊,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倒也是。”景澄抬眼看他,疑惑道,“不过你怎么这么清楚?”

  傅乐今年也不过才十九岁,怎么聊起家长里短来头头是道,这太让人意外了。

  傅乐耸耸肩,满不在乎地道:“嗐!别提了,我爸妈就是一对怨偶,我经常在我妈的朋友圈里看见她扬言要砍死我爸的消息,我觉得哪天我回家看到我爸缺胳膊少腿地躺在血泊里,都不会意外。”

  景澄:“……”

  少年,你心也太大了点。

  不过以傅乐满嘴跑火车的性格,他说的话未必能当真。

  想了想,景澄偏头眼神示意身边人,秦炎几不可查地点点头,眼神无奈地表示:他们家的确是这种情况。

  好吧……

  景澄收回视线,心说没想到傅乐平时嘻嘻哈哈一副“二逼青年欢乐多”的性格,家庭环境却这么复杂。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三婶想要害我三叔吗?”眼见话题朝着沉重的方向拐去,陈知易突然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不知道。”景澄朝饭堂中心处抬抬下巴,“不过马上就能真相大白了。”

  陈知易神色微怔,扭头看去。

  原来是佣人把柳夫人带过来了。

  当然,除了柳夫人,还有其他打扮雍容的妇人也过来了,面上虽然看不出来,可每个人的动作都很焦虑。

  饭堂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耳房距离这里又不算远,她们当然能听得见。

  所以在佣人去隔壁叫人,她们就决定一块来了。

  “嘶——”

  看见眼前的场景,有个年轻的妇人忍不住吸了口气。

  侧翻在地上的餐桌,满地的汤汤水水,破碎的碗碟,还有瞪得脸红脖子粗,正在对峙的陈家男人……无一不是在昭示这里刚才发生了一场很激烈的争执。

  “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当先一个穿着湖绿色印花旗袍的妇人开口问道,声音柔和。

  妇人生得极为美艳,柳眉琼鼻,露在外面的肌肤赛雪,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身材很是曼妙,气质如幽兰,一举一动仿若画中美人。

  就在景澄他们以为对方是陈知易的哪位小婶婶时,陈知易见到来人,忽然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女人跟前,轻声唤了一句:“妈。”

  妇人微笑着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手腕上的玉镯晶莹剔透。

  景澄&秦炎&傅乐:“???”

  “大伯母好。”一个五六岁大小的男孩儿奶声奶气地开口。

  “大嫂你来了。”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似的打招呼。

  “妈,他们是我的同学。”陈知易咩咩地给柳夫人介绍三人,“秦炎,傅乐,这个是景澄。”

  “啊,你带同学来家里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柳夫人轻声埋怨了一句,转头温和地对景澄他们说,“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景澄他们三个已是目瞪口呆,实在是眼前温柔美丽的小妇人与传言中凶神恶煞的“草鬼婆”相去甚远,让他们很难将两方联系到一起。

  “老三,你大嫂已经来了。”陈老爷子沉声道,“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有什么话你就直接问!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一家人没什么可隐瞒的。”

  柳夫人:“爸?您这是……”

  陈兴广:“有什么好说的!是我识人不清着了道!大嫂,你要是嫌我烦你就直说,反正老子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以后不在你面前晃悠就是了。你说你干嘛非得害我,咱俩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置我于死地?”

  “你还知道你一年到头都不回家!”陈老爷子愤怒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碗筷被震得“嗡嗡”作响。

  陈兴广充耳不闻,眼睛死死地盯着柳夫人,那凶狠的目光如有实质,似乎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撕烂嚼碎,再咽进肚子里去。

  柳夫人红唇微张,一双美眸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好半晌才开口:“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装!接着给我装!”陈兴广怒不可遏地踹翻了挡在面前的椅子,发出“嘭”地一声巨响,饭堂里的小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

  “老三!你有完没完!!”

  “你还能不能好了!这家里好不容易有个安生日子你看不过眼是不是?”

  “就是,三哥你消消气,有什么话好好说。”

  “三哥你是不是喝多了,你看你眼睛红的,要不你先回房间休息休息,要不咱下午再说。”

  “干嘛呀,把孩子都吓坏了……”

  一时间哄孩子的,扫地的,斥责的,拉架劝说的,饭堂里噪声不断,听得令人心烦不已。

  老人们身体不好,不想参与战争,吃完饭就下桌离开饭堂。

  小辈们则想留下来看热闹,却被父母硬生生给扯着胳膊拖走了。

  最终,包括景澄三人在内,饭堂里就剩下十来个人。

  陈兴广激动地抓着陈老爷子的胳膊,一手指着柳夫人道:“没什么好说的。爸,咱们报警吧!把这个邪恶的女人抓起来!”

  “人来疯!真是人来疯!”陈老爷子啐了他一口道,“你说你大嫂害你,你有什么证据?警察没证据都不敢抓人,你胡言乱语一通,把我们当傻子呢,谁信你?!”

  “三弟,我觉得你应该是对我有误会。”柳夫人微微蹙眉道,“都是一家人,我为什么要害你?”

  陈兴广:“你别跟我说,我中蛊了你都没看出来,咱们老陈家除了你谁还会养这种邪恶的东西!”

  “你中蛊了?”

  柳夫人嘴里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呼,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一遍,喃喃道,“不对……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少在这儿跟我装蒜!我可是特意请来了高人,”陈兴广转头看向景澄,手指着他,“这是景大师,上京市里非常有名的大天师。”

  饭堂里的所有人:“………………”

  你特么在逗我?

  突然被cue,面对陈家人怀疑打量的目光,景澄表现得十分淡定,对众人点点头,自我介绍:“我的确是天师,传承太阴山景氏,道号灵素。”

  你居然还敢承认!

  陈家人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觉得再没有哪件事比现在发生的事还要滑稽了。

  一个半大的毛孩子,居然大放厥词说自己是天师?!

  这是电视剧看多了产生了幻想,还是中二病晚期没治好?

  最重要的是,陈老三居然还信了,颠颠把人带回家里!

  真把他们当傻子吗?

  倒是柳夫人听了景澄自报家门后,顿时怔住了。

  “妈?”陈知易小心翼翼地开口。

  柳夫人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这个同学,他真的是天师?”

  “他很厉害的。”陈知易鼻梁上厚厚的镜片都遮不住他崇拜的眼神,狂点头道,“我们学校的鬼楼就是他解决的,而且他还会画符。”

  “太阴山景氏……灵素,”柳夫人轻轻地自言自语,“莫非是灵素真人的传人?”

  景澄知道自己的形象很容易引起误解,不过他们这行一向凭实力说话,他们没看到自己的本事,自然不会随便信赖他一个外人,他可以理解。

  所以没等他们质问,景澄又道:“陈先生中蛊时日应当不长,就在最近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你们看他双目赤红,眼袋发黑,脾气暴躁,大拇指指甲有深黑色的竖线,如果离得近,还能闻到他口中的腥臭味……”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话转向陈兴广身上,不由自主地观察他。

  有人甚至还凑近陈兴广嘴边闻闻,然后脸拧成一团,作出一副嫌恶的表情。

  陈兴广:“……”

  不过也有人反驳道:“你说的这些条件,肝不好的人都存在,甲黑线也是很多作息不规律的人会有的毛病,严重点不就是黑色素瘤么?到医院一个小手术就完事儿。”

  发出质疑的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青人,短发,鼻梁上戴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神色严肃,一副学术界高知的姿态。

  “他是我小叔叔,是医学专业的在读研究生。”陈知易小声对景澄解释。

  景澄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白衣天使。

  “白衣天使”显然把景澄当做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正紧绷着脸,眉毛高高扬起,不满地盯着他,就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大公鸡。

  不过景澄不想跟他斗,扫了他一眼,又看向陈兴广,平静地说:“陈先生,你最近是不是精神恍惚,晚上睡觉做噩梦,感觉自己时常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鬼怪之类的邪物,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在你耳边大吼大叫,声音凄厉,甚至会觉得自己正在被刀兵剑卒追赶,被青面獠牙的恶役用锁链束缚,让你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形容?

  众人面面相觑,真要是出现这种幻想,恐怕人早就疯了吧?

  闻言,陈兴广脸上露出恐惧之色,颤声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所以我怀疑是有人诅咒我,想让我下地狱!”

  “这不是诅咒,是中蛊。”景澄淡淡地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中的应当是中害神蛊。”

  那是什么东西?

  在场的陈家人脸上流露出疑问之色。

  “什么,中害神?”柳夫人大惊失色。

  众人不由朝她看去。

  陈兴广怒极反笑:“我中的什么蛊,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装得还挺像!”

  “中不中蛊我不知道,不过三哥你这个状况倒有点像精神分裂的症状,你这个妄想症很严重啊。”陈小叔迟疑地开口,“要不我明天去医院给你挂个专家号,好好看看?”

  陈兴广不可思议道:“你说我得了精神病???”

  陈小叔表情严肃地点头。

  陈兴广直接把手边的茶杯扔过去,冲他咆哮道:“瞎了你的眼!这么多年书都白念了!老子看上去像是有精神病的样子吗?”

  陈小叔手忙脚乱地接着茶杯,神色慌乱地说:“抱歉,是我口不择言。”

  陈兴广看也不看他,冷笑一声,对柳夫人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柳夫人长得花容月貌,陈兴广又是个爱美色的,以往对这位大嫂颇有垂涎,但毕竟隔着辈分,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过现在白月光变成了蚊子血,这个女人在他的眼里已经变成了蛇蝎美人,再也激不起他心中一丝波澜。

  ——却能激起他熊熊的怒火!

  柳夫人眉间微蹙,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这蛊的确不是我下的,我已经有至少十年不碰这些东西了。”

  “狡辩!不是你还能有谁?”陈兴广怒道。

  陈老大听了半天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是很信任他老婆的,说话自然偏向柳夫人:“老三,这是你嫂子,怎么说话呢!”

  “这女人也配?”

  “你问我我去问谁!”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被连着辱骂了这么长时间,柳夫人彻底怒了,“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应该赶紧除蛊吗?中了中害神不能拖,十无一生,你要是不惜命,你就继续嚷嚷吧!”

  “我有景大师的护身符!用不着你给我解除,谁知道你这女人会不会趁机要我的命!”陈兴广从口袋里拿出景澄刚来时送给他的符篆。

  “你——!”柳夫人几乎要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景澄突兀地插话说:“应该不是柳……柳阿姨做的。”

  这话一出,双方的争执顿时一滞。

  景澄刚才在他们争吵的这段时间里,仔细端详了柳夫人面相。这女人山根处有一道横纹,这是典型的二婚面相,与她的实际对上了,生了一张大富大贵的善面,美中不足的是眼尾狭长,末端(夫妻宫)却有一颗小痣,这是桃花痣。

  这种面相的女人易犯桃花,不仅容易吸引男人,还容易遭到女人的嫉妒,易犯小人。

  好在她的这个痣晶莹黑亮,算是一颗较为吉利的痣。

  最重要的是,柳夫人眼下的子息宫(阴德宫)处有两道淡淡的阴骘纹,阴骘纹长得类似于鱼尾纹,却不是年纪大才会有的,只有广做善事积了很多阴德才会拥有此纹。

  拥有阴骘纹的人大多会增福延寿,儿女聪慧,子孙孝顺,晚年富贵。

  柳夫人早年是民间的赤脚大夫,应当是做过不少善事,才会在四十来岁的年龄眼下就长出阴骘纹,如果生平做过一件恶事,这个纹都不会出现。

  所以要说她用蛊虫害人,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下蛊害人是恶中之恶,大大的损阴德,柳夫人应当干不出这种事。

  景澄把自己分析的结果给他们说了,众人神色恍然,再看向柳夫人的目光确是不同以往了。

  陈老爷子听后羡慕不已,积阴德都积出阴骘纹了,他这个大媳妇是要效仿白素贞吗?

  陈兴广讷讷地问:“景大师,那你说谁才是要害我的人?”

  景澄意味深长地回答:“这就要问问你最亲近的人了。”

  就在昨晚,他可是亲耳听见,陈先生的儿子在问笔仙自己的老爸昨晚能不能死。

  (三)死兆

  最亲近的人?

  陈兴广愣了愣,脑海中瞬间掠过无数个千娇百媚的小情人的脸蛋儿,最终也没想到哪一个小情人儿跟他最亲近。

  他觉得每一个情人都跟他挺亲近的。

  思考了半天,陈兴广认为这些女人应该不会害他,毕竟他活着,她们还能在他身上捞金,他要是死了,她们一分钱都捞不到,但凡是个小三儿,都不会选择这么做。

  所以这一时半会儿,还真让他无法确定谁才是那个要害他的人。

  其他人却和他的想法不同,应该说,正常男人的想法,最亲近的人莫过于老婆孩子,其次是父母。

  在场的陈家人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

  陈老爷子踌躇了下,不确定地问景澄:“你的意思是……我三媳妇做的?”

  “什么?张芮?”陈兴广张了张嘴,惊诧道,“她的话,应该不能吧……她上哪里学的蛊术?”

  说着,怀疑的目光又看向柳夫人。

  “我知道!”陈知易早就不满他三叔冤枉他妈妈了,闻言立刻站出来道,“我有一次回家,看见三婶在偷看我妈的笔记本。”

  “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柳夫人问他。

  陈知易老实道:“今年暑假的时候,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她就走了。”

  陈兴广冷笑道:“你这孩子可真能憋啊,刚才为什么不说?是不是在撒谎为你妈开脱?”

  陈知易偏头没接话茬,他实在不想理他这个疯狗一样见谁都想咬一口的三叔。

  陈老大搂住陈知易的肩膀,揉揉他的脑袋:“小易是我儿子,什么品性我最清楚不过,他可不是会撒谎的孩子。”

  “让张芮过来,听她有什么解释。”主位上的陈老爷子就像衙门里高堂上坐着的包公,再次拍板下了决定。

  “不用找了,是我做的。”

  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饭堂门口处站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

  是张芮。

  如果说柳夫人是一朵盛开在人间的芙蓉花,那么张芮就是凌寒独自开的腊梅。

  张芮也很美,确给人冷冷的感觉,她穿着对比陈家其他人来说很朴素的衣着,长发用一根木簪子盘起,整个人显得清汤寡水,素面朝天。

  与陈家这种处处彰显富贵的地方显得犹为格格不入。

  然而景澄他们三个看到来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陈兴广何德何能娶了这么一个漂亮的老婆,居然还不珍惜,天天到外面去找小三小四?!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张芮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让美人身上有了难以抹掉瑕疵。

  白璧微瑕,偌大的遗憾。

  陈兴广脸上的表情很难看,然而他似乎在逃避着什么似的,即便张芮承认了,他也没开口骂出一个字来。

  张芮却看也不看他,而是认真地对柳夫人道:“抱歉,大嫂,我偷学了你们家的绝学。”

  柳夫人像是被她的“诚恳”打动了,愣了好半晌也没有说话。

  “给他下蛊,我只是不想让他死的那么容易罢了。”张芮脸色苍白,声音淡淡地说,“你们有什么话就问吧,反正我也没打算再活多久。”

  她这既嚣张又丧气的话,不喾于一记惊雷砸到众人的头上。

  “三媳妇……你这是说什么呢?”陈老爷子艰难地开口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误会解开就是了。”

  其他人回过神来,也纷纷跟着劝说。

  “就是啊,三嫂,三哥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就跟我们说,大家都站在你这边的,为你主持公道。”

  “三嫂你别想不开啊,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吧?小桥现在才多大,还没念大学呢。”

  “今天这事儿我们就当做没听见,反正三弟也没出什么事,你们把误会说开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三哥你也是,一年到头也不回一次家,夫妻俩哪能这么过日子?”

  ……

  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话劝下来,看得景澄目瞪口呆。

  若不是知道陈兴广的品性,他还真以为陈家人是为了张芮好。

  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存在还有什么必要吗?

  夫妻俩的关系简直是不死不休了。

  “卧槽!你们家人可真有水平,都这样了还不劝分?”傅乐眨眨眼,对陈知易道。

  陈知易尴尬地挠挠头:“我们陈家的家规之一就是‘除非丧偶,没有离婚’,而且三婶婶的家与我们家门当户对,是联姻的结果,就更不可能离婚了。”

  傅乐:“……你们家的家规也是很有个性。”

  心里却在吐槽,果然是封建家庭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家规这一套,以为住了个古宅就是古代人么?

  无论陈家人如何劝说,张芮从头到尾都是冷眼旁观的态度,就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被这段令人反胃的婚姻束缚了二十年,她已经受够了。

  她跟陈兴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既然陈兴广命大被人救了,那死的就是她。

  张芮表情冷漠,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景澄心有所感,不由开了阴眼,朝着张芮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到张芮肩膀上跳动的阳火已经变得黯淡,周身的生气也缓慢溢散,与此同时,她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色,那是死气。

  景澄心里一沉,蛊毒没有解除,是不可能反噬给主人的,何况中害神蛊并不是能够反噬的蛊。

  张芮肯定还做了什么。

  就在众人说话间隙,饭堂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少年,趁着所有人没注意,狠狠地推了陈兴广一把,大声嚷嚷道:“为什么你还没有死!你早该死了!”

  猝不及防跌倒在地的陈兴广:“……”

  “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老畜生!每次看见你我都觉得反胃!老天爷早该把你收了!”

  陈知桥的眼睛因为愤怒变得通红,父子俩每次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一丝相似之处,同样的愤怒。

  “你他妈——老子早该把你打死!”陈兴广在佣人的搀扶下起身,抖着脸皮骂道。

  张芮脸色一沉,冷美人登时煞气四溢:“陈兴广!你没资格骂我儿子。”

  陈兴广就像一只被掐住嗓子的大公鸡,脸色涨得通红,即将骂出口的话登时噎回肚子里。

  “我不要妈妈死呜呜呜……”

  陈知桥突然就哭了,他抽噎着,豆大的眼泪颗颗往下落,他用手背狠狠地抹着眼睛,可是眼泪却像擦不完一样,顺着他的手背流淌下来。

  他索性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眼泪决堤而出,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手指痉挛。

  就好像生平里再没有哪一件事,能让他如现在这般痛苦了。

  张芮的眼眶倏地红了,她猛地上前一步揽过自己的儿子,狠狠地抱住他。

  少年的泪水很快就洇湿了女人的肩膀处的衣服。

  陈家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久久无人说话。

  “不是,至于吗?”傅乐看得心里很难受,难以理解地说,“张婶婶为什么要想不开?难道她要自杀?看她也不像是对自己的儿子没有感情啊。”

  秦炎沉默片刻,淡淡地道:“应该不是自杀,我看她脸色很难看,像是虚弱得厉害,很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反噬造成的结果。”

  景澄闻言忍不住扭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不愧是他的徒弟,竟然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正当此时,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阴风忽然迎面刮来。

  附近的温度都下降了许多。

  “嘶——”傅乐抽了口气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一股冷风,卧槽,我感觉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秦炎眉头轻皱,瞥了景澄一眼,“啧”了一声。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

  景澄被他看得尴尬,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就带着这股阴风出去了。

  替他打探消息的小鬼找过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断更这么久,接下来我会加快速度的。

  祝大家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