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辞困得迷迷糊糊, 没大听清,草草听到这句,觉得他好敷衍, 胡乱答应了一声,又重新睡了过去。
江逾明帮她掖好被角, 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 她睡觉的样子很安静, 连呼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吸都是浅浅的,睫毛轻轻垂着, 露出眼皮上的那颗红色小痣。
他抬手在上面碰了碰,忽然想起四年前, 在长安街灯会上看到她的场景——忽然出现, 像是夜中萤火,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起初他以为是商贩买花灯的小把戏,本想错开走掉。
谁知那人忽然开口道:“你想许愿吗?”
江逾明步子一顿, 无他, 这声音太耳熟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身娇俏的姜红碎花飞燕裙, 扎着垂挂髻,连声音都是豆蔻花龄,却偏生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整个人看着有些滑稽。
“我请你吧。”
那人说着话,眼睛笑得跟月亮似的, 露出眼皮上一颗小小的红痣, 一眼他便猜出了她是谁。
那日, 他本想去书院请教先生问题, 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应了她的话,同她去了护城河边。
花灯是她帮点的,指尖轻拨畔水,催着花灯远行,姜辞很高兴,站起身叉着腰催他:“可以许愿了。”
他没许,在她说话时偷偷打量了她的侧脸,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里映着灯火阑珊,他看了一会儿,片刻出神,直到河畔下游,花灯亮成银河,直到长安街市,熙攘人群悄悄熄了声音。
“你许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说:“没许的话,我便帮你许了。”
灯是她买的,愿也是她许的,江逾明忽然不知自己站在此处是在做什么,刚想说不用,就听她合掌道:“河母娘娘,我的心愿很多,但今日只有一个,所以烦请您务必让我心想事成。”
江逾明不想听女儿家的小秘密——
“愿望就是,祝我身边这位姓江的小公子,前程似锦,顺遂安康。”
祝福是他的。
夜里的夜里,第一道更声远远传来,早早吹了灯的厢房帷幔轻动,似是带了一道风,滚进屋里。
姜辞觉得有些冷,忍不住缩了一下,片刻醒神,刚想换个姿势重新睡,可还没等她动身,就感觉自己被人抱在了怀里,她动了一下,那人却抱得更紧了。
她支支唔唔地转了过去,感觉到是江逾明,埋头在他胸口前说梦话:“你怎么睡到榻上来了?”
江逾明被姜辞的弄得很痒,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也是没怎么睡醒:“想一起睡。”
“……不行。”姜辞声音低低的,说他,“你要睡外面。”
叹声润了他的领口,江逾明没应,把她翻了过去,团了团,重新搂进怀里。
姜辞本就醒得蒙蒙,这会儿被暖暖拥住,脑子也不走了,随便揉搓一下,重新睡着了。
后来的更声,像是睡着的呓语,梦里的人听不见,听见的人在梦着。
清时三分,天边吐雾,既白云中朝阳涂红,早睡的人儿起了早,头发蓬蓬的乱着。
姜辞慢吞吞地爬起身,伸了个懒腰,刚好看见江逾明抱着被子从外头进来,她看着江逾明忙进忙出,觉得哪里不对,昨夜,江逾明好似是在榻上睡的?
不记得了,姜辞按了按额角,下榻。
“是今日启程吗?”
江逾明点头,推推她的后背:“先去梳洗,该用早膳了。”
姜辞就去了。
回来时,见衣柜还开着,姜辞走过去想要关上,可站在柜前看到里头空了一块,步子一顿,也是后知后觉意识到,江逾明要走了。
她抿着嘴看了一会儿,轻轻把门合上,出去找江逾明一块用早膳。
卯时刚过便要出发,江逾明本不想让姜辞去送,可见她穿戴整齐地站在门边,让她待在家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就这么把人带出了门。
奉京城外,车马列队乌泱泱的连成一片,送行的人很多,除了姜辞他们,还能看到杜家、雷家、路家以及萧家的家旗。
江逾明从马车上下来,雷家的马车刚到,稳稳停在对面。
马车里。
雷勇和雷同坐在左侧,坐姿端正,一脸肃然,便是面圣,神色也没这般忐忑认真,与他们相对坐着的不是旁人,而是如今内阁首辅陈鹏的长子,陈子鹤。
“皇上到了这般年纪,这疑心病也是越来越重。”陈子鹤端着一杯清茶,慢悠悠地品。
他如今四十有六,在朝中位列中书参政,深得陈鹏信任,是陈家下代家主的不二人选。
此人性情阴鸷、喜怒无常、手段残忍,朝中不少官员私下说,陈家最不能开罪的不是陈鹏,而是他的长子,陈子鹤。
因此,便是大了他一辈的雷勇也不敢轻易放肆:“大公子说的是。”
“好端端一个淑妃,便这么沉了井,不就是皇上为了试探陈家吗?”陈子鹤淡淡道,“皇上为了扶持董家与陈家抗衡,哄骗董叶唯把女儿嫁给他做皇后,董叶唯做了国丈,还以为董家在自己手里发达了……”
雷勇接过话,殷勤道:“董家到底是根基尚浅,皇上就是给他个金刚钻,他也揽不了瓷器活,大公子亲自出手对付他,真是抬举他们了。”
“皇上如今要查潮州,其实就是生气了,先是董恩明,又是琉璃盏,皇上只怕是觉得我们陈家的手伸得太过。”
这话雷勇不敢接。
前些个万寿节前,淮安伯林鸿鸣给皇上送了七盏成色十足琉璃盏,颜色苍翠欲滴,那可真真是旷世不见的珍品——琉璃盏从前朝开始便已失传,这等稀罕玩意,那是只有天子才能享用的,谁知前头林鸿鸣刚把这琉璃盏献给皇上,后脚也不知谁传的风言风语,就说林鸿鸣这琉璃盏原是打算献给陈阁老的。
还是说陈阁老不要,这才转头送给了皇上。
这话一说,龙颜大怒。
陈子鹤略略抬眸,睨了雷勇一眼:“那个说疯话的宦官,可是处理了?”
“处理了,已经处理了。”雷勇连忙说,“如今皇上身边贴身服侍的近宦都是我们自己人,大公子放心。”
“皇上没说什么?”
“……也是怒了一两日。”雷勇实话实说。
“皇上子嗣不多,太子不成气候,二皇子英年早逝,三皇子又身有残疾,四皇子尚且年幼,安排几个近侍,也是为了皇上好,省得那些风言风语让皇上与我陈家生了嫌隙。雷大人也觉得父亲会害皇上不成?”
雷勇急急开口:“自是不会!阁老对皇上的衷心,天地可见!”
陈子鹤微微挑开车帘,看到江逾明正扶着他家那个小娘子下马车:“此去潮州,皇上派了江逾明去赈灾,怕是知道了什么……项伯遗可是在潮州?”
雷勇点了头。
陈子鹤撂了茶盖,看向雷同,寒声:“寻个机会,把他杀了。”
姜辞跟在江逾明身后下来,早上风大,她特意穿了件斗蓬,锦葵红的,与江逾明的甸子蓝刚好对着,像是一对。
江逾明扶她下来,见其衣摆扫过车轩,还弯腰替她拍了拍。
这一对新婚夫妇在奉京有过不少名声,也有不少人好奇,如今看到两人这般如胶似漆,皆是忍不住打量。
江逾明见不少人看姜辞,便把她的兜帽给她戴上,低声同她说话:“我不在家,不必日日早起,但早膳还是要用的,身子不舒服便找绾妈妈,药苦就让云霜去买蜜饯。”
姜辞觉得他这话像是哄小孩,忙道:“我现在很听话了。”
“知道。”江逾明给姜辞系斗篷的带子,她的脸本就很小,戴上帽子后显得更小了,这会儿站在风里,好似一不看紧,人便会被风吹跑,江逾明替她紧了紧衣领,“不要乱跑,出门带上云凛。”
“有什么事便去找爹,让爹来处理。”江逾明顿了下,想到什么,补了句,“别总自己动手。”
这便是不忘上次陈子酬的事,还要教训她呢,姜辞拉长了声音:“哦——”
前日叮嘱的人是姜辞,今日却换了江逾明,他看着面前的人,还是忍不住道:“我会早点回来。”
那日突然听到江逾明要去潮州的消息,所以才有些无措,但过了两日,姜辞已经收拾好情绪了,她鲜少送人离别,临了到头,这么看着江逾明倒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毕竟要说的话,那日已经一骨碌全说了。
就在这时,一旁来送杜衡的杜夫人戳着杜衡的脑门说:“你要是敢在外头胡来,便不要回来了。”
这声音不小,姜辞和江逾明一齐转头去看,惹得杜夫人一羞,下一瞬,杜衡却把人挡住了。
两人相视,姜辞开玩笑似的,倾身同江逾明学:“不要到处沾花惹草,夜里锁好门。”
江逾明眉眼处多了一抹淡笑:“好。”
前头的长号吹响了,这是启程的号角。
姜辞抬头望了一眼,扯了扯江逾明的衣角:“要走了。”
黄沙滚滚浩浩,大梁的幡旗高举,整个队伍像是一条密密麻麻的线,远而望不到头,就像是这一场离开,一去不见回头。
昨日好不容易忍下的担心,此刻又上心头,她攥着江逾明的衣角,皱着眉嘱咐:“你一定要回来。”
“我一定回来。”
江逾明走了,登上马车时,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姜辞弯了眉,就这么站在远处,看着队伍一点一点的挪动离开,直到他的车马消失在天际的边线。
虽然重生以来,就做江逾明妻子这事,她做得不算好,也不知现在这般算不算挽回一点,但她目下站在城门外,已经开始思念他时,也会希望,他偶尔想到她时,不要觉得她是一个不够好的人。
姜辞上了马车,打道去城中布庄。
素卿的婚事已经定了,就在年初,如今府里已经开始准备她的嫁衣了。
做嫁衣便是要用布——原先萧睿送给江素卿那匹天丝云锦已经被江娴偷去做衣裳了,素卿为此很是苦恼,前两日还找她诉苦,说自己不该。
姜辞虽有心告诉她真相,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一开口,如何解释她刚进门便知江娴喜欢萧睿的事?又如何解释她这么做的动机?
她能对着江逾明重生重生的说,却不能告诉江素卿。
天丝云锦本就稀罕名贵,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数量更是稀缺,就姜辞听说过的,便只有三匹,一匹是江大夫人戚氏与江玄成婚时用的嫁衣,一匹是萧睿特意搜罗来送给江素卿的那一件,再便是,她手中的一匹。
想到此,姜辞忍不住痛心疾首,这么好的布,怎么就便宜了江娴呢?!
姜辞心气不平地进了布庄,让小二去寻掌柜,说是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帮忙卖布。
“这等小事,怎还劳烦夫人亲自跑一趟?”掌柜认得江夫人,笑起来又是殷勤又是和善。
姜辞同他说:“这两日,你先把你手中有天丝云锦这事宣扬出去,至于卖给什么人,得我说了算。”
掌柜点头哈腰地答应,不就帮忙卖匹布嘛,这能有何难?他专职干这的。
而且面前这位江夫人光看穿衣打扮,便不是他能随意见到的,莫说是帮忙卖布了,就是免费送她几匹,在贵人面前卖个好也是值当的!更何况贵人一出手便是天丝云锦,这可是免费给他们打招牌的机会,这生意,稳赚不赔!
一连两日,姜辞都在布庄,却一直没等到萧睿。
倒是掌柜,短短两日间,竟是瘦了三斤——这几日他拒绝的人一波又一波,一群又一群,身份三六九等各有之,但大多是他得罪不起的。
卖布给贵人他会,但不卖布给贵人,真的是要了他的老命。
这会儿掌柜站在柜台前擦汗,心里想着,若是今日再等不到江夫人要的卖主,他便只好上去跪求江夫人放他一马了,毕竟他身上这些肉,可是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
正想着呢,一个清冷公子走了进来,一身黑色官袍,腰间挂着一块令牌,是大理寺的,掌柜咽了咽口水,腿都抖了,生怕自己一句话说得不对,让这位大人抓了下狱。
那人扫了一眼店里,剑眉星目,眼底还带着几分冷肃:“此处可是有天丝云锦?”
“有,有的……”掌柜战战兢兢答话时,悄悄往楼上瞥了一眼——
姜辞点头了!
掌柜心中大喜,刚想转身去把布拿出来,就在这时,忽然进来了一个英气公子,那人打着把玉扇,一身长袍上都是金丝。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掌柜开口:“天丝云锦?本公子也想买。”
姜辞正在楼上喝着茶,陡然听到这声,直接呛得咳了起来,低头往下一看,竟然是青胜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