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世子夫人想和离>第27章 他好小气

  姜辞给自己盖上被褥, 大大方方地霸占了整张榻,她许久没自己睡了,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等那股兴奋劲过去, 才想起还有个被她赶走的人,姜辞慢吞吞地翻过身, 隔着帷幔, 看江逾明。

  只见他沐浴后, 一身深色中衣走到暖阁里的窄榻前,把自己的枕头往里推了推, 窄榻不算小,对姜辞来说正合适, 但对江逾明却有几分勉强。

  姜辞看他垂眸, 对着自己的被褥出神,忍俊不禁, 难得觉得有几分解气,薄情郎就应该自己睡。

  然而, 还没等姜辞的笑意漫到眼底, 江逾明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辞吓得眼睛一眨, 心虚地背过身。

  都说好和离了,分床睡不是很正常吗,而且, 她都帮他铺床了……

  隔着夜色,江逾明悉索上榻。

  厢房内渐渐安静下来, 让人听清了屋外晚风拂细叶的声响, 明明静谧, 姜辞却觉得忐忑, 心跳声吵得人心烦,让早时那份难以名状的心情有了名字,叫担心江逾明生气。

  为人妻子,把夫君赶出床榻,往严重的说,便是犯了七出之条,是逾矩。

  姜辞是在担心这个吗?不是。

  她依旧觉得今日的江逾明很不对劲,早时他同她说话的态度是鲜见的严肃,虽然她把它归罪于和林婉仪见面后对她的不喜欢,但又觉得没这么简单——江逾明有些生气……

  姜辞忍了半晌,忐忑开口:“我要睡了……”

  江逾明吹了灯。

  ……应当是没生气。

  姜辞合着眼,躺在榻上,原以为今夜一定好眠,不想躺到夜半都没能入眠,漫漫长夜里,她的思绪飞到了院墙之外,听到了更声。

  “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说来说去,都是小心火烛……

  原来念的是这个。

  她辗转反侧不知几何,终于安定下来,衬着并不明亮的月光,看到了江逾明的轮廓,鸦羽般的睫毛在夜色里更显乌黑,月光勾过他的轮廓,在鼻梁和脖颈处留下淡淡清影。他身上总有一股清檀香,很淡,却分外安神,姜辞盯着看了半晌,没忍住,挪到了江逾明的位置上,他的枕头不在,只剩一点浅薄的淡香遗留在榻上。

  姜辞染了一点困意,重新合上眼睛,半梦半醒着被东方晨明唤醒,日色滴滴点点洒上窗棂。

  她打着哈欠从屏风后出来,江逾明也起身了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正站在窄榻前收被子,两人的面色都不太好,视线在空气里相交一瞬,姜辞无视江逾明眼下的青灰,下了定义,他睡得好好。

  两人一块用早膳,姜辞没睡好,连带着没有食欲,看江逾明一直在吃凉拌藕片,好似很好吃的模样,跟着夹了一块,谁知江逾明忽然抬头看她:“你不是不喜欢吃藕片吗?”

  姜辞放回去:“夹错了。”

  他好小气。

  早膳过后,姜辞在院里散步,江逾明看她精神不太好,吩咐云霜说待会劝夫人睡个午觉,午膳要用得清淡些,别忘了喝药。

  嘱咐完这些,才匆匆往都察院去。

  ***

  与此同时,杜衡七拐八绕地找到了方刻他家住的那条巷子,大院的木门没关,他侧头轻轻推开,吱呀一响,身着粗布麻衣的小青年腼腆问道:“打扰,此处可是方刻家?”

  院子里,方刻的阿娘岑嫂正在掸被子,闻声转过头,见一青年模样的人提着一条肉,一坛酒,笑容可掬地望着她,笑容真诚而亲切,光是一眼,便叫人心生好感,明明是粗布麻衣,却因那纯粹的笑容,叫人局促,岑嫂把手在大腿上擦了擦:“您是哪位?”

  杜衡颇自如地推门而入,张口便来:“害……我是方哥在大理寺的同僚,前几日我伤病在家,方哥替我顶了两日差,这不,病刚好,便想着买些酒肉过来谢他。”

  一听来意,岑嫂笑得尴尬,手脚无措地杵了一会儿,才想着把人请进来:“原是阿刻的朋友,快些进来坐。”

  杜衡提着肉,在院中大槐树下的四方木桌前坐下,目光扫过院里几个大箱:“婶儿是要搬家?”

  岑嫂也看那些箱子,磕巴极了:“啊,要回老家了。”

  “怎的这么突然,方哥没说啊。”杜衡一脸慌张,“我们还约着下次一块去吃酒呢。”

  “你们还约了吃酒啊……”岑嫂喃喃,发问道,“你同阿刻关系很好吗?”

  “当然了!我同方哥的关系可是最铁的!”杜衡睁眼说瞎话,“不过方哥同谁都好,我也是见方哥不在,不嫌害臊,瞎攀亲近……反正我最喜欢方哥了!”

  岑嫂被他这几句话说得红了眼眶,犹豫着问:“你能跟我说说阿刻的事吗?”

  “……”完了,把自己玩进去了,杜衡笑起来,“当然可以!”

  杜衡生了一张圆脸,眼睛很亮,看着十分有亲和力,他见岑嫂眼底里除了想听之外,还带着几分哀求,不由得心中一软,说出的话也多了几分温度。

  他从大理寺的日常说起,还说了些自己与方刻办差时发生的趣事,末了连自己还欠着方刻酒钱的事都支支吾吾没放过,最后,红着脸挠头道:“说起来,第一次和方哥见面,便是七年前,在酒桌上……我是我们那儿年纪最小的,大家都觉得我嫩,不屑同我说话,只有方哥拉住我,让我坐在他身边。”

  “我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不敢多吃,怕吃多了方哥付不起账,后来被方哥看出来了,他告诉我敞开吃,他挣钱了。”杜衡腼腆地笑,因为不好意思,面色有些发红,“我是个孤儿,是方哥第一次让我知道什么叫亲人。”

  岑嫂没听过人这么说话,像讲故事一样,说得她热泪盈眶,忍不住想起往事来。

  杜衡还在絮絮叨叨:“当时方哥还喝醉了,同我说最近过得不开心,说是自己挣的这个银子,不踏实,但又没办法……能挣钱有什么不开心的……”

  岑嫂听得一愣,下一瞬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了。

  杜衡慌了,忙蹲下身来安慰:“婶儿,你别哭啊……是不是,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岑嫂哭得不能自已,对杜衡摆手,赶他:“你走吧,以后别来,就当没认识阿刻……”

  杜衡一愣:“怎么了婶儿?”

  “……阿刻不会回来了。”

  杜衡急切道:“怎么就不回来了?前几日我们还一起说话……”

  “没了,没了,为了我们死了,他是拿自己的命换我们一家子活啊!”

  杜衡蓦然抬头,就见没点蜡的屋子里,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轻拍慢哄,却没看他们一眼。

  方家镖局散伙后,一家子便来了奉京,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方刻和他爹方远都是有本事的人,虽然背井离乡到了奉京,但也不至于没有生计过活,从前长安街上最出名的方氏家具铺子,便是他家开的。靠着这个铺子,一家子真真在奉京扎了根,方刻更是早早娶了媳妇,儿女成双。

  只可惜好景不长,方远沾上了赌瘾,家里攒了好几年的积蓄顷刻败光,到后来,方家为了还债,家具铺抵给了债主,连院子都卖了,银子如流水地花,直到最后快走投无路,方远才知自己是被算计了。

  方远怒不可遏,冲到赌场把掌柜打了一顿,还砸了半个赌场,掌柜自是气得不行,压着方远到方家,当着他们一家子的面,就说要剁方远一只手!

  方刻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爹被砍手,和掌柜立了死契,说用五百两买他高抬贵手。

  掌柜答应了,可方刻当然没那么多银子,他唯一能想到来钱的办法,就是自己走镖时学过的本事——到大户人家家里摸点东西,应当不难。

  他犹豫许久,最后选定了一户人家,那是朝中大员的府邸,不过那大员风评不好,在百姓中诸多骂声,方刻便想,他这么做也不算是偷,顶多是劫富济贫,济自己家的贫。

  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他跟前,里头的贵人没露面,只露出一节素手,给了他五百两银票,说是让他把一个小孩推进荷塘。

  “哪户人家?”

  岑嫂目光呆呆地回忆:“好像是什么左都御史,姓姜……不记得了,刻儿也没细说。”

  杜衡却一愣,算了算时间,竟是姜夷如!难怪江逾明叫他来查。

  “到底是个孩子,刻儿怎么下得去手啊,但那贵人说,不必淹死,寒冬腊月的,把孩子冻一冻就好,而且那荷塘水浅,淹不死人……”方阿娘搓着腿,反反复复地说,“推一下,死不了人……”不知是在说给杜衡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杜衡从这番话里听出了别的东西——这幕后指使者一定去过姜府,否则不可能这么清楚荷塘水深,而且只是“冻一冻”,这话听着,不像是冲着要命去的,倒像是提醒……

  “阿刻用五百两换了阿远一只手,阿远吃了教训,也不再去玩骰子,家具铺子虽然开不下去,但手艺没丢,我们一家就靠做些木工讨生活……后来阿刻有了大出息,在大理寺谋了个差事,做狱卒,能领俸禄,好赖名头响亮,日子又好起来了……”岑嫂说着,眼底透出欣慰的笑意,可是没过多久,笑里渐渐漫上悲伤。

  “后来一日,我和他爹赶着送一批家具去东家,不想太着急,从拐角出去时冲撞了贵人车驾……贵人的马惊了,膘肥体壮的,把我们的家具踩得稀烂,混乱间,马踩上了阿远的后背,生生把阿远踩死了!”岑嫂眼里满是恐惧,“我们想报官,可那人是朝廷命官的大公子,看都没看我们一眼,还说随我们报官。”

  “当时我都哭愣了,后面听人说才知道,那人的爹在朝中很有势力,就算我们去报官,京兆府也不敢管,说不定我们还会被抓起来。”岑嫂的肩慢慢下沉,对这段回忆不堪重负,“我们去过几次,都被轰出来了……”

  岑嫂扣住木桌,指尖用力得发白,眼睛睁得极大:“直到前几日,阿刻下差回来,突然同我说,那个大员的公子因为杀人下狱了,他现在是阶下囚,必死无疑,反正都是死,死在谁手上不是死?能死在阿刻手下,也算他偿命。”

  “我当时拦着不让,但阿刻说这人他一定要杀,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坚持,早晨去当值时还把之前攒的银钱都给我了,同我说什么……他若是十日内回不来,就不回来了,以后会有人照顾我们。”岑嫂摇头,泪涔涔地落,“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拽着阿刻不让他走,可阿刻到底是走了,直到前天夜里,院子里忽然多了一大包银子……我便知阿刻回不来了……”

  岑嫂的手指上满是伤口和厚茧,从前她做镖局夫人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现在只能靠做一些简单的木料维持生计,阿刻已经没了,她不能倒下,阿刻还有媳妇,她还有孙子,都指着她了……

  “你同阿刻这么好,能不能帮婶儿打听一下阿刻的下落……”岑嫂抓住杜衡的手,哑然失声,她明知这是没有希望的事,但好似说完这句话,她那个已经回不了家的孩子还会回来,“……你若是看到他,替婶儿告诉他一声,就说,就说娘和小玉还在等他回来咧……”

  杜衡从院子里出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悠悠地散步回都察院。

  这会儿天还早,走回去,堪堪迟到,不想一进官署,江逾明已经坐在案前看公文了,一看便知坐了许久,杜衡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今日竟按时到了,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江逾明头都没抬:“你倒是迟到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杜衡拍拍自己的袍子。

  江逾明打量了他一眼,杜衡平日都喜欢穿鲜亮的颜色,今日倒是穿了身褐布麻衣,拎去豆腐铺里,能是最俏的那个白豆腐。

  “今日我起早,替你办差去了,怎么谢我?”

  “再送你一个茶壶。”江逾明淡淡收回目光。

  “嘿,你真是不通人情。”杜衡擦完手坐下,“这事要是你去办,绝对不行。”

  江逾明对此倒是没有异议,杜衡人情练达,一张嘴能说出花来,从前同他一起到地方都察,有应酬都是他去应付。

  “七年前,方家确实飞来横财,有个神秘人给了方刻五百两,让他翻进姜府,把姜大人的孩子推进水里。”杜衡曲指敲着敲桌案,“只不过那人下的令是,冻一冻就行,别淹死,而且那人还十分清楚,姜家的荷塘水不深,淹不死人。”

  杜衡点到为止,见江逾明明白他的意思,便自顾自换了话题打趣:“是姜大人哪个孩子?不会……就是你那个小娘子吧?”

  江逾明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还真是啊!”杜衡一缩脖子,又说了句玩笑话,“你家小娘子还挺值钱的,冻一下,五百两……”

  “潮州旱情严重,正缺御史护送赈灾银,我觉得你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不如我向皇上引荐引荐咱们杜大人?”

  杜衡只觉得喉间一紧,做了个封嘴的动作,灰溜溜跑了。

  刚跑几步,又退回来:“对了,我来的路上还打听到一件事,碎红姑娘,就是那个技子,今日让雷夫人派人接走了。”

  “去了雷府?”

  “是啊,她肚里的孩子快七个月了。”

  江逾明不知在想什么,点了头。

  这时,官署里进了一个家丁模样的孩子,杜衡看到他,欣喜地走过去,从包袱里翻出一件新袍子,今日他去方刻家,特意穿了身粗麻衣,不到两个时辰,只觉得浑身发痒,他也是贵公子来的,穿不惯这种料子,这会儿拿到小侍送来的衣裳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换完衣裳,整个人容光焕发,喜上眉梢,高声唤各位同僚:“这是我夫人给我裁的新袍子。”

  杜衡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杜衡人缘好,谁都夸他。

  也有人问,“昨日嫂夫人生辰,怎么是给你做袍子?”

  “我娘子过生是要做新衣裳的,她做时想到我许久没添新衣了,顺手帮我也做了一件,都选的月白色。”

  江逾明抬头看了杜衡一眼,觉得他站在那里像只孔雀,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深衣,群青色,穿过两回,也是旧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