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的回答是“呼哧呼哧”的咀嚼声。霍杨跟狗聊天,自然是鸡同鸭讲,他本来也没指望得到答案,撑着脑袋看它吃完,然后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大白出门了。
叶朗说大白得定期去宠物医院打针,这个月还没打过。大白没上狗链,不戴头套,跟着霍杨出去的时候,全程老老实实跟在他脚边走,并不乱吃东西。
到了宠物医院后,常给大白打针的医生跟他说,大白原先是流浪狗,所以特别听话通人性。
霍杨看着大白趴在床上,嘴里咬着小玩具,“它的毛怎么是那个样子的?也不像是脏了。”
“叶先生说他是在一个火锅店附近捡到它的,”医生推着针管,推掉里面的空气,“它身上的毛颜色不均匀,是因为有人拿开水泼它,烧伤了,送来的时候挺严重的。”
针尖扎进大白的身体的时候,它乖极了,只发出了很低的“呜”一声。
霍杨皱起了眉,“傻逼吧这人。”
“虐待流浪猫狗的事情很多。”医生打完了针,摇了摇头,“这附近还有偷猫狗的人。”
霍杨看着医生又拿出了一瓶药,抽进了新的针管,奇怪道:“这是什么?”
“这个是疫苗。”
“啊?还要再挨一针啊?”他摸了摸大白湿润的鼻头,“哎大夫你扎我吧,怪心疼的。”
“之前那个是营养针。大白有次吃了好多安定,紧急送来洗胃,后来胃口就不大好了,每周得打营养针,不然会出问题。”
“狗吃安定?”霍杨目瞪口呆,“失……失恋吗?”
“什么啊。”医生笑笑,随后又叹了口气,“是叶先生。他……他有一次大晚上带着狗跑来我们医院,说大白吃了他放在抽屉里的药,几乎吃光了。我们立刻给大白洗胃,当时大白状态特别不好,差一点就死了,打了一个月的针才勉强恢复,现在身体也不好。”
“什么?”霍杨脑袋里嗡地一响,“他吃安定?”
医生被他突变的表情吓了一跳,挠了挠头,“也不一定是他吃……”
霍杨猛扑上去,语速都快了好几倍,“安定是干什么使的他家里怎么有那个玩意?”
“安定好像是安眠药吧……叶先生也没说那个药是从哪里来的,就是一直在责怪自己。但是给大白洗胃,里面的药真的很多,得有一两百片,也不知道他家里放着多少……”
霍杨坐不下去了,他简直希望自己能够瞬间通晓狗语,好抓着大白这个叶朗家里唯一的活物好好问问。
叶朗是疯了吗!
他如坐针毡地等着大白打完针,打完之后抱着它去了药店,随便买了瓶什么药片。回家以后,把大白放到地上,蹲下身,往手心里倒了几粒药片。
霍杨把药片放到大白面前,看着它的眼睛说道:“这是药。”又指向楼上的房间,“找。”
大白很聪明,如此重复了两遍,它一扭头跑到了楼上。霍杨跟着它跑,跑进了二楼一间客房,看到大白扑向了衣橱,费劲地扒拉衣橱门。
他立刻打开衣橱,检查了一遍每个抽屉,最后在最靠上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了罪证。里面或立或倒着许多药瓶,密密麻麻,写着他都看不懂的字。
地,西,泮,阿普唑仑,艾司唑仑……
角落里还有一张叠成方块的纸,霍杨打开,发现那是一张打印纸,是复印的病历。
上面一排排漆黑的大字写着测试结果。
抑郁:极重。
焦虑:重。
敌对:重。
强迫状态:极重。
人际关系敏感:中。
……
就这么张破纸,霍杨在衣橱前站着看了很久,看得脖子僵直,扭都扭不动。他“咔吧”一声低了头,看向了脚旁的大白。
这只丑兮兮的长毛京巴狗,就是这些年来陪在他身边的唯一的活物?
叶朗那王八蛋,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连它都看不下去主人的生活状态。但一只狗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理解,只能偷偷吃光主人的药。
这两天,霍杨没事就会来找大白玩。大白平时没伴儿,非常欢迎来个傻大个陪它。霍杨前后呆了两天,把叶朗所有放药放烟酒的地方都摸了出来。
当然,打电话的时候他语气很正常,半句话都没提这事。
“我明天回去,”这天晚上,叶朗伸着懒腰跟他说,“明天上午的飞机,两个小时就到了。”
霍杨心说你回来老子弄死你,但嘴上还是若无其事,“你还有安排没?没安排中午回来,我给你做饭吃。”
“好啊。”叶朗躺在床上,拿遥控器换了个台。
霍杨旁敲侧击,“你这两天睡眠怎么样?”
“还行。问这干嘛?”
“我就问问,”霍杨捋着膝头大白的毛,“你白天这么忙,晚上还和我打电话,我于心不忍啊。”
“我平时睡得也晚。”叶朗打了个哈欠,“失眠,成习惯了。”
“失眠?”霍杨眼珠子一转,“做点晚间运动,出点汗睡得香,对吧叶总?”
“嗯,有道理。”
霍杨乘胜追击,“有合适的人选没?像你这种条件,怎么着也得颜美长腿又……”
“今晚上有人搭讪我,还留了房间号。”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挺好看的一姑娘,要不我打个电话……”
霍杨顿时急了,一嗓子喊了出来,“你他妈敢!”
大白也吓了一跳,“汪!”
他握着手机,面无表情地听着叶朗笑得喘不上气,“行吧,笑吧,越笑越睡不着,真好。”
“不笑了不笑了,”叶朗勉强停了,声音还带着满满的笑意。
“你赶紧回来,回来我要跟你算账。”霍杨道,“清洁费,喂狗费,精神损失费,心理建设费……大白一开始真吓得我不轻快。”
“毛病,”叶朗喝了口水,“不给。”
“我烧你房子信不信?”
“烧。请烧。”
霍杨敏感地注意到他又打了个哈欠,“你困了?”
“嗯。”叶朗的声音有点犯迷糊,“有点……”
“那睡吧,好好休息。”他垂下眼,手指插,进大白柔顺的毛发里,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多温柔,“晚安。”
听到叶朗也回了一句“晚安”后,他才挂掉电话。
第二天,霍杨嘴上说要给他做饭吃,那是纯放屁,他哪有时间钻研厨艺,悄悄请了个餐馆的大师傅过来烧了桌菜,并打算臭不要脸地独占功劳。
他手里抓了一把五香豆,正在客厅里看着大鱼缸的时候,身后门锁一响,门被推开了。
是叶朗。
霍杨回头,看到他在玄关处换了鞋,又脱掉外套。
“你这鱼是怎么养的?”霍杨顺口就问了一句,“太炫酷了。”
“这我养过七缸,这是第八缸。”叶朗单手扯下领带,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第四缸最凶残,我早上起来一看,一缸子血水,差点没吓死。”
“怎么呢?”霍杨吃了一颗五香豆,“鱼打架?”
“有些鱼不能混养。”叶朗跟他一起站在大鱼缸下面,“鹦鹉、玉面、皇冠,这几类热带鱼特别好斗;还有大鱼小鱼混养也要注意,性格再温和的大鱼也会吃掉小鱼。我这一缸全都是性格温和的,那个是孔雀鱼,球玛丽,银屏灯……”
霍杨扭头,宝蓝色的波光洒落在叶朗雪白的衬衫衣领上,他听着他继续说道:“我一开始养了几条清道夫,发现老是失踪,然后就把照相机用胶带贴在鱼缸上录像,发现有条鱼专吃清道夫。”
把相机粘鱼缸上?霍杨觉得他有点可爱,“杀鱼偿命,这种鱼渣就该煎。”
“……”叶朗扭头看了他一眼,“我放生了。”
说着两人往餐厅里走,霍杨笑着一挑眉毛,“那怎么办,今天中午就有鱼汤。”
“看味道吧,”鱼道主义者叶总说,“吃饭要紧。”
吃饭的时候,霍杨看着舀鱼汤的叶朗,忽然就想问问他,叶翰现在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
但这几句问话只是轻飘飘掠过他的脑海,打了个转儿,眨眼便不见了。霍杨觉得自己多心,叶朗做事那么有分寸,怎么处置叶翰肯定有他的道理,况且他连条鱼都舍不得杀。
两个人摆了一桌子菜,叶朗没吃多少,都是霍杨在奋斗。他看着霍杨,感慨道:“你吃相真下饭。”
“是吧?”霍杨一口气喝完了汤,“前两年穷得要死,差点吃,屎,现在还不知道能饱几年呢。”
叶朗又看了他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就拿过来,接了电话,“喂?马叔。”
霍杨添米饭的时候,听到叶朗说:“我知道。嗯……那下午五点的时候我过去。家里还有帕图斯么?我这边正好有七八十年份的……西西里亚和罗曼尼康帝我也有……好。”
霍杨坐下来,“你下午还有事?”
叶朗挂了电话,“我叔叔从香港过来,要在家里吃饭,我得去陪一场。”
霍杨记得他就一个亲叔叔,闻言抬起了头,“来这里?”
“不是,”叶朗用调羹有一下没一下蘸着汤,漫不经心地说,“回我爷爷那边。”
“哦。”霍杨对他家里的事知之甚少,插不上嘴,但是他发现叶朗自从打了那通电话以后就开始走神,能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盯很久,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喜怒变化。霍杨收拾完桌子了,他才反应过来。
这让霍杨又想起了那张病历。
他原本晚上有事,打算下午走的,看到叶朗神情恍惚,有点放不下心来。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在洗手间里打电话给自己的合伙人,低声说:“老郑,今晚上那个局我先不去了……嗯,遇上点事,你就说我亲戚家孩子离家出走了我得帮忙……随便编个理由吧。”
拧开门出去以后,霍杨确信叶朗听不到,然后靠到餐桌边上,凹了个风骚的造型,“晚上我能去蹭饭么?”
叶朗总算回到现实了,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去干什么?”
“蹭饭啊。”霍杨理直气壮,“实话实说吧,这顿饭我是找原来我家附近一老馆子的师傅来做的,人家现在身价贼高。我请你一顿,你也得请回来。”
叶朗摆摆手,“今天晚上不一样。像今晚这种饭,你喝好几种酒,用十几把餐具。而且这次家里人来齐了,人多还乱,吃不舒服。”
“那不管,我要去。”霍杨道,“据说你家颜值高,我看饱了也挺好的。”
“行吧。”叶朗哂笑,随后站起身来,“吃不饱别怪我。”
他走了两步发现霍杨没跟上来,转头道:“干嘛呢?过来!”
“啥?”霍杨对他这叫狗的方式有点懵逼,但还是跟了上去。”
“挑衣服。你得穿正装去。”
“啊?穿你的?”霍杨看了看他,“我家里有正装。”
叶朗头也不回地上楼,“你那些叫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