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院大三狗霍杨同学,满脑袋回响着防空警报声,顶着头鸡冠子,从地上草草扒拉出一身衣服,就脚踩风火轮地冲出了公寓。
他叼着根法棍,在开车和骑车之间思考了几秒,决定做个青春的大三狗。
这辈子他没考商学院,而是报考了建筑设计,想学点感兴趣的东西,没想到竟是一只脚踏进了人间地狱。天可怜见,霍杨飞去外地开会时,还在飞机上埋头画图。
他斜跨在这辆山地车上,把三卷手绘作业塞进背包,蹬车前进。
霍杨卡着点赶进教学楼。一如往常,学霸们都早早占走了好位置,他循着习惯,走到了窗边第三排的位置,那里有一个靠走廊的空位置。
坐在窗边一看就是个怪咖学霸的男生伸手,抓过放在空位上的记号笔,继续在自己的课本上写写画画,全程头也不抬。
这时候,教建筑结构的教授匆匆进了门,但还没有人理他,仍在各干各的。
“同学们,”他敲了敲讲台,“抬头——今天我不抽烟。”
大家这才齐刷刷抬起头来。
“今天我要公布上次设计作业的分数。”
霍杨很有种想低下头的冲动。但他的目光还是黏在那个老男人身上,试图把“你今天格外帅气”这种情绪传递到他身上。
老教授顶着大家炽热的目光,戴上自己的无边小眼镜,低下头,毫不留情面地念出了第一个:“胡小芳,七十三分。”
众人,“……”
胡小芳举手抗议,“老师,做完模型我多了两根白头发。”
教授:“你看我有黑头发吗?下一个。”
他扫视着下一个名字,“罗建,七十六。”
罗建举手抗议,“老师,院长是我舅,他说我起码能拿八十分。”
教授头也不抬,“那你跟他学水暖吧,当个民工。下一个。”
“朱文立,七十三。”
朱文立直接放弃挣扎。
霍杨憋笑憋了半天,他刚咧开嘴,就见到教授一抬眼,镜片高光一闪。
“霍杨,”他冷冷念道,“八十一。”
霍杨,“……”
他真的也很想举手抗议,为了这个立面模型作业,他顶着六月份的气温裹了成个球,去垃圾中转站里扒拉可用的废弃物,洗澡都差点搓掉皮。
“别高兴太早——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你是矮矬子里拔将军。”老教授注意到他抬起了又放下的手,“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霍杨诚恳地说:“没有,我服。”
教授翻开了下一页,“薛远,九十。”
这下不光挨了卷的众学霸,就连霍杨也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男生。
薛远沐浴在阳光里,依旧坐得很直,脸上平平板板没有一丝波澜。
老教授也没有多说什么赞扬的话,继续向下念着成绩,除了霍杨和薛远,全班都在八十以下,还有个别人得了六十以下。
在上大学之前,霍杨没有过身为第二却和第一天差地远的情况,他才是秀优越的那个。但是自从他来了建院,自从与薛远这个变态同在一班后,他已经对这种状况相当麻木了,连拍拍对方肩膀,客套两句都懒得。
但是学霸也分很多种。
有叶朗那种翻墙打架开飞机样样精通的,也有薛远这样一丝不苟、绝不与渣子同流合污的。
老教授打开了幻灯片后,放了个背景版,就冷漠地将其置之不理,翻开课本开始讲课。霍杨一边听,一边悄悄撕着桌洞里的法棍。先撕去用刀划出来的花纹,卷起的硬皮,再把酥软的面包肉捏成有嚼劲的小球,放进嘴里。
薛远似乎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等到下课的时候,薛远把手□□塞满书的包里,艰难摸索了半天,才在底层掏出了两条果丹皮。
霍杨津津有味地吃了大半根,一低头,看到桌子上多了两根果丹皮。
他转过头,指了指桌子,挑起一边眉毛。
薛远道:“我以为你没吃饭。”
霍杨终于把满嘴面包咽了下去,“这就是我中午饭。果丹皮你吃吧,太甜,我牙疼。”
薛远又默不作声把果丹皮收了回去。霍杨从桌洞里掏出面包,递到他面前,“撕一块尝尝?我没用牙咬。”
但是他这一拿,放在玻璃纸旁边的手机被带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呃……”薛远反应迟钝了一会,刚想伸手,霍杨弯下腰捡起了手机,他那一手就停在了半空。
“嗯?”霍杨低头,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我在学校南门口,下课速来。叶启峻。
这谁?名字好霸总。
霍杨仔细检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跟老板们开会没有过职场性骚扰,也没去过GayBar……
当他想到“Gay”这个词的时候,像是脑袋里按了个按钮一样,巨大的信息量突然涌了出来。他猛地想起了叶启峻是谁。
叶鹤龄的儿子,叶启儒的弟弟,叶朗的亲叔叔。长得很帅,磁音声孕。
可是找他干嘛?
霍杨犹豫了一会,回了一条:“现在下课了。”
那边很快回复了他:“车牌号XXXXX,黑色辉腾。”
“我出去一趟,去南门。”霍杨往桌子上一搁面包,“要是回来晚了,麻烦你把我书包什么的捎回宿舍成吗?”
薛远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
霍杨在南门附近张望了一会,愣是没找到那位大佬的豪车,放眼望去只有一排平凡的中低端车。张望了好一会,这时候一辆帕萨特突然开始鸣笛,霍杨瞥了它一眼,没理会。
后座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面熟的中年帅哥脸。霍杨疑惑地想他为什么会坐在帕萨特里,看了一眼短信里的车牌号,又特意看了一眼车牌号,这才确认自己没找错。
“坐后座。”叶启峻说。
霍杨哦了一声,一坐进来才发现内饰豪华,不大像是帕萨特。
叶启峻挂着一脸长辈的和蔼可亲,“上着课把你叫出来,不大好意思。主要是吧,我一会得开会,时间挺紧,只能挑这个时间了。”
霍杨赶紧摆手,“大学老师不大管的,这节课老师……不严。”
叶启峻貌似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背头,然后从车载冰箱里拿了瓶Fuji,递给霍杨,开始寒暄:“大三了?”
“是,大三了。”
“我有个同事的儿子也学建筑系嘛,他爹怎么跟我说?累得和牲口一样。”叶启峻感叹了一句,“小孩上了个大学,可是减了肥。我记得你们是五年学制,没错吧?”
霍杨喝了口水,配合地露出苦逼相,“国外建筑专业都是五年学制,咱们得和国际接轨啊。累是真的……上个周我赶作业,一周加起来睡不够十二个小时。”
叶启峻用那把磁性的男中音,和引人入套一样,“我在建筑业有不少投资,你将来的就业,肯定是有保障的,关键是好好学——我听说,大哥留给你留了点产业。”
霍杨一顿,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没法逃过这个老狐狸的眼睛,而且这还是个迫不及待挤掉大哥上位的老狐狸。尽管他平时非常低调,从不开车去学校,走读也只说回家。
他还是如实说了,“主要是酒庄和股份。”
叶启峻盯着他,“你好像挺有意向经营?”
霍杨笑笑,并不欲多聊这个话题,“小打小闹,赚点零花钱。”
“为了朗朗?”
霍杨没说话。叶启峻深深看了他一眼,“能吃苦,肯学习,这是好事。我站在长辈,也是个在自己领域小有建树的中年人的角度上,多嘴一句:生意做好了,是越来越忙,学业也是一样。起码在上学的时候,你想两者兼顾,会很累。”
霍杨低下头,表现得很谦恭受教,“谢谢叔叔。”
“当然,如果你想做生意,老爷子和我,还有家里其他长辈,都很乐意帮你的忙。这个回头再说。我今天来,有点事要告诉你。”叶启峻拍了拍前座椅,“小李,把副驾上的东西给我。”
霍杨看着他接过来了一个文件袋,翻了翻,然后全数递给了自己,“以后朗朗会跟你一起住,这些文件你要收好,将来会用。”
他又补充了一句,“监护权还在老爷子那,抚养费也会定期打进你的账户里,你呢,是负责他成年前的平时起居。其他的不用操心……”
后面的话霍杨一概没听进去,因为他的脑子已经在第一句话就卡死了。
叶启峻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也瞪了瞪眼,“你怎么了?”
霍杨目瞪口呆,“他,他他他以后跟我一起住?”
叶启峻停了停,“老爷子说的,还叫我亲自来,说这是……”
霍杨抓起那个文件袋,打开以后,发现是叶朗的出生证明原件、户口本复印件、名下产权的文件等等。他猛一抬头,“……他以后真和我一起住?”
饶是大尾巴狼,看到这小伙傻不愣登的反应,也忍不住一笑,“不愿意啊?不愿意行啊,我本来想把他接到我这里的,家里几个孩子可喜欢他了。”
“不是,不不不,”霍杨口舌都不顺溜了,“我就是没想到。老爷子怎么会突然……突然……”
他本来想说,自己一开始就没抱希望叶鹤龄能答应,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
“老爷子说是朗朗的意愿。”叶启峻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他前两个月,干什么去了么?”
“马叔说他跟着同学出去旅游了。”
叶启峻又是云山雾罩地一笑,“你自己问问他吧,看他会不会跟你说。”
“啊?”霍杨还莫名其妙的,“您不能告诉我?”
“不能。”
“……”
“哦,对了,”叶启峻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扔到霍杨手里,“这是我大哥那房子的,朗朗让我问你能不能搬过去。当然,毕竟是他要跟你住,让他搬你那里也可以。”
霍杨立马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朗朗现在在哪?我能见他吗?”
“不能。”
怎么全世界人都能见到叶朗,就他见不着!
“……没毛病。”霍杨糟心地把钥匙揣进兜里。
叶启峻道:“他再过一个星期搬过去。那房子你现在就可以过去,我已经请家政打扫过了,你知道在哪吧?……那就好。”他低头看看表,“嗯,那行,我还有会,你回去上课吧。”
霍杨边下车,边和他开了句玩笑,“哎,说实话,我一开始真没找到这车。”
叶启峻自以为矜持又随性地一笑,“低调嘛。”
霍杨十分没心没肺地说:“您别说,我乍一眼看,还以为帕萨特呢!”
叶启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眉毛皱了起来,“……价位还是不一样的。”
但是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看脸色的功能,晕晕乎乎地下了车,在原地站了好久,叶启峻的车什么时候开走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