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娇侍>第58章 生辰

  “母后, 可有传太医来瞧?”徐琬坐在沈太后榻边瓷墩上,泪盈盈拉着她的手。

  相较之下,赵昀翼很是平静, 甚至过分平静。

  沈太后扯了扯唇角,牵起一丝浅浅的笑, 说话的语气也极轻, 似是精力不济:“琬儿不必担忧, 母后无事。”

  说着,从枕下取出一纸信封递给徐琬,语气似有不舍:“这是你父皇曾叮嘱陈云桓之事, 现下也该告诉你了,天色不早,回去再看吧。”

  父皇叮嘱陈大人的事?徐琬下意识以为沈太后说的父皇是赵重岳,可赵重岳怎么会有东西给她?

  一时想不明白,徐琬的心思被岔开,倒忘了追问沈太后染恙之事。

  宫巷中,宫人挑着羊角珠灯在前方开路,徐琬和赵昀翼未乘御辇,一高一低, 并肩走着。

  暖黄的光晕洒在两人浅绯、深青的衣摆上,身后暗影被拉得狭长。

  暖风细细, 徐琬绯衣连同外罩的蝉翼似的薄罗衣翩然如霞,柔柔扑贴在赵昀翼深青绣泥金翔龙纹的衣摆, 似月下深潭碗莲初绽。

  “你说这封信写的是什么?”徐琬把信捏在指尖, 好奇地问赵昀翼,“父皇为何为留信给我,而不是给你?”

  赵昀翼一听, 便知她想岔了,却没点明,温缱眸光凝着她步步绽开的裙摆下秀气的鞋尖,轻道:“琬儿既想知道,何不打开看看?”

  古人说的步步生莲,大抵便如她这般,赵昀翼暗自想着。

  “可母后让我回去再打开的。”徐琬横了他一眼,水眸带着浅浅的嗔。

  闻言,赵昀翼眸光自她鞋尖上移开,落在她微愠的面颊,轻笑:“原来我的小姑娘这么乖顺听话,却为何总不肯依着我?”

  “赵昀翼,你又戏弄我!”徐琬面颊微红,跺跺脚,捏着信封,陡然加快步伐往前走。

  几步便赶上前面挑灯的宫人,宫人们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该快些替她照路,还是慢些等等赵昀翼。

  徐琬走得快,云鬟边步摇莹莹晃动,月色下珠光温柔,晃过她灵动眉眼。

  “生气了?”赵昀翼快步上前,微微俯身,长臂穿过她膝弯,忽而将她抱离地面,扣入怀中,“那就罚我抱你回宫好不好?”

  挑灯的宫人们赶忙加快脚步,头却垂得更低,目不斜视,仿佛是个听不到看不见的提灯木偶。

  回到坤羽宫,徐琬未及盥洗,便迫不及待打开沈太后给她的信来看,浑然不知,庭中远远候着的宫人们,如何添油加醋说着帝后琴瑟和谐之事。

  打开一看,徐琬方知她想岔了,信上写的事,不是赵重岳要告诉她的,而是萧焕。

  原来,陈云桓身居赵宫二十载,竟还记着父皇交待他的事。

  信中绘着藏宝图,还写着玉璧使用之法。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呢?”徐琬心中隐隐不安,想到慈宁宫里的情形,不安更甚。

  求助地望着赵昀翼,可赵昀翼只摇摇头,并未说什么。

  不知为何,徐琬觉着今日的赵昀翼,似是藏着什么心事。

  疑团在心口酝酿了一晚,徐琬没睡好,到了起身上朝的时辰,徐琬也醒来,正要问他,却见菱枝慌慌张张跑进来,隔着屏风禀报:“太后娘娘仙去了。”

  什么?母后死了?

  徐琬瞳孔骤然扩张,不可置信地望着屏风:“这不可能!”

  随即,视线移开,愣愣望着正自顾自更衣的赵昀翼,他身着朝服,腰间大带却是素白,似是早就知晓一般,神色自若,动作不疾不徐。

  “朕和皇后即刻前去慈宁宫。”赵昀翼说罢,又着人去通知御殿外等着的朝臣们。

  寝殿中侍立的人皆被支出去,赵昀翼一转身,便见徐琬大颗大颗落着泪,颤声质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本想等事情结束再告诉她,可小姑娘这般伤心,他又不忍,暗暗叹了口气,俯身蹲在榻边,亲手替她穿着袜履。

  “母后吃了假死的药,七日后出宫。”赵昀翼起身,另取了一身练色衣衫递给她,替他拭着泪哄道,“母后终于得偿所愿,我们该替她高兴,可在外人面前,还是得委屈琬儿。”

  虽是假死,盖棺前,沈太后却是躺在玉棺中,徐琬明知她还会醒来,可一想到世间再无沈太后这个人,只有一个连真实姓名也不能保留的沈持莹,且再难想见,不由悲从中来。

  七日下来,哭得眼睛都肿了。

  没人见到赵昀翼落泪,徐琬微肿的眼眸,却被宗妇、外命妇们看在眼中,沈太后病得蹊跷,走得也突然,却是没人怀疑。

  百姓们少不得给赵昀翼又记上一笔冷血无情,徐琬却是博得贤后美名。

  不仅如此,沈太后入陵寝长眠之日,徐琬昭告天下,将前朝宝藏尽数交于国库,用来兴办女学,造福百姓,替太后娘娘祈福。

  岱国上上下下,皆赞其母仪天下之风。

  因着沈太后“丧期”,徐琬的生辰并未大办,她悄悄回槐米胡同的宅子过的。

  回到宫中之时,已是中宵,赵昀翼与她共吃一碗寿面,望着她被面气蒸得微红的鼻尖,温声道:“眼下诸事牵绊,未能给琬儿准备生辰礼,琬儿且等一等,为夫一定替你补上一份像样的生辰礼。”

  “这碗寿面就很好。”徐琬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缺,况且每年都有生辰,无需介怀。”

  “每年都有生辰,可还是不同的。”赵昀翼拉过她搭在食案边的手,轻轻攥于掌心,“这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生辰礼必然要与众不同,让琬儿长长久久记着,念着。”

  听他这意思,似是已经想好的要送什么,可任徐琬如何软磨硬泡,他就是不肯透露,徐琬只得由着他。

  心下却忍不住生出丝丝期许,他要如何与众不同呢?

  虚置后宫,许以后位,已是一朝天子能给心仪女子最好的礼物,徐琬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宫外百里处,一男子青衫落拓,气质卓然,骑着一匹马,不紧不慢沿着小路往前走,看不出要往何处去。

  他身前,马背上还坐着一个人,薄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秾丽凤眸,便是一身素衣,也不掩其艳色。

  被他双臂环于马背上,沈持莹微微倾身,回眸朝京城方向望了一眼,眸光带着不舍,更多的却是怅然。

  “莹儿若是不舍,待风声过去,我们再回来,可好?”陈云桓轻声提议。

  嗓音与他在宫中时迥然不同,无一丝尖细阴柔,低沉磁润,透着干净清朗的书卷气。

  “走吧。”沈持莹收回视线,眸光在他握着缰绳的手上落了落,随即,将纤细柔夷轻轻搭在他手背上,感受到他指骨微颤,她又握紧了些许,轻道,“云桓,往南行吧,这时节南边荔枝正红,我想尝尝。”

  徐琛和孟黎的亲事原本定在两个月后,因着沈太后之事,赟王主动提出,将婚期延后一年,两家很快便议定。

  要留下来操办徐琛的婚事,徐信和苏兰烟便不急着回金陵,苏夫人时常入宫陪徐琬说说话,又有孟黎在旁说笑,日子倒是过得极快。

  很快便等到谢清玄带着将士们凯旋,跟着回来的,还有赵旭廷的骨灰。

  时值初夏,北地寻不到许多冰专用来保存赵旭廷的尸骨,谢清玄只得遵从赵昀翼的意思,把他烧成了灰带回来。

  依赵昀翼的意思,是打算葬入皇陵。

  可徐琬罕见地没有同意。

  宫中银月湖畔,徐琬亭亭而立,身侧的赵昀翼手中捧着一尊玉坛,坛中盛着赵旭廷的骨灰。

  “果真任由我处置?”徐琬侧过脸,望着赵昀翼,唇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

  “君无戏言。”赵昀翼笑应。

  虽不知她想如何,可赵昀翼并没有要怜惜废太子骨灰的闲心,能博琬儿一笑,也算是废太子替通敌卖国赎罪?

  思量间,赵昀翼忽而愣住,只见徐琬抬手正欲去碰触坛中骨灰,又及时顿住。

  她捧过玉坛,微微倾身,坛口倾侧,顺着风向,将坛中骨灰尽数倾泻在湖面上,倏而便散在风中。

  终于,她把前世将他困死在东宫的人,扬了。

  “赵旭廷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赵昀翼忍不住问。

  最狠的惩罚,莫过于挫骨扬灰,赵昀翼不明白,徐琬对赵旭廷这般深切的恨来自何处。

  “在梦里。”徐琬颔首,“我曾梦见他朝我挥刀,割破我的脖颈,你说我能放过他吗?”

  徐琬半真半假,胡乱说了一通,语气也是颇没正行,水眸凝着赵昀翼,大有一种“你若摇头我定要你好看”的气势。

  一番话说得赵昀翼哭笑不得,竟是因为一场梦?骨灰已经洒了,他还能说什么?

  抬手揉了揉徐琬柔雾似的发髻,轻道:“小姑娘竟是被我宠坏了。”

  “宠坏了,你当如何?”徐琬黛眉微挑,凝着他。

  “自己宠坏的小姑娘,当然要长长久久宠下去。”赵昀翼拉住她的手,“走,回紫宸宫,有东西给你。”

  “是什么?”徐琬好奇问道。

  他面上带笑,许是迫不及待,脚步走得快,徐琬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心跳微微变快,不知不觉被他的情绪感染,心口生出越来越多的期待。

  “生辰礼。”赵昀翼拉住她,蹲下去,回眸道,“上来,我背你。”

  等不及这样走回去,他想快些告诉她,好看到她如何欢喜。

  59. [最新] 59 正文完

  “是什么生辰礼?”徐琬跳开一步, “我可不要让你背着回去,否则明日满朝文武都要看笑话。”

  继而,笑着将赵昀翼拉起来, 细指穿入他指缝,笑着握住他的手:“先别告诉我, 我们慢慢走回去, 我细细猜, 看能不能猜着,岂不更有趣?”

  “好,都依你。”赵昀翼明白, 她其实是想在宫人们面前,替他维持体面威严。

  两人说笑着,徐琬猜了一路,每每眼睛一亮猜到一个,收到的无一不是赵昀翼含笑摇头的回应。

  他笑意越来越深,徐琬却开始对这个游戏失去耐性,幸而紫宸宫近在眼前,赵昀翼拉着她的走,一步一步走入殿内。

  抬手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卷明黄圣旨, 递至她手中,凝着她微愣的玉颜, 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神情。

  握着明黄圣旨,徐琬有些错愕, 他想下一道什么旨意作为生辰礼?

  思绪飞转, 徐琬想不出,卷轴徐徐展开,上面遒劲潇洒的字迹撞入眼帘。

  “你要迁都?”徐琬猛然抬眸, 乌亮的墨瞳骤然扩张,惊诧地望着赵昀翼。

  他要把国都从京城重新迁回金陵,就为了给她过一个生辰,会不会太劳师动众了些?

  “去年冬日,我便动过这个念头。”赵昀翼接过圣旨,重新放回博古架上,双手轻扣她细肩,睥着她,“北方冬日酷寒,你陪我一季已是辛苦,琬儿,我娶你并非要你陪我吃苦,而是想让你过得更好,更自在,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京城女学已顺利开办,你一心牵挂着金陵,你生在金陵,长在金陵,我想陪你回到雨花行宫,陪你回冰辉阁赏月观星。”

  这就是他说的,特别的生辰礼吗?

  他嗓音轻缓,细细说着,徐琬眸中泪光早已浸湿眼睫,翠眉微颤,泪珠莹莹坠落。

  修长的指轻蹭她面颊,替她拭去泪痕,忽而,轻纱罗裙轻晃,精致秀美的云头履上前一步,徐琬足尖轻轻踮起,堵住他薄薄柔软的唇。

  迁都旨意一传开,朝野哗然。

  反对的声音自然有,却很快被赵昀翼压下去,手段倒谈不上强硬,却叫人无法挑理。

  他特意安排了钦天监监正出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胡乱说了一通天象,把人唬住。

  “众爱卿可听清楚了?短短数月,朕痛失父皇、母后,又失一手足,实乃天生异象为警示,京城龙气稀薄,迁都金陵,国祚方熙。”

  很快,大半反对者倒戈,反对的声音被淹没,众朝臣们纷纷开始商议迁都之策。

  二十年前,都城从金陵迁至京城,参与其中的旧臣大多都还在,二次迁都,赵昀翼并未费太多心神。

  北地将士得胜归来,各有封赏。

  星离身为副将,归京后,被封为正四品忠武将军,赐将军府,因着要迁都,新赐的将军府在金陵。

  “皇后娘娘,忠武将军求见。”白羽进来禀报时,徐琬正捧着女学里新出的诗集在看。

  一时没反应过来,奇道:“忠武将军?他不是找陛下,来找本宫做什么?”

  闻言,立在徐琬身侧,替她打扇的菱枝登时面颊微红,唇瓣动了动,也又忍住。

  白羽匆匆扫了她一眼,含笑对徐琬道:“星离侍卫征战有功,被陛下封为忠武将军,求见娘娘,想必不是为了军中之事。”

  “原来是星离。”徐琬轻笑出声,感受到扇底清风停下,她合上诗集,回眸冲菱枝笑道,“可真是叫咱们菱枝好等。”

  “奴婢去备茶点。”菱枝放下羽扇,抬脚便要避开。

  却被徐琬拉住:“白羽去准备,你留下。”

  待白羽出去后,徐琬才对菱枝道:“你日日在坤羽宫,他回京之后,你们还没见过面吧?就不想看看他要如何向本宫求娶你?就不想看看他受伤没有?”

  “奴婢……”菱枝垂首盯着脚面,支支吾吾道,颊边红晕又深了几许,迈出的脚倒是收回来,不再急着躲避。

  星离进来,行过礼,刚站直身子,便盯着徐琬身侧的菱枝笑,徐琬见他这副傻气的模样,心里放心了几分。

  从前没太关注,徐琬倒没瞧出星离有什么变化,随意问了几句后,星离跪地向她求娶菱枝,并放言此生绝无二心,必全心全意待菱枝。

  求娶的话,徐琬没有立时应,默然一瞬,转脸望了望菱枝,本以为会瞧见菱枝害羞的模样,没想到她眸光愣愣落在星离身上,竟是湿了眼眶。

  眸光中,俨然是心疼。

  “女大不中留啊。”徐琬收回视线,感叹了一句。

  闻言,星离焦急,菱枝错愕,双双望着徐琬。

  “本宫去同陛下说,择日为你们赐婚,只菱枝还要在本宫身边留一年,你可不能欺负了她。”徐琬站起身来,眉眼含笑,越过星离往外走,“好好说说话,往后菱枝每半月可出宫一次。”

  经过徐琬同意,这婚事便是成了,星离回头见徐琬走入庭院,背对着他们,激动地冲到菱枝面前就要将她抱着举起来。

  吓得菱枝赶忙退开,没让他得逞,瞪着他,嗔道:“再得意忘形,我现在就让娘娘取消婚约!”

  “好好好。”星离陪着笑,连退两步,“菱枝,你不知道,北蛮人又狠又狡猾,我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见你,还能娶你,一时高兴坏了,你别生气。”

  迁都旨意一出,徐信和苏兰烟便入宫辞了行,先回金陵去了。

  徐琬与赵昀翼一起,带着满朝文武及其家眷,浩浩荡荡往金陵去,又是雨季,雨势大的时候甚至要歇两日才能继续赶路。

  听着窗外潺潺雨声,徐琬黛眉微蹙,冲对首捡棋子的赵昀翼道:“照这么下去,一个月的路程,得走上一个半月才能到了。”

  处处湿漉漉的,若是在宫中赏雨,听雨打芭蕉的声音,倒是别有意趣,可现下是在赶路,徐琬便对这连绵的雨,喜欢不起来,甚至有些烦腻。

  “想不想单独行动?”赵昀翼扬手,掌中白玉棋子纷纷落入棋碗中,响声清越,“明日我们绕路先行。”

  先行,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可是……

  “为何要绕路?”徐琬抬眸凝着他,面带疑惑。

  “带你去见一个人。”赵昀翼剑眉微扬,秾丽凤眸噙着温柔笑意,有种晴雪烟岚的煦然。

  悄悄淡出众人视线,无人察觉他们离开,徐琬骑着玉雪小马,跟在赵昀翼身侧,望着前方绵延县道,不由想起他逗她学骑马的情形。

  水眸闪过一丝狡黠,徐琬悄悄把脚从脚蹬上移开,拿足背重重踢了一下枣红骏马的马腹。

  马儿吃痛,忽而扬蹄,赵昀翼虽平视前方,眼角余光却早察觉她的小动作,马儿扬蹄之时,他故意装作没坐稳,被马儿甩下去。

  见状,徐琬大惊失色,他马技不是很好嘛?他武艺也很好,为何会被甩下去?

  “我的腿。”四下无人,赵昀翼坐在碧莹莹的草地上,痛苦地捂着小腿处。

  她只是报当日被他戏耍之仇,竟害他摔折了腿?

  当下脑子一空,徐琬赶忙踩着马镫跳下来,匆匆跑到他身侧,跪坐在地,茜色罗裙软软铺散在碧草上,似盛开的花。

  “我不是故意的。”徐琬急得泪眼朦胧,匆匆伸手,想去卷起他裤脚看一看。

  纤手刚触到他天青衣摆下雪色衣料,便被他攥住,徐琬愣住,抬眸望他,悬于眼睫的泪滴倏而坠下,落在他天青色衣摆上,洇出一点点深痕。

  “傻姑娘,骗你的。”赵昀翼抬手将她抱坐怀中,吻了吻她颊边泪痕轻笑,“我没事。”

  “小姑娘是水做的么,琬儿的泪最是珍贵,别哭,留着夜里在轻纱软帐中哭给我听可好?”

  两人骑马脚程快,只十日便到了西柔地界,赵昀翼要带她见的人是阿城。

  许是有赵昀翼安排的细作暗中相助,混入西柔皇宫,比徐琬想象中容易。

  徐琬扮作宫婢,学着其他宫婢的模样,挽好发髻,回头来看赵昀翼,却忍不住轻笑出声。

  “怎么?”赵昀翼扯了扯袖口,神色略带嫌弃。

  被赵昀翼打晕的侍卫身量不够高,这身侍卫服穿在他身上,气质违和不说,大小也不合身,衣袖明显短了一截,可是惊动的人越多越容易打草惊蛇。

  “没事,走吧。”徐琬摇摇头,往外望了望,“我总觉得西柔皇宫怪怪的。”

  终于找到阿城,徐琬才明白怪异的缘由,阿城竟是在西柔国君殿中,还是摄政王君的身份。

  “姐姐?”阿城无意中扫过徐琬,眸光在她面上定了一瞬,笑着从御案后站起身,大步走过来,“你们怎么会来西柔?”

  “不放心你呀。”徐琬扫了赵昀翼一眼,眸光重新落在阿城身上,眼眶微红,“好些日子不见,阿城真的长大了。”

  时间不长,只收到几封报平安的信,徐琬也担心他,可她没想过自己能离开皇宫,更没想过能这么快来西柔看到他。

  西柔之行,定也是赵昀翼在给他定下生辰礼时,也打算好的,只瞒着她。

  那么,阿城在西柔做的事呢?有没有赵昀翼相助?

  “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以后我也可以保护你。”阿城冲徐琬亮了亮拳头,“我每日都有习武,姐姐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他笑得欢喜轻快,可徐琬知道,他在西柔皇宫并不容易。

  “西柔国君的几位皇子呢?怎么让你做了摄政王君?”徐琬好奇问道,同时四下打量着,这里是西柔国君的御殿,却不见那个老东西的身影。

  “我聪明啊,略施小计,他们就自相残杀,都死了,没别的继承人,老东西恨我也舍不得杀我。”阿城笑笑,并未多言其中凶险,怕姐姐担心,“姐姐不必找了,那老东西被我软禁在寝殿里出不来,人已疯了一半。”

  用过午膳,徐琬才跟着阿城一起,见到传闻中的西柔国君,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

  西柔尚白,他一身雪衣,须发花白,看不出一丝帝王之气。

  就是这样一个人,毒死了周眠星?

  “阿城,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徐琬问阿城,语气复杂。

  按理,这人是她亲外祖,可这个外祖父杀了她母后,即便周眠星不是个好母亲,却也怀胎十月生下她,于她有生恩。

  望着半疯半傻的西柔国君,她不知还该不该报仇。

  “若姐姐没来,我本来是想看他继续装下去的,也算是顶有趣的游戏。”阿城轻笑道。

  “装下去?”徐琬愕然。

  “姐姐没看出来吗?他在装疯卖傻。”阿城说着,西柔国君疯癫的举动忽而顿住,乱发下浑浊的眸子毒蛇一般游扫过来。

  “如今姐姐也在,我改主意了。”阿城揪住西柔国君的乱发,盯着他吃痛狰狞的老脸,慢条斯理道,“姐姐,你说让他服下母后喝过的毒酒,是不是最好的了断?”

  毒酒是徐琬亲手斟的,递到阿城手上时,她纤柔的手微微颤抖,眸中泪光莹莹,不为西柔国君,而是想到了周眠星死前的模样。

  被自己尽忠一生的亲人赐死,她当时一定很痛苦。

  “你的女儿,我们的母后,她不是个好娘亲,却是西柔最好的公主,她为西柔而生,西柔却成了她埋骨之地。”徐琬深吸一口气,握着阿城持酒的手,猛然将毒酒灌入西柔国君口中,愤然道,“你这么喜欢抢别人的江山,如今便好好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出皇宫时,依然没有惊动其他人,他们本就是悄悄来的西柔,若被人发现,多少会有麻烦。

  “谢谢你。”徐琬望着赵昀翼,忍不住去猜,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究竟做了多少。

  一声谢谢或许太轻,她愿意用一生去陪伴他。

  曾经,她觉着那些一心一意只爱一人的女子太傻,如今却只觉她们可怜,心意没错,只是错付了人。

  “不难过了?”赵昀翼拥住她,轻道,“我们回家。”

  西柔气候与岱国大不相同,白日炎热如仲夏,夜里寒凉似深秋。

  月明星稀,赵昀翼身上玄色披风绣着盘金云纹,迤逦的线条流动着月华,同她颈侧轻晃的南珠耳珰相映生辉。

  满朝文武入金陵前一日,他们悄悄潜回,风尘仆仆,可徐琬不觉着累。

  望着烟霭远处隐约可见的金陵城墙,徐琬眉眼含笑,她不再是深闺里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也不再是东宫里困兽似的可怜人,她浑身都是力量和底气。

  周城长大了,她也成长了。

  “昀翼,你说,父皇母后看着我和阿城,能不能安心?”一不留神把心里话问出来,徐琬又觉傻气。

  父皇和母后到了天上,也不会一起看着他们的吧?

  “琬儿还是太过纯善。”赵昀翼轻轻吻了吻她轻雪似的眉心,仰起头,同她一道望着天边缀着的星子,“我从不在意赵重岳安心不安心。”

  即便赵重岳曾给过他微薄的父爱,即便赵重岳并非全然冷血,竟给母后留下退路,允陈云桓在母后身边二十年,却没有真的阉了他。

  赵昀翼收回视线,漆眸缱绻落在她婉丽眉眼:“只要琬儿在我身边,我便安心。”

  回到雨花行宫,赵昀翼把华璋殿改成了御书房,并未在紫宸宫设置寝殿,徐琬的寝殿便是他的寝殿。

  冰辉阁这边收拾妥当,用罢晚膳,仍未见着赵昀翼,徐琬忍不住走上连廊,想离华璋殿近些,听听他在忙些什么。

  连廊上,棠棣花又开,茜红雪白簇在一起,徐琬身上的红白间色裙正巧应景,与开得正艳的棠棣花融为一体,似是月华滋养出的花精。

  华璋殿二楼,赵昀翼正同几位文臣议事,忽见一臣子朝他身后的窗棂外望。

  言谈之余,赵昀翼略想了想那臣子视线所指的位置,是连廊?

  思及此,赵昀翼猛然回头,朝连廊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徐琬身姿袅亭立在连廊上,正朝华璋殿望过来。

  夜风吹动棠棣花,花瀑一般,吹动她间色罗裙,裙摆翩然,似花瀑激起的层叠波浪。

  御案那边,一名老臣仍在说着什么,赵昀翼没插话,似听得认真。

  待那老臣说完,赵昀翼忽而站起身道:“朕知道了,此事爱卿自行裁夺,朕相信爱卿。时辰不早,众爱卿且先回府安顿,明日早朝再议。”

  说罢,盯着那几位大臣,只等他们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去连廊。

  偏方才说话的老臣,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刚要开口,被另一位臣子拉住,这才齐齐退下去。

  直到走到窄门处,赵昀翼才后知后觉忆起,拉老臣的那位臣子,似乎就是朝连廊看过的那位?

  几位大臣走出宫门,那位老臣才甩开被拉住的衣袖:“你拉我做什么?帝后大婚数月,尚无喜讯,听说皇后娘娘还在喝避子汤,圣上无嗣,国祚不稳,老夫进言,或是采选秀女充实后宫,或是让皇后娘娘停掉避子汤,此等大事,圣上竟让我裁夺,你们说说,我如何裁夺?”

  众同僚纷纷拂袖忍笑,其中一位打趣道:“圣上说了,相信李大人。”

  “可我不相信我自己!”李大人急道,“你们快替我出出主意,圣上的意思,莫不是答应采选秀女入宫了?”

  “别。”方才拉他的那位陈大人匆匆打断,截住话头,“圣上身强体壮,有子嗣是早晚的事,圣上都不急,你急什么?李大人若是闲不住,不如回去管管您重孙子的事儿?”

  “我孙媳又没怀孕,哪儿来的重孙子!”李大人听他说得不像话,语气也不客气。

  “看来您孙子养外室的事儿,您不知道哇。”那位陈大人啧啧两声,“庶子生在嫡子前头,那可热闹了。”

  说笑一阵,李大人气得脸红颈粗,再顾不上赵昀翼采选秀女之事。

  “你方才看到什么了?”王大人故意落后几步,同陈大人并肩走着,压低声音问,“我怎么觉着圣上方才着急赶我们走?”

  二人是上一届同榜进士,又都成亲不过数年,陈大人也没瞒着,轻笑道:“皇后娘娘在连廊上等圣上,咱们圣上着急去见娘娘呢。”

  顺便打趣一句:“你不着急回去哄妻儿?”

  连廊上,徐琬见华璋殿中人影晃晃,似还在忙,却听不见里头在说什么。

  神色落寞间,她回身往冰辉阁走去,忽而听到身后窄门打开,亮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将她纤细身影拉长在身前灰黛色地砖上。

  徐琬猛然回眸,却见赵昀翼长腿轻快,飒沓而来,行动处带起的风浪冲击温柔夜风,栏杆上红白相间的花瀑波浪般摇曳。

  风浪拂动她裙摆,与花相融的裙摆朝后拂去,浅浅勾勒出她纤细身形。

  赵昀翼在她身前站定,秾丽眉眼温柔凝着她,眼尾深情比身侧棠棣花更纯艳:“那些臣子又要编排我了,琬儿等了多久?”

  “很久很久。”徐琬应着,狠狠扑入他怀中。

  隔着一世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