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蓝桉>第六章

  这天早晨晏唐推开窗时,便看见门外莹白一片。

  许老年迈的身体举着一把扫帚,正在扫雪。他见晏唐醒了,笑道:“小将军,昨夜下了一夜的雪。”

  晏唐跑下雪里去扶住他:“许老,不用你扫,外头冷。”

  许老笑了一下,带着厚手套的手捏来捏晏唐单薄的衣衫,:“小将军知道冷还就穿这些,老奴老了,不中用,做些杂事罢了。”

  他随晏唐走入屋中放下扫帚,回身望了一眼满目新雪,叹声道:“已往小将军在下雪时最是高兴,踩着雪到处跑。今日是今年头场雪,怎么不见小将军开心些?”

  晏唐替他拢了拢衣裳,剁了剁脚,将棉鞋上的雪抖落。

  “那都是小孩子时候了。”

  “去年时小将军还因在雪中冻着感了伤寒呢。”

  晏唐动作顿了顿,低着头沉默片刻才说:“小崽子睡熟了。徐老,我想吃饺子。”

  徐老听他一说,赶忙点头:“好嘞,老奴这就去叫厨房做饺子。”

  从前有人说,下第一场雪时要吃饺子,本没这个规矩,他却一直记着。

  大约自身信香也是雪松,他便与雪格外亲近些。或是因为他出生那日天上落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他娘不喜欢他,说他是大雪带来的灾祸。

  姚润桉便说他是天上赐予凡间的雪。晏唐那时觉得太矫情太缠绵,心动却如纷纷扬扬落了一场雪。

  晏唐敛起飘忽走的思绪,走入房中,脚步不自觉放轻了些。

  房中烤着炭火,比屋外要暖和许多。床边放着一个摇篮,摇篮中小崽子睡得很香,时不时咂摸一下嘴巴。他长得白皙,眼睛圆圆大大的,却与晏唐不太像。

  倒是像极了他那个倒霉的爹爹。

  晏唐给小崽子掖了掖被子,冰凉的手碰到他的面庞时,小崽子轻轻哼唧一声,扭着身子又继续睡去。

  晏唐这几月闷在府中不见天日,仅能靠些信件知晓京中之事。

  他是武将,又是京中唯一一个外姓王,但他已有十月未去早朝了,却不见又何异样。

  晏唐正思忖着,许老忽然匆忙跑进来。

  “小将军…小将军!陛下来了!”

  许老跑入屋中,大喘着气。

  晏唐心跳猛然跳漏了一拍,而后澎湃的波澜在心中不停地涌动。他当即愣在那儿,摇篮中的小崽着似有感应,醒来放声啼哭。

  晏唐手忙脚乱得安慰着小崽,边嘱咐许老:“你把崽崽带到乳母房中去,同…同他说我病了,不见客。”

  晏唐将房门关严实,却在门锁落下时,门外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不说话,只是轻轻敲了敲门。透过玻璃的门面可以望见,那人静静立在门口,一言不发。

  晏唐用后背抵着门,滑坐在地上。

  他雪白的衣衫散开在地上,地面冰凉。晏唐仰头望去,姚润桉将手抬起来,在距离门仅有咫尺时,却又放下去。

  他听见门外人叹了一口气。

  “唐唐。”分明隔着一扇门,却像呼吸都洒在耳畔。他能听见那生涩的声音在颤抖。

  但那近在耳畔的人,晏唐却又觉得与他隔着一道无法弥补的天堑。

  岂止天堑,他们之间的又何止天堑。

  晏唐站起身,转身开门:“陛下造访寒舍,晏某荣幸。”

  姚润桉似乎愣了一下,忽然见到十月不见的人,却又不敢去仔细端详他。

  大开的门被寒风吹的开开合合,寒风卷进屋里,卷起晏唐单薄的衣摆。姚润桉肩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看见晏唐好像瘦了许多,以往脸上还有些肉,现在轮廓锋利得宛如刀刻的。

  姚润桉喉头一阵酸楚,喑哑着声音叫了一句:“唐唐。”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房子里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声音不算大,但姚润桉瞬间扭过头,又转过来看着晏唐:“你将他生下来了?你…”

  晏唐看着他瞬间瞪大的双眼,心想,果然是这样。

  “不牢陛下费心。”

  他要转身时,姚润桉拽住他的手,“唐唐,为什么?”

  他明明也知道为什么,却还要问。晏唐垂着眼,“我的孩子,与你何干?”

  “他只是我的孩子,并非给你传宗接代,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抑或是其他。”

  晏唐并非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所以姚润桉很清楚,他的冷淡,他的恨意,皆不是装出来的。

  他们的什么过去,还是晏唐没说出口的爱意,种种纠缠,早在姚润桉那句分开里殒落,成了风干在脸颊上的一滴泪痕。

  晏唐将手指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他不知如何面对,以沉默不语,或以歇斯底里。

  他也想要体面些。

  方寸屋子太狭小,晏唐逃不到哪儿去。

  刚松开了手,姚润桉却从背后将他困住,抱进怀里。

  大约是因为他是坤泽,姚润桉体型上比他大出一圈,困住他便轻而易举。但他姚润桉的动作很轻,仿佛是将价值连城的玉拥在怀里。

  左右分外静谧,甚至连姚润桉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晏唐没有挣扎,他转头望着姚润桉。

  他们的额头贴在一起,却不能相通心意。

  “对不起,对不起。”

  纵横风月多少年,姚润桉的甜言蜜语是说不尽的,但此刻他什么都不会了,他有的只有毛头小子青涩又难言的满腔愧疚与爱。

  “你爱我对吗?唐唐,你爱我。”

  姚润桉抱着晏唐的手愈发紧,像要将他锁在怀中。他问晏唐,也问他自己。实际上他早知道答案。

  晏唐攥住他的手,轻而易举将那只手掰开,将他推到门上。“姚润桉,碧野朱桥当日事,是或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谁知晏唐还没时间使力呢,他钳制住的人就松了劲。

  “碧野朱桥当日事,我念了几多时。”

  远处婴儿的啼哭声止不住,姚润桉心如擂鼓。“我可以看看他吗?”

  晏唐没多言,仅当是默认。

  许老是个会看眼色的,转眼将小崽子抱过来。

  当姚润桉看见那张白嫩而肥嘟嘟的小脸时,他才能反应过来,这是他与晏唐的孩子。他有水汪汪的双眼,含着泪花儿左右顾盼。他的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与姚润桉的长在同一位置。

  姚润桉伸出手,指尖戳到他柔软细腻的脸颊,又赶忙收回来。

  “他叫什么名字?”姚润桉哑着嗓子问。

  姚羡秋。

  晏唐在心里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