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面颊红扑扑的,直至此刻都还在微微喘着气,分明一副娇俏又羞赧的小女儿情态,言语却是格外大胆,直击人心。

  一句“你才是我的情郎啊陆荣”,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捶在当事人心口的同时,也惹得军队里的男儿们瞬时炸开了锅。

  前排的将士们不由交头接耳,个个神色暧昧,却因周靖一声厉喝登时又鸦雀无声。

  “不知羞耻,一派胡言。”

  陆荣的神色丝毫没有缓和,反而霎时更冷了几分,嗓音凉得仿佛蕴了凛冬的冰渣子:“江姑娘,请你让开。”

  江苒心道不追也追来了,不拦也拦上了,这时候让开岂不是很划不来?

  少女拽着他的甲胄下摆不松手,因为情绪激动,说话时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分贝:“陆荣你别这样行不行,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忠诚专一,再不会三心二意了,不会对你说谎,也不会再与其他男子勾勾搭搭,七夕那晚你看到的其——”

  这话信息量可太大了。

  前排将士们的神色个顶个的变幻莫测,连周靖的表情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艳羡转为了……!

  因此江苒话还没说完,便觉身体忽然一空,被陆荣拎小鸡崽儿似的拎上了马背。

  身体抵上少年胸前冰冷而坚硬的盔甲,江苒不由打了个寒颤,顿时噤了声。

  四周一片哗然,玄武大街的百姓们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甫一见着如此香艳的一幕,纷纷沸腾了。

  陆谢氏在马车上远远观望着,气得捶胸顿足:“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大军开拨在即,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陆霜霜却是趴在车窗上笑嘻嘻地朝玄武门挥手:“哥,哥……苒姐姐……”

  短暂的骚动期间,众将士只见他们的大将军忽然面色铁青地调转马头,怀中箍着个惊魂未定的美人儿,有些咬牙切齿地对周靖下令:“带兵先行。”

  之后少年沉着脸打马飞驰,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玄武门的反方向驰骋而去。

  周靖领命之后,带着将士们正式举旗开拨。

  三千精锐仿佛一条黑压压的长龙,在百姓们的呼送声中,于巳时左右堪堪越出玄武大街。

  贵人送军的城楼之上,望着少女雪色的衣裙与陆潇白的玄甲披风纠缠在一起,在马背上缱绻旖旎,呼啸而过。薛芮临只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揉捏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说好了要报复她,折辱她。

  到头来,和年少时一样,薛芮临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姜苒”奔赴陆潇白,而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好像这一回,他终究还是输了。

  一声轻轻的叹息之后,薛芮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累。他想起七夕那夜少女为他准备的礼物,「论时间和新欢治愈一切」。回家翻阅之后,薛芮临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江苒为何会回避他的亲吻,和那个秋雨绵绵的午后一样,她似乎只有一个目的——要他忘记她。

  薛芮临想起那晚江苒说过的一些话,譬如什么“我不是她”,什么“最后一次打扰你”,听上去莫名其妙,又隐隐让人觉得好似哪里不对。

  然而未待他多想,江苒便忽然昏厥倒下。

  因为姜赫的到来,他甚至没有资格送她回家。

  后来的许多天,薛芮临日日在相府门前逗留,却见不到“姜苒”的面。人人都以为小郡王和相府千金已然在七夕夜重修旧好,却只有薛芮临自己知道,逝去的年少时光,好像再追不回来了。

  无论他多么想要回到过去,他的姜苒都从未在原地等他。

  晨光之下,江苒被陆荣带着在马背上驰骋,身后的战鼓和百姓们的嘈杂声很快被甩出老远。

  秋日的清晨其实是有点冷的,江苒身上衣裙轻薄,在马背上被风一吹,只觉手脚都要冰凉了。

  虽然但是……

  陆荣这是愿意给自己时间解释了吗?江苒不由松了口气,刚想开口问问要去哪里,陆荣便已在四下无人的城墙一角猝然勒马。

  马蹄高高扬起,江苒的身体惯性朝后倒去,被少年一把扶了腰,带着直接翻身下马。他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好像赶时间似的,隐隐还有些粗野。

  江苒压根儿还没站稳,就已经被陆荣径直逼退到墙角边缘,身后退无可退。

  没错,就是像小说里壁咚的那样——

  少年手肘撑靠着冰冷厚实的城墙,将她禁锢在身体和墙壁之间,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非常羞耻又诚实的说,这会儿陆荣哪怕是突然强吻自己,江苒也……也不是不可以的!没有女孩子能招架得住被喜欢的男人摁在墙上,不做点什么说得过去吗?

  对得起怦怦直跳的小鹿吗?

  然而事实却是,两人之间虽然姿势很暧昧,气氛却是单方面的有些剑拔弩张。

  因为陆荣那双深渊般的黑瞳里,此刻浮现的是从未有过的阴鸷。他面色很沉,眸光中带着森然冷意,仿佛露了爪牙的凶兽一般,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气急败坏:“生怕没人知道你有多会玩弄男人是不是?!”

  江苒:“……”

  想起之前由于心急想要解释,顺便表态而说的那番话,江苒突然反应过来,确实是她考虑不周,分明是在给陆荣道歉,结果反而惹他更生气了。

  用现实世界的话来说,就好像你把你男朋友绿了,然后你当着他兄弟朋友们的面给他认错道歉,说保证以后再也不绿他了……

  而你男朋友因为已经“捉奸在床”,现在压根不想再听你任何解释的那种……

  淦!

  江苒试图拯救一下,然而尚未开口,便听陆荣一字一句继续道:“听好了江苒,无论你想说什么,解释什么,我已经对你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这还是陆荣第一次用“我”,江苒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记忆中,陆荣从前就算很生气,一般也会比较有风度的自称“陆某”、“在下”之类。

  然而此时此刻,少年眉眼如刀,轮廓冷硬。看着她的目光又灼又痛:“你爱跟谁在一起,与谁勾搭,是忠诚专一还是三心二意,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江苒,我是男人,我也有自尊心,不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玩物,你懂吗。”

  “至于我要去哪里,打不打仗,何时归来,与你有何干系?你不用一副——”

  “怎么会没有关系?”

  江苒打断他,一眨不眨望着他,声音不自觉有些委屈:“我是你的未婚妻啊……”虽然其实婚事根本还没定下来。

  少年当即眸色一滞,用一副不可理喻的目光凝视着她。

  而对于江苒来说,陆荣此番极力和她撇清关系的话,如果是以绝对平静或漠然的口气说出来,那么江苒可能真的会有点退缩,至少会伤心难过是一定的。

  然而陆荣看上去那么生气,语气又那么不甘,大概……也许……其实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吧?

  江苒试图哄他:“陆荣你是不是在吃醋啊,别生气嘛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说的这样绝情……我以后真的不会再与除你以外的任何男子有任何关系,你相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少女声音软软的,带着不加掩饰的诱哄和讨好,仿佛那传说中的妖孽一般蛊惑人心。

  陆荣嗤了一声,曾经的经验已然明确告诉过他,江苒不可信。再愚蠢的人也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他绝对不能再对她心软。

  好笑,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她很委屈?

  明明他才是那个被她再三愚弄践踏的人,明明已经决定再不给她任何机会接近自己。可是只要一见到她,一望进她的双眼,竟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心生动摇?

  察觉到这点之后,陆荣整个人都不好了,瞬间也更生气了,气自己心性不稳,气自己在她面前没有一点自制力和抵抗力……

  江苒压根儿不知道陆荣此时此刻内心多么的弯弯绕绕,只见着他原本猩红的双眼微微半眯,突然朝着她笑了一下,笑得露了一口森森白牙,看上去好像快气疯了似的,并且开始对她冷嘲热讽:“未婚妻?你算哪门子未婚妻?”

  “我又不喜欢你,吃醋?少自作多情了!我陆潇白就算终身不娶,也不屑做你江苒的情郎!奉劝一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真的,江苒现在有点怀疑陆荣究竟有没有看过她的手书了,否则怎么会这样呢?

  而哪怕江苒再怎么努力的维持着清醒和理智,这些字字如刀的话从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

  江苒深深吸了口气,她没有忘记自己今日是来解释和道歉的,所以无论陆荣说的话多么混账,她也最好不要生气。

  于是少女固执地坚持道:“我不会死心的……”

  此言一出,陆荣咬牙看向别处。

  半晌后他转回脸,声音稍稍平静了些:“好,好,无论如何……那是你的自由。”

  “不过我也明确的告诉你,江苒,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算我求你了,离我远点好不好。”

  江苒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少年说完转身要走,因为再待下去,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对她狠得下心。陆荣甚至有些后悔先前江苒在城门拦道时,他没让士兵直接将她带下去。

  瑟瑟秋风爬上城墙。

  没了少年的躯体作为阻挡,江苒突然觉得有点冷。

  两人一番纠缠,与那无效沟通没什么两样,啥也没有解释清楚,反而越来越乱。陆荣的态度这般决绝,话也说得这么死。江苒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要不放过他吧,让他走吧。

  可是这一分离,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姜赫说战场无情,生死瞬息……

  江苒觉得自己不能让陆荣就这么走掉。就算要走,也别带着对她的恨。

  于是她又一次伸手拽住少年的手臂,索性豁出去了:“你直接说吧陆荣,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少年脚下一滞。

  “要不我亲你一下行不行?”

  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哄?用身体哄吧?那些狗血话本里不都是那么写的吗。虽然从未试验过,也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话一出口江苒就羞耻得满脸通红,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从某种意义来说,也算“穷途末路”。

  陆荣显然被这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给震慑住了,连面上的表情都有一瞬的的碎裂。

  想起七夕夜自己在阁楼上亲眼望见的那一幕,少年只觉讽刺极了。那些辗转几夜才勉强压下去的愤怒和嫉恨,又一次铺天盖地的疯涌出来——

  她的唇吻过别的男人,凭什么还能如此肆无忌惮?当他是什么。如此轻佻的话竟也能说得出口,陆荣的情绪又一次濒临失控,讥讽道:“你不——”

  “配”字尚未说出口,少女忽然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

  双唇触上的瞬间,陆荣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

  周遭一切都好像凝滞了。

  一股异样的酥麻之感仿佛潮水一般从脚底陡然窜起,迅速涌遍全身,扩散至四肢百骸。经过他的小腹、掠过心口、直冲头皮……

  江苒并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滋味,全凭本能。

  她只觉得陆荣的唇好软好软,呼吸间的气息特别好闻,或许这就是传说中满满的荷尔蒙气息?

  分明是自己主动贴上去的,却仿佛突然被少年吸走了阳气似的,江苒觉着身体又软又虚弱,好像就快要站不稳了一样……

  且由于体温莫名极速攀升,而陆荣的盔甲又很冷,江苒隔着薄薄的纱衣贴着他的胸膛,觉得自己宛如置身于冰火两重天,感官特别磨人。

  陆荣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先是浑身一僵,随即一秒不到,心跳便陡然加速,呼吸也愈渐滚烫起来,急促而紊乱不堪。

  两人的唇起初只是轻轻贴在一起,江苒本能地动了动唇,并未探出舌尖,却仿佛天雷勾地火,一下把陆荣仅有的那点儿理智也全然击碎轰倒。

  少年压抑的情感溃不成军。在感觉到江苒的身体不由下坠的一瞬,陆荣一把扣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托着她的后颈,生涩而又强势地反客为主——

  呼吸,心跳,喘息,难以自抑的轻吟。

  两人在城墙一隅吻得天昏地暗。

  周遭的空气都好似渐渐升温了起来,秋日的晨光倾泻于这暧昧的角落,丝丝缕缕。

  这一吻江苒带的是少女的羞赧和情不自禁,而陆荣的情绪则更复杂。

  因为目前为止,陆荣其实并未看过江苒送去侯府的手书。所以站在他个人的角度,江苒依旧是那玩弄他感情的“浪荡渣女”,而他明知她是渣女,却又一次因为她的勾引,不受控制地摒弃原则和底线,无可救药的沦陷……

  而只要一想到自己正吻着的这双唇,这样美好的滋味,曾被薛芮临尝过,陆荣就觉得自己嫉恨得快要发疯。

  因此他吻得汹涌,吻得气闷,也吻得伤情不已。

  就好像在进行着某种诀别似的,恨不得把少女折碎在自己怀中……

  所谓温柔乡,英雄冢;让人忘记时间,忘记立场,忘记一切理性。

  以至于后来在那遥远的北境,在苦寒寡漠的凛冬深夜,在每一次午夜梦回时,陆荣依旧忘不了少女的体温。

  甚至梦里,也曾在她身上可耻的驰骋过。

  冰冷粗粝的城墙下,两人呼吸紊乱。

  直到耳边隐隐传来的嘈杂人声,江苒才慌张地别开脸,陆荣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

  少年呼吸炙热,令江苒后知后觉的面红耳赤。

  那些嘈杂人声,是因城楼上的王公朝臣们,这会儿已然结束了送军仪式,正被各自的护卫小厮簇拥着下了城墙台阶——

  而这暧昧旖旎的一幕,正正被众人瞧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