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逃避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有那么一瞬间,江苒甚至想直接告诉陆荣:我还有两个男性攻略目标对象没有搞定,为了不做你心里那三心二意的渣女,等我攻略完了再来跟你……

  顺便我自己也做做心理建设。

  但是这番话,显然已经超出这个世界正常人的认知范畴。且陆荣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万一他当真理解了她的意思,问起她背后的源动机,届时又该怎么办?

  如果陆荣知道她是因为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从最开始接近他就动机不纯,甚至利用陆小妹狂刷食客好感值……

  罢了,感觉一切只会更糟糕。

  江苒思前想后:“陆荣,我觉得我们这样好像太快了,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

  少年眸光微闪。

  他隐隐感觉到江苒的为难和抗拒,他只是不知这份为难和抗拒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少年自诩七窍玲珑心,却也真真看不透江苒,他不想给她压力,于是道:“好,听苒苒的。”

  江苒不自觉松了口气。

  陆荣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少女领口,发现她白皙的颈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极细的银色链子,色泽纯净清透,漂亮至极。

  “那么今夜的七夕游园会,可否有幸邀苒苒共赏?”

  江苒刚松下的那口气险些没能提上来:“是这样陆荣,今晚我要陪家中二姐去程国公府的程夙渊,这件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所以……”

  陪姜雪楠是真的,但江苒打算背着陆荣去应薛芮临的邀约,也是真的。

  她心里清楚,其实攻略目标对象并不一定得自己亲自上,完全可以像让高孟给贾四隅送饭那样,只不过效率极低就是了。

  主要还是薛芮临这个“前男友”的身份过于敏感,但好处是薛芮临目前的数据,是所有目标对象里进展最快且最接近完成的。江苒想要速战速决,以便尽快和薛芮临彻底撇清关系。

  所以这个七夕夜,只能先委屈一下陆荣了。

  以后补回来……

  江苒暗自琢磨着,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目色闪烁、那种隐隐不自然又带了些心虚的模样,分毫不差地被陆荣捕捉进眼底。

  出于某种敏锐的觉知,陆荣心下出现了两个声音。

  一个是:相信她。

  一个是:陪那位真千金到游园会见客,和与他一道共度七夕,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可她却在拒绝他。

  那种熟悉的,无法掌控彼此关系的感觉又一次袭向陆荣。然而事到如今,在追逐江苒这条路上,从决意登门求亲开始,陆荣已然切断了自己所有退路。

  他不在乎世人看法,不在乎接下来京中“八卦佚事”可能将他置于流言蜚语的风口浪尖,但他在意江苒。

  既然她有所顾虑,需要时间,他可以保持距离不让她感到压力。求亲失败可以再来,那些未问出口的话,那些困扰自己已久的疑窦,一切都可以暂缓。

  时至今日陆荣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在心爱的女孩的面前,人有时会下意识无条件地向她屈服。

  少年压下心中疑忌,同时也保持着男儿应有的风度:“苒苒既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那我们改日再约。”

  本以为会被诘问,还好陆荣放过了她。

  江苒心上说不出的滋味,似感动,又似掺杂了其他什么。

  江苒知道周围定是有相府的下人们在暗中窥视,但她还是没能忍住,甚至都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出于一种本能,情不自禁上前两步,将自己整个儿扑进陆荣怀里。

  他为了自己登门求亲却被姜家祖母当众拒绝,从前那么矜傲自持的一个人,虽然面上看着无事,心里一定不好受的吧。那她在这特别的日子里回赠一个拥抱……

  少女揽上他的脖子,声音又娇又软:“谢谢你……陆荣。”

  廊道里,两人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贴合在一起。

  陆荣仿佛那丢盔卸甲的败兵,不能自己地扣住少女腰肢。那些刚刚还因她心虚时的模样而滋生出来的怀疑和猜忌,竟通通都在这短短一刹冰消瓦解。

  江苒第一次如此主动,如此肆无忌惮地向他传达爱慕和欢喜。

  少年心跳如擂鼓,一时间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忘了未成婚之前应当恪守礼节。

  并且内心深处,因为此时此刻少女予他的回应,陆荣已然视江苒为自己的未婚妻。

  四周隐隐传来许多凌乱、又似隔得极为遥远的喧闹声,那是相府下人们因着这样一幕太过激动而仿佛冷水入热油,炸开了锅……

  甚至连紧随陆荣之后出来的姜赫都怔愣了一瞬。

  作为相府世子,也作为兄长,姜赫冷厉无情:“姜苒,大庭广众之——”

  不待姜赫说完,江苒便已飞快地从陆荣身上退开。

  大彦朝民风开放,但还没到现实世界那种谈个恋爱就可以随便当众搂搂抱抱的地步。江苒后知后觉的脸蛋儿一阵灼烧,但她到底头脑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而面上堪堪稳住了。

  少女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回见”,迅速离了现场。

  接下来相府发生了什么事情,江苒不大清楚。只依稀从下人们口中得知,定英候被“拒婚”之后并未很快离开,而是与世子爷几经交涉,似在商约下次再度登门的日子。

  相府高墙之外,乃至整个城东,闻风的世家儿女们对于陆荣登门求亲一事众说纷纭。

  有人的关注点偏感性:譬如身为京中闺秀们望尘莫及的高岭之花,陆荣如何会看上自己曾经嫌恶至极、甚至一拒再拒的风流渣女,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又譬如时隔一年而已,两人在感情上扮演的角色已然颠倒错位,究竟是那渣女“姜苒”魅力无边,还是少将军陆荣禁不住死缠烂打?所谓烈男怕缠女?

  而有人的关注点则偏理性,也更简单粗暴:那就是陆荣被姜苒拒婚了——

  此事若单独提溜出来,或许再寻常不过。但因衔接了一年多前的拒婚事件、半年前的真假千金事件,从而带给京中吃瓜群众的震撼程度可想而知,便有如那平底惊雷,很快成了王侯贵胄和世家子弟们的饭后谈资。

  一朝从不可攀折的“神祇”,沦为被不入流之女拒婚的“笑话”,陆荣自己却未受分豪影响。

  且这日午后从宰相府“铩羽而归”的少年,周身气势未见丝毫颓靡,反而比起从前更显恣意。

  如此一来,倒教人把不准情况究竟如何了。

  有人说拒婚一事板上钉钉,并无转圜余地;有人说不过是姜家故意为难定英候罢了,实属“礼尚往来”;也有人说拒婚与否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位当事人私下已然郎情妾意……

  具体如何,谁也不知。

  因此见着少年满面春风地踏出相府铜门,在对街吃瓜的夏青禾第一个没忍住冲了过去。

  “陆,陆侯爷,你当真给花孔雀提亲了?!”

  夏青禾虽然称不上飞扬跋扈,但在京都世家小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豪横”。然而眼下,夏青禾却跟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奶包子一样,眼睛里包着一汪泪,就差哇地一声哭出来。

  陆荣是与姜赫一道出来的,突然被少女拦住去路,两人皆是脚下一顿。

  夏青禾的印象里,陆荣从来都是高傲清冷、目下无尘,少年周身气势冰冷肃穆,让人望而生畏,仿佛那九天皎月只敢远观不可妄揽。

  然而此时此刻的陆荣,眉眼青隽,如沐春风,笑得张扬又恣意,仿佛落了凡尘谪仙,却只是为了……

  “陆侯爷当真喜欢上花孔雀了?!”

  夏青禾很生气,心理上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

  陆荣眉梢微挑,与姜赫对视一眼,言语中三分调笑,三分恣意:“在下未婚妻姓江名苒,花孔雀是谁?”

  少年并未与夏青禾多说什么,只是拍了下姜赫,道一句再会,便翻身打马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于这一地秋阳中迤逦而去。

  作为城东一带的千金贵女,夏青禾其实自小就知道陆荣的存在,只不过陆荣幼时常驻军中,与这些世家儿女彼此不熟罢了。

  且夏青禾与曾经的“姜苒”一样,是在陆荣一战成名、平定东境凯旋归京的那年,于一次世家宴上,对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见钟情。

  夏青禾的一见钟情,钟的除了陆荣那张堪称绝色的脸,还多少带了些少女“慕强”的情愫在里面。但其实用江苒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夏青禾对于陆荣的仰慕,更像是粉丝对于爱豆——

  因而眼下的夏青禾,只觉自家房子塌了,彻彻底底的塌了。

  就好像倾心喜欢了多年的顶流爱豆,突然跟一个十八线不入流一身黑历史桃色丑闻缠身的蹩脚女演员官宣了一样……

  爱豆还不跟她解释一句,直接打马走人。

  夏青禾又气又委屈,转身去拽姜赫衣袖:“赫哥哥,陆潇白真给花……你家三妹提亲了?是真的嘛?!”

  瞥见少女眼眶通红,好像随便戳一下都要哭了,虽然不合时宜,但姜赫眉宇微敛之后,还是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任由她拽着袖子:“小青禾,这这儿哭鼻子,他们会笑你。”

  姜赫用下巴指了指长街对面的围观群众。

  此时跟在姜赫旁边的管家徐叔,露出了十分惊诧的表情,因为世子爷这人平时非常的冷酷,非常的不苟言笑,这突然一下笑了,就很稀奇……

  太尉府跟宁阳相府隔街相对,那群围观群众里甚至还有不少夏家的丫鬟小厮。夏青禾当然不会在这儿哭,但她是真觉得自己很伤心:“这件事情太突然了,本小姐没有心理准备!本小姐接受不了!”

  姜赫扬眉,看向远处,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陆潇白有什么好。”

  “是啊……陆潇白有什么好!”

  夏青禾松开姜赫衣袖,朝着陆荣消失的方向不服气地叉腰:“天涯何处无芳草!今日七夕节,本小姐……”

  “本小姐要学花孔雀一样移情别恋,哼!”

  姜赫嗯了一声,整了一下被少女拽出皱褶的袖口,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府。

  傍晚辰时。

  在相府丫鬟、管事嬷嬷、以及侍卫阿捷阿川的陪同下,江苒和姜雪楠一同乘坐马车,直奔京都游园盛会。

  由于此番是为“相亲”,且时值七夕佳节,姜尤氏给姜赫也安排上了。道是他作为兄长,理当代家中长辈为妹妹姜雪楠把关,但更多的还是姜尤氏同样也操心姜赫的婚姻大事。

  他不肯纳妾,不肯娶妻,对姨娘们的安排置若罔闻,姜尤氏心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比他们那老一辈了,个顶个的不听话,索性放任他自己出去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