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记是顾烟杪一手打出来的牌子, 甚至这焦耳茶也是她亲自摘来,层层把关。
她尝过焦耳茶的各种做法,却向来没闻到过这种味儿。
余不夜早前也是茶叶世家余家出来的闺秀, 自然对茶水冲泡了若指掌, 同时也在浮生记做过一段时间的讲学,便也早就尝过焦耳茶。
她在垂眸闻了闻顾烟杪杯中茶水后, 也皱起眉,微微摇了摇头。
“茶水里加了东西。”
顾烟杪回忆片刻方才加点心添茶的丫鬟们, 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她们就像流水线上的服务人员,穿着一样规制的衣服,梳着相同的发髻,放在一起简直就是大型找不同游戏。
虽然不确定成分,但能确定的是, 有人要害她。
顾烟杪保持着面色如常, 假意将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一口, 立刻感受到有两道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一触即走, 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为了确认视线来源,她皱着眉舔舔嘴唇, 又假装喝了一大口。
再次咕咚吞了口空气以后, 对加害者的身份她也有了数, 于是将茶杯放下, 认真看表演。
片刻后, 顾烟杪借口要更衣,离开了座位。
她在经过吴黎与吴娅座位后方时, 微微停顿一瞬。
此时吴黎仍在舞台上大展身手, 作为原女主, 就没有她不拿手的才艺。
只要她上台了,必然会惊艳众人,什么甩着水袖沾墨汁儿作画,什么弹琴时从琴匣里抽出一把长剑开始舞剑,都是非常厉害的绝活儿。
但有一说一,她都这么忙了,还要分心来瞧一眼顾烟杪,这让顾烟杪实在深感荣幸。
吴娅在座位上尽职尽责地给她姐鼓掌,看到顾烟杪在身后时,还不屑地白了一眼。
然而顾烟杪并不理她的冷淡,径自走了。
吴娅看见她前往的方向是更衣室,便情不自禁露出个带有恶意的笑容来。
做戏便要做全,顾烟杪为了掩人耳目,确实去了一趟更衣室方往回走,正走在长廊上时,恰好有一位风雅公子从前方拐角漫步而出,好似是赴宴来迟。
他转首看来,正好与顾烟杪对上视线。
顾烟杪仅仅是扫他一眼,从衣饰打扮上来看便知非富即贵。
然而她此时无意与人争锋,微微一点头算作招呼,侧身便退至一边,让公子先行。
谁知那位公子忽然勾唇一笑,一副无奈的神情。
他开口说话,语气却颇为倨傲:“呵!四次三番地出现在我面前制造偶遇!行吧行吧,看在你这般耗费苦心的面子上,我允许你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顾烟杪听闻此言,愣了一瞬,满脑袋问号地抬眸看他。
见那位素未相识的公子直直盯着自己,顾烟杪百思不得其解,便开口问道:“公子何意?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必装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用这种小伎俩靠近本王的女人,实在太多了。”他换了自称,饶有兴趣地盯着顾烟杪茫然的神情,“但你长得很合本王胃口,便允许你这次的靠近。”
差一点,顾烟杪就要脱口而出那一句“你有病吧?”
可听到“本王”二字,她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毕竟整个京城敢这样自称的人,实在不多。
“初次见面,殿下就说我怀有目的接近,岂不是过于武断?”顾烟杪看着对方五分肖似太子的面容,心下大抵有了猜想。
他志得意满地一笑,朗声道:“看来,你不大聪明啊!本王既有定论,你就不必再强行否认了,这已经是第三回 碰面,若还是故作羞赧,反是不美。”
果然和太子是亲兄弟啊,仅仅几句话就能让她忍不住想动手。
顾烟杪并不想与三皇子纠缠,而且否认别有居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所以她懒得再答话,径自绕过他,往前方走去。
三皇子见美人对他故作视而不见,却毫不生气,反而心情颇好似的,长臂一伸拽住了顾烟杪的胳膊,将她往后一拉,几乎是要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他的力气很大,扯得顾烟杪差点儿站不稳,但本能反应就是反手一个巴掌扇过去。
却被三皇子眼疾手快截住了手腕,凝霜皓腕登时就出现了红印子。
顾烟杪险些就直接给他来个利索的过肩摔,然而她猛然想起自己在魏安帝面前还是个不会武艺的娇小姐,这会儿不好给自己打脸。
三皇子捏了捏她精巧的手腕,漫不经心说:“欲擒故纵,这招过时了。”
“放开!”顾烟杪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拽得更紧。
两相僵持下,她被迫使了个巧劲儿,才挣开那钳子似的手,迅速地拉开了距离。
顾烟杪揉了揉手腕上一大片的红印,皮肤的疼痛让她的脑子迅速冷静下来,转而嘲讽一笑:“看来,户部还是太闲了。”
三皇子眉毛一挑:“还说不是故意接近?连本王何时得闲出来赴宴的时间都打听到了,不然,为何偏生是在略微清闲的日子遇到你几次?”
听罢此言,顾烟杪倒也不恼,继续笑了笑:“既然三殿下认为我是故意接近,那我就是故意的吧。”
三皇子见她忽然乖觉,不再抬杠,正有些满意,想要问她接近所为何事,却听顾烟杪眉眼弯弯地继续道:“我接近三殿下,不为别的,只为太子殿下。”
他未曾想过原因竟是如此,眼里透出几分惊讶来。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绝世无双,这般优秀的男子,谁人堪配?就算如此,太子殿下也对吴家女情根深种,我甚为感动,曾经亦是万般祝福,可近日,兵部尚书府家却变故陡生,这般配婚姻或许即将告吹,实在太过遗憾。”
随着她的婉婉道来,三皇子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已然慢慢褪去。
“我难以见到太子殿下,但知道三殿下经常出来游玩,自然想要偶遇一番,特此来问一句,太子殿下的妃位……”
“痴心妄想!”三皇子打断她的自陈,脸色一变,语气也加重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肖想太子妃位?”
“有梦想谁都伟大,万一实现了呢?”顾烟杪笑意盈盈地开始耍流氓,“不然呢?给你当正妃?谁这么倒霉嫁给你?你连太子殿下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如,你不过是他的……”
——你不过是他的影子而已。
顾烟杪话止于此,并不说完,让三皇子自行将这句话脑补,比说清楚来得更伤人。
你只是,也只能是他的影子。
他是万人敬仰的太子,正统的储君,未来的江山之主。
而你,就算同父同母同为嫡出,同样接受最优质的教育,甚至能力手段更优于太子,那又如何?你只能是辅佐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三皇子虽然已经极其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仍是一片沉静。
他年纪虽然不大,却自小因为被教导万事以嫡兄为先,演惯了恭顺。
可这并非在宫里的父皇母后面前,仅仅是一个身份不明、有目的接近他的女子,竟然也是为了太子,这般羞辱他。
最近太子受伤,母后仿佛是失心疯一般,看谁都不顺眼,连带着他也吃挂落。
就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去探病,被母后好一顿发作。
虽然,他同样担心太子,也理解母后是气急了才需要发泄口,可他又有什么错呢?
又不是他行刺的太子,难道他没有差使吗?天天这么闲?
好在父皇明理,细致劝慰过他了,他这才知道,母后为了此事,竟然连父皇的面子也不给,当着宫人面儿便大声斥责父皇,实在不可理喻。
心思百转千回,三皇子面儿上却仍然沉肃。
他正要开口反驳,这才反应过来,到现在他都不知少女身份。
思忖半晌,才有些迟疑地问道:“……不知小姐到底是哪家闺秀?”
顾烟杪不卑不亢,语气平静地说:“回三殿下,我是镇南郡主,顾烟杪。”
三皇子的心头顿时起了惊涛骇浪!
他一时不知是因为镇南郡主不如自己所想那般形容而震惊,还是因为没见过这般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者!
说起来他们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人,顾烟杪竟然还能表现出爱慕太子的样子……
三皇子的神色变幻未逃过顾烟杪的眼睛,她对三皇子眨眨眼,笑眯眯地说:“我可没说是替自己问的,三殿下必然知道,我与兵部尚书嫡孙女交好,自然关心好友的终身大事。”
他一言难尽地望向顾烟杪,难得真心实意地吐露心迹:“你胆子也太大了……”
魏安帝联合谢家对镇南王系的旧怨已无须赘述,时时刻刻都可能危及性命,这场漫长的斗争已经染了无数鲜血,也将持续下去,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可能结束。
顾烟杪并未接三皇子的话。
她微微偏头,冬日阳光透过廊檐的漏窗落下,在她明亮的瞳仁中映出一抹潋滟的光影,让脸上的三分笑意更显得瑰丽无双。
可惜了。
三皇子心想,确实是个漂亮的小美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对头。
他的思绪还未收回,便听见顾烟杪轻声问道:“三殿下怎么不好奇?陛下为何会为太子殿下赐婚吴家嫡女?”
三皇子扬眉,笃定地说:“兵部尚书嫡孙女成为太子妃,有何不可?”
“殿下想必知晓吴家旧事吧?真正的尚书府嫡孙女吴清清十六岁才回到京城,许多人都嘲笑她是南蛮子。所以作为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吴黎门第不够,吴清清素质不够,殿下能明白其中深意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三皇子微微皱眉,手指缓慢抚摸扳指光滑的表面。
顾烟杪仍然不疾不徐地问道:“陛下为三殿下赐婚了吗?”
她未等三皇子回答,又笑了起来,轻声道:“据我所知,还未赐婚。我愿与殿下打赌,陛下要么不赐婚,若是赐婚,赐给殿下的正妃,必是相府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