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亓杨觉得自己今天耳朵和眼睛大概都要坏掉了。
活了两辈子, 加在一块儿的三观冲击也没有这短短一个时辰来得多。
谢庭春没有回答, 反而微微挑唇一笑, 一张桃花面在影影绰绰的油灯光线下显得格外蛊惑人心,还不等亓杨做出合适的反应, 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后背一阵冰凉,感觉很硌,似乎是顶上了房间的木门, 单薄的镂花门险些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发出了一阵危险的“吱呀——”声。
“狸奴,等等……”
面前的谢庭春充耳不闻, 整个人忽然覆了上来,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的一切反应收入眼底似的。
那种诡异的陌生感又来了,亓杨觉得此时的谢庭春终于完全脱去了那层斯文有礼、对自己孺慕有加的好弟弟外衣, 露出了隐藏在内心中强势而阴鸷的一面。
奇怪吗?
好像也并没有……如果他能稍微多想一点点,便会意识到狸奴在自己面前其实从来没有掩藏过自己的真实性格, 只是自己太过理所当然……太过信任他了而已。
像那几次同床共枕时一样, 谢庭春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力气之大完全超出了亓杨的想象, 一只修长的手飞快而灵巧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亓杨的脑袋里已经混乱得宛如浆糊, 并未注意到那只看似果断的手此刻颤抖得有多么厉害。
柔软的织物无声地落在地上, 埋在他颈侧的谢庭春忽然抬起头, 一双眼睛里烧着遮天蔽日的大火, 几乎要将他的皮肤灼伤。
然而他很快就不能思考更多的东西了, 脑中仿佛被塞进去了成百上千支火铳,砰砰砰地连环炸响,整个人就像是漂浮在空中,又被重重地扯下地面,坠落时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头晕目眩,身后的木门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中显得异常响亮和羞耻。
难得找回存在感的羞耻心促使着他伸出手去推了推面前的青年,可往日能拉开数十力大弓的手臂此时却酸软无力,推拒的动作……就跟挠痒痒似的。
可是谢庭春还是感觉到了。
“不要推开我……”
明明在被这样那样的人不是他,他却红着一双眼睛,粗重地喘息着,猛地一低头咬住了亓杨的喉结,好像猛兽看到了自己心爱的猎物,死活不肯松口,还用牙齿使劲地磨了磨。
“啊——!”
亓杨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从眼尾到耳侧的皮肤上浮出了一抹鲜艳的血色,全身上下都绷紧了,扬起的脖颈宛如濒死的天鹅,失去了焦距的眼睛无助地睁大,视线晃动,眼中的屋梁渐渐变得模糊。
朦胧中,有个人紧紧地将他抱在了怀里,力气大得恍如要将他揉入骨血。两片薄唇胡乱地磨蹭着他的脸颊和下巴,在挪到他的唇角时,却忽然顿住了,片刻后他喘息着埋下头。
汗珠顺着皮肤滑落,烫得亓杨浑身一哆嗦。
谢庭春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幽幽在耳边传来:“知道我是谁吗?”
亓杨勉强集中精神,在摇曳的油灯下看过去,影影绰绰间是一张白皙的脸,面颊上湿漉漉的,眼睛充血,瞳孔黑得吓人。
他从来没有在谢庭春脸上看到过这样……疯狂又决绝的表情,然而他并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有种诡异的美。
本想推开他的手缓缓停住了。
“狸、狸奴……”
亓杨觉得自己被谢庭春蛊惑了,低声呢喃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上了谢庭春的脸颊。
话音刚落,谢庭春双眼中迸出狂喜的光芒,还未来得及回应一句,便觉得身上一沉。
亓杨双目紧闭,面色绯红,呼吸匀长,已然陷入了昏睡。
**
第二日清晨。
亓杨一夜都没睡好,先是梦见身上被一座大山压住,掀开了大山之后,却又有一条白色巨蟒扑上来,将他整个人死死缠成一团,越勒越紧,几乎无法呼吸,正当憋闷到极致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帐幕,陌生的拔步床,被子上还飘着淡淡的熏香,窗外天光只是微明,应当还不到卯时。
床铺的另一头胡乱丢着一床锦被,自己身上盖的被子里鼓鼓囊囊的,除了自己还十分勉强地塞进来了第二个大男人,此时正沉沉睡着,长睫毛的遮盖下眼底微微发青,四肢像藤蔓植物一样死死地将他全身禁锢在怀里,难怪自己睡得如此不安稳。
亓杨试探地挣动了两下,谢庭春人没有醒,胳膊却像是上了发条的铰链一般,下意识地缠得更紧。
嘴里还很委屈似的撒娇哼哼道:“大哥,我好冷。”
白皙俊秀的脸蛋上眉毛微皱,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纯洁无害得很,哪里还有昨天那副要把他吞下肚去的凶狠模样?
亓杨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意浮上心头,他还没来得及察觉到这股旖旎的心思,理智首先回了笼。
昨晚……
他伸出手来使劲儿扯住了自己的一截头发,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大概是……鬼迷心窍了。
自己明明是大哥,理应行事稳妥,结果不过是几杯酒下肚,居然就昏头昏脑地和狸奴做出这种糊涂事儿来,现在一回想起来,便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他从来不是什么冲动的个性,缘何撞上了狸奴就变成了这般?
啊啊啊!都怪那什么王五和折柳公子,没事儿闲着在他面前喂什么酒!
远远在走廊尽头阻拦闲杂人等的谢一和谢二:“——阿嚏!”
正在他一个头顶两个大的时候,抱着他的谢庭春忽然发出了一声呓语,随后睫毛微颤,眼见着就要醒过来。
怎么办!!!若是狸奴问起他……
不不不,分明是他该质问狸奴——也不对……他、他并不是愤恨,他是.……?
脑袋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亓杨的手已经下意识地一戳——
谢庭春被点中了睡穴,在梦中眉头一皱,委屈地哼了一声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亓杨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片刻后狠下心来,掰开谢庭春的手臂跳下了床。
哎,算了。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最好狸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喝多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怀着三分侥幸七分羞耻,亓杨简单地套上衣服后直接从窗户跳下了楼,施展轻功,几个起落间,便在熹微的晨光中消失在了南风馆所在的小巷尽头。
**
日头渐升,大街小巷之间开始有了人气,贩夫走卒窸窸窣窣地从京城的各个角落钻出来,仿佛雨后春笋一般,给整座沉睡的京城添了几分热闹。
一辆朴实沉稳,却不失大气精致的黑色马车急匆匆地停在了谢府门口,车门打开,一名身材清瘦,身穿绯袍的中年官员匆匆从车中走下,快步走入了高大庄严的正门。
“谢老,实在是对不住。”
来人正是卢侃,此刻他神色颇为尴尬,有几分坐立难安地坐在谢宏朗常去的湖畔石桌前,硬着头皮道:“晚辈这些日子稍作思索,想想小女毕竟年幼,还想多留她几年在家疼爱,这说亲一事,便算了吧。”
“什么?”
谢宏朗怎么也没想到卢侃开口便是这么一番话,要知道前几日卢侃找上门来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曾掩饰对亓杨的欣赏,言语之间,似乎只要亓杨一点头,便可以开始交换庚帖似的。而且他家的独生女儿已经年满十九,放在哪里也算不上是年幼的小姑娘了!
“卢大人拳拳爱女之心,老夫自然理解。”谢宏朗平复了一下呼吸,微微点头,神色遗憾地说道:“请大不必担忧,缘分未到罢了。”
卢侃见谢宏朗如此好说话,也是松了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起来,寒暄半响后,便主动提出告辞。
“对了,老爷子。”卢侃起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忽然有些犹豫地转过身来,隐晦地留下了一句话。
“庭春这孩子,虽然聪慧早熟,可是毕竟年纪不大,仍需长辈好好教导,不然若是走了歪路,可就来不及了。”
说罢,卢侃微叹一声,带着言尽于此的无奈,快步离开了谢府。
谢宏朗在卢侃离开后的瞬间,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面色阴沉如水,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谢福,给我去大公子院里查一下,他和那姓亓的昨天跑哪儿去了!”
谢福赶紧诺诺退下,没过多久,便一路小跑地回来了。
“回老爷子的话,大公子院里的小厮说,昨天晚上戌时,大公子说是有应酬,带着小亓将军出门去了,彻夜未归,今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小亓将军急匆匆回了府,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裳,收拾了一下行李,说是长山那边有要务,来不及同老爷子道别,便带上手下策马出了城。”
“谢庭春那小子呢?”谢宏朗一双皱巴巴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桌角,指节都有些发白,从牙齿缝中又挤出了几个字。
“还,还没回来……”
“咣”的一声,谢宏朗平日里最喜爱的一套茶具中的另一个茶盏也被掷在地上,碎成了碎片。
“孽种!孽种!”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近乎于咆哮一般地迸出一句,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谢老爷子的震怒,亓杨是无福消受了。
此刻的他,在日夜不休地接连奔驰了数日之后,已经进入了长山府境内。
来的时候因为要照顾谢庭春和随行仆役,只能坐马车前进,速度自然不快。而回去的时候亓杨轻装简行,只带了同样军戎出身的三娃、大郎两名小兵,一路加急八百里疾驰,竟只用了不到来时一半的时间,便提前赶回了长山府。
“大郎,你说干爹他是怎么了。”三娃并马走在朱大郎的身边,一脸的好奇之色:“有紧急军务吗?怎么忽然都不等等谢大人,便提前回来了?”
朱大郎也是一脸疑惑,摇了摇脑袋:“我也不知道,大约是朝廷有令吧。”
正说着,栗城砖石垒砌的城墙已经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奇怪的是,城门口站了比往日数量多出一倍的小兵,各个神色紧张,正在一个一个地排查着进入栗城的百姓。而城门口也不复往日的热闹,稀稀拉拉的,没多少人。
其中一个守门小兵眼睛够尖,大老远地便看清楚了亓杨一行人的模样,瞬间一脸狂喜,大吼一声:“——小亓将军提前回来了!”
“唰——”的一下,门口的守兵都齐齐将脑袋扭向了亓杨的方向。随即蜂拥而上涌了过来。
看着他们的动作,亓杨忽然右眼皮一跳,心中升起了些相当不妙的预感。
“怎么回事?”他面色一沉,面前的小兵们叽叽喳喳,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亓杨见状,浑身威压一泄,便镇住了这些六神无主的小兵,点了点其中的一个队长说道:“吕厚,你来说。”
吕厚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神色仓惶焦急:“将军,你可算回来啦!”
“火器营中闹瘟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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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暴打作者,就是不肯消停一下。
忽然发现好久没有在作话做注释了,之前忘记注明杨哥在山口里打夷国大军的战术有小部分参考了西辽开国皇帝耶律大石(你们没看错大石将军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同塞尔柱帝国军队开展的卡特万之战,在这里标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