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疯臣>第75章 钓鱼台 他一人来

  “——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 薄将山温热的呼吸,扑在了步练师的下颚上;然而这气氛却无半分暧昧可言,步练师冷肃威严, 薄将山笑里藏锋,像是两头对峙的虎狼,随时可以暴起扑杀。

  他们敌对太长, 相爱太短,比起相配更擅长相杀。

  薄将山垂下眼皮,眸光暗郁,嗓声低哑:

  “你私囚重臣, 操持国柄,一手遮天。四海之内,万民生灭,不就在你步练师一念之间?”

  “……薇容, 你比窃国贼还要窃国贼, 你比薄将山还要薄将山啊。”

  步练师闻言一哂, 伸出手来,反扼住了薄将山的脖颈, 用力地把他按到地上去!

  此时姿势陡地倒转,步练师跨坐在薄将山的身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薄止,仇恨和偏见, 已经影响了你的判断。”

  低低的笑声流淌过薄将山的喉咙。薄将山似乎听见了无比荒谬的笑话, 整个人都笑得发抖:

  “薇容,你是说,这周皇室里,还能找到一个明主么?”

  薄将山面色一冷, 沉声沉喝道:“他们马上就要互相残杀,杀得血流漂杵,杀得天下缟素!”

  “而你……”

  薄将山躺在地上,向上伸出手去,捧住了步练师的脸颊。

  “步薇容,你的命,就是皇室内斗的遮羞布。无论是周琛赢了,还是周瑾赢了,最后都会拿你的血洗刷罪孽,把手足相残的祸事栽赃到你这监国大公的身上!”

  他太熟悉了,他太熟悉不过了——当年步练师被斩于钟雀门外,朝堂的风向便是如此!

  有意义么,薇容?

  这个周家,这个朝廷,值得你这样做么?

  步练师不为所动。

  她面无表情,神色冰凉,真像是一轮皎皎银月,铅华不染,污/秽无犯:

  “薄止,周皇室,没有你想的那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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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

  阴云沉沉地压在上京万家檐脊上,天与地交织出无穷无尽的丝丝冷雨。

  红。

  雨浇红蕊,雾湿宫墙。上京城的山茶花,名唤“鹤顶红”,鹤顶红盛放之时,犹如大火燃烧京都。

  甲兵、刀枪、人马。

  来自不同势力的勇夫悍卒,沉默地站在这场泼天的冷雨里,等待着各自主君的号令。

  ——他们在等什么?

  大朔历平安七年春,豫王周理在钓鱼台设宴,邀请皇兄秦王周琛,与皇弟吴王周瑾赴宴。

  上京哗然,举国皆惊!

  各方兵马日夜兼程,摧枯拉朽,飞速地向上京聚拢;而上京城则像是一夜之间长出了无数的倒刺,各方府兵刺棱棱地扎在街头巷尾,一时间偌大的上京,都显得无比的拥挤。

  沉默。时间在狂燃。

  安静。杀意在酝酿。

  所有人都有预感,钓鱼台之宴将决出,大朔江山下一任的归属。

  ——这场雨,要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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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钓鱼台。

  周理撩起珠帘时,步练师正站在朱窗旁,负手而立,抬头向天,看着这场潇潇的冷雨。

  钓鱼台之宴,自然是步练师的意思。以周理的权势,尚且端不起这碗水。他在步练师的鼎力支持下,才得以向秦王和吴王伸出手来:

  是和谈,是妥协,还是兵戎相见,血流成河?

  这血迹斑斑的汗青史册上,将写下温柔一笔,还是狠辣一刀?

  步练师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回过头来:

  “你出汗了?”

  周理默然不语,他确实没有睡好。此等风虎云龙的大场面,他周理确实没有见识过。

  ——大朔之君,江山之主,真的可以在这间小小的亭台里,和和气气地选择出来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

  步练师粲然一笑,满城的鹤顶红,相形之下都黯然失色:

  “——大不了我一头撞死在这里便是,四殿下何故慌张至此?”

  周理脱口而出:“理不愿令公如此。”

  步练师闻言一愕,周理知自己失态,连忙绷起一张冷面,漠然地撇开脸去。

  步练师一哂,温声唤道:“四殿下。”

  步练师伸出自己的手来,周理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握住了;步练师把自己的另一只手盖上去,双手用力地握住了周理发冷的手指。

  她的声音温和,她的语气庄重,她的气魄像浩浩长河那般温柔又磅礴:

  “——老臣,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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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周理一直在想,是不是他和步练师的缘分,来得太早太早了?

  以至于他的后半生,都无法再遇见一个,比步练师还要惊艳的人。

  ——又或许是太迟太迟了。一切的故事都有了自己的方向,一切的姻缘都有了自己的尾声,以至于周理的这段情愫来得太不凑巧,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发芽,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枯萎了。

  只道是,少年情/事,老来悲。

  ……

  眼下周理不敢看步练师的眼睛,哑然张了张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理,都听令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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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吴王府。

  周瑾淡淡地觑了一眼天色:“消息属实?”

  “属实。北恒公的派出的死士,已经潜入了上京城内,随时准备劫入天牢,救走淑妃娘娘。”

  周瑾的属下半跪在殿外,两臂皆缚着沉重的臂鞲,随时可以上马出战:

  “属下遵循殿下的命令,在天牢外的防火道里,埋伏下八百精兵。届时定能将这帮宵小一网打尽,坐实关西张氏谋逆之罪名!”

  周瑾突然问道:“我皇兄呢?”

  属下愣了一下:“殿下是指……?”

  “关西张氏这般焦急,”周瑾淡淡地补充了自己的意思,“我二哥又是什么态度?”

  “……”属下沉默半晌,“秦王府,并无异动。”

  周瑾怔愣片刻,末了轻声一哂:“二哥还真坐得住……”

  ——二哥,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呢?

  黑云压城,风雨如磬,此为上京,至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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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

  乌弥雅从九曲屏风后出现,身后跟随着的侍女,捧着一件深红鹤氅。

  “此衣由火狐毛所织,沾水不湿,遇火不燃。”乌弥雅温声道,“殿下,春寒料峭,且加衣吧。”

  ——钓鱼台之行,必定凶险万分,还是穿上这件吧。

  周瑾眯起眼睛,伸出手来,掐住了乌弥雅的小脸。

  吴小王妃不愧是北狄第一美人,目含娇,眉生花,微微张开的樱桃小口,泛着动人心魄的朱色光华。

  周瑾只觉得陌生。

  他到底有多少年,没正眼看过她了?

  “……”周瑾看着她,“你的汉话,居然如此流利了。”

  乌弥雅深红色的瞳仁里,静静地映出了周瑾的面容来:

  “妾谨遵殿下吩咐。”

  先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北狄少女,已经会规规矩矩地自称妾了。

  周瑾沉默了半晌,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你希不希望我回来?”

  乌弥雅温婉地回答道:“自是希望的。”

  周瑾手指一点她的心口:“真的希望吗?”

  乌弥雅低下头去,吴小王妃的睫羽浓密,像是蝴蝶银色的翅翼:

  “妾的心是殿下的,命也是殿下的。”

  她只是个精美无瑕的纸娃娃,翻来覆去也只有这几句话。

  周瑾心口一阵烦闷,罕见地暴躁起来,甩袖向外走去。

  乌弥雅在原地躬身道:“殿下慢走。”

  周瑾突然顿住了脚步,猛地回过身来,大步向乌弥雅走去;乌弥雅惊了一跳,随即被攥住了手腕,周瑾把人用力地拉进了自己怀中。

  天昏地暗的纠缠。

  乌弥雅脚下发虚,人都有些站不稳,周瑾捞住了她的腰肢,箍在了自己的怀中。

  乌弥雅生得娇小玲珑,周瑾自己的手掌张开,就能遮占她大半的腰身。

  乌弥雅气鸣自促,双手抵着夫君的胸膛,抗拒地撇开脸去:“……”

  “我知道你恨我。”周瑾顺势低头咬去,直到那方盈白的肌肤上,洇出渗血的红印来,“我何尝不恨你?”

  乌弥雅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我们就是得在一起……你说可不可笑?”周瑾低低地说道,“你至死都得和我一起;百年之后,你的尸首,也要和我躺在一处。”

  “阿雅。”周瑾温柔地,温柔地,温柔地扼住她的脖颈,“——我恨你,你恨我;这就叫一双两好,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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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钓鱼台。

  上京如坟冢,灯笼如冥火,周瑾一袭深红鹤氅,眸光在辉煌灯火的映衬下,洇染开人血般的红意。

  他抬手一揖,微微一哂,眼睛里没有笑意:“四哥。”

  周理点头道:“九弟。”

  两人嘴上说着称兄道弟的话,却没有任何的熟络可言,空气冰冷而沉默,偶尔被鸦声打碎。

  周瑾款款落座,他胸有成竹,姿态倒是放得随意:“二哥还没有来吗?”

  “秦王府的仆从已经来报,说二哥自己出门了。”周理没什么感情的接话,四殿下尽职尽责地充当陪聊,“——应该还要一会儿。”

  单独出门?

  周瑾端起茶盏,闻言一笑:

  好二哥,你究竟想怎么来呢?

  是想带着兵马来,还是想带着故人来?

  没关系……周瑾双眼微眯,没关系。

  无论周琛来硬的,来软的,都没有关系。周瑾隐忍多年,筹谋至今,就是在等这一天。

  ——来吧!

  二殿下,亮出你的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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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理微讶道:“二哥?”

  周瑾心下不由得生奇,他没听见车马的动静,钓鱼台附近寂静无声。

  ——因为周琛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周琛孤身一骑,缓辔轻裘,从燎燎似火的鹤顶红花丛里,悠容淡逸地向钓鱼台行来。

  天黑地红,风雨暗沉,周琛是画面里唯一的白色。

  发如泼墨,袍似新雪,周琛像是从步练师的记忆里走出来。惝恍间岁月倒流,人事依旧,周琛还是那个皎如星月的少年将军。

  他孤身一人,没有护卫,没有随从,没有兵马。在花海里埋伏着的刀斧手,面面相觑;在树阴里潜伏着的铁甲奴,愕然无措。

  只要现在周瑾摔杯号令,埋伏的兵马便能万箭齐发,周琛一定死在乱箭穿心之下。

  屏风后的步练师霍然站起,脸色震骇,久久无言:“……”

  ——蠢!

  蠢货!!!

  你这般……你怎地这般……你怎地这般蠢!!!

  周瑾立刻就能杀了你!!!

  你不怕么?你不怕么?!

  ……周琛,你这般前来,是准备好死了么?

  步练师双耳嗡嗡作响,心中痛苦难以言状:

  是啊。

  这就是……周琛啊。

  当年梧州夜雨,杀机暗涌,周琛也不是怀着一腔热忱,特地前来见她了吗?

  孤勇、凛然、天真、淳厚……

  这就是,她曾经爱过的,秦王周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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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瑾紧紧地攥着茶盏,指节都握至发白,万般心绪起伏,最后化为了一声苍冷的叹息:

  “……原来,是家宴啊。”

  他不是心软了。

  周瑾只是突然记起,自己还有一位敬佩的兄长,乃是关西秦王,二殿下周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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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少年情/事老来悲”出自姜夔《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