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疯臣>第74章 无字碑 疯臣野望

  白有苏神魂巨震, 心绪惊骇,一股兴奋的颤栗从尾椎直冲大脑,炸得头皮都发麻起来:

  “……薇容,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如今大朔的局势,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隐隐中还有南北割据的意思。

  大江以北,三十二道边关,以关西张氏为首,府军有意无意地靠拢集结, 百万北境铁骑厉兵秣马,随时可以挥师南下。

  大江以南,京畿附近,天海戚氏已经完成了水师至步兵的转换, 浩浩百万精兵随时可以开拔。

  然而仔细看去, 无论是张氏集团, 还是戚氏集团,其间不乏一些眼熟面孔:如果细究下来, 不难看到,薄家疯人院在其中活跃的身影……

  你明白么?

  火/药/桶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就等谁燃起第一颗火星!

  而步练师你,中立谈判的鸽派大臣, 阻挡了所有人的利益!无论是秦王集团, 还是吴王集团,甚至是薄将山的中嵩公势力——都想把你吊死在城门,血祭这天下大乱的开局!

  你明不明白?

  ——这战事一起,最先死的, 就是你步练师!

  “苏姐儿,所以我着急,我着急要在这天下乱起来之前——”

  步练师肚腹上刚开了个洞,一张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却有如熠熠的星火。

  仿佛万万里的朝霞,都烙进了她的眼瞳里,焕发出惊心动魄的华彩来:

  “摆、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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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这第二颗棋子,便是三殿下周玙。

  有了白有苏这一可靠的信息来源,步练师知道了周玙的身世和死因。

  周玙是大朔的牺牲品。三殿下本该在多年以前,就暴薨在玉门关之外;本该是黄泉里的亡魂一缕,如今却又重新出现在了人间。

  何其怪哉!

  “周玙还活着?”

  白有苏惊骇万分:“——你怎地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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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对“周玙”此人的好奇,的确是始于白有苏。

  但白有苏只是点到为止的试探而已。真正令她起了兴趣的,是当年科举春榜大案,步练师在晋州遇见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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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黑影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是两块冷铁在相互摩擦:“步大人,世上不止你一个人,是重生的亡魂……”

  不止?

  步练师浑身一震:这世上的重生之人,竟然不止她一个?

  确实。这重生之法,又不是被周泰垄断的;就算周泰掌握着这批方士资源,也没有道理只复活步练师一个人。

  猝地,一道明灿的火花,从步练师脑海里跳闪而过。

  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鬼使神差,或者就是女人毫无道理的直觉。步练师看着黑影的眼睛,牙齿到舌尖迸吐出三个字:

  “是周玙?”

  由此,魑魅行街,魍魉盈道,好戏开场。

  ……

  白有苏摇头道:“只言片语,何以为信。”

  “我当然也不相信。”步练师单手支颐,眸光清醒而冰冷,“——所以我一直在查,很难查。”

  大朔之所以要控制西域,一是为了边境布防的安宁,二是为了商道的巨额暴利。但是大朔作为东陆霸主,不可能无端地对小国出兵;它需要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便是周泰的亲生儿子:

  ——周玙。

  周玙的死亡,是大朔野心的遮/羞/布。

  既然事关君王的颜面,一国的尊严,周玙相关的事都变得扑朔迷离。

  那步练师是怎么发现,周玙重生的事实呢?

  步练师举起一根手指:

  “窈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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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北狄攻入上京,特地分出了一批人手,去捉拿窈窈。”

  ——意鹊正是死在了那一场没有名目的追捕里。

  “为什么?”步练师摊开手,“窈窈不过一小小女童,能有什么特别的价值?”

  “我顺着这个往上查,就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步练师收回双手,十指交叉,“活捉的胡人俘虏里,有人看见了薄将山,走进了可汗的牙帐。”

  白有苏当即否认:“挛骶邪不可能与薄止为伍。”

  他们可是血海深仇的大敌!

  “所以不是他。”步练师摊开手,“是另一个和薄将山形貌酷肖的人……”

  周玙。

  是周玙与挛骶邪事先勾结,是周玙想要生擒窈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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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有苏立刻抓住了重点:“你怎知周玙与薄止形貌酷肖?”

  ——你都忘记了周玙,还是我告诉你的从前往事;你既然不记得周玙,又从何得知他的相貌?

  步练师悲哀地露出一个笑来: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紫宸殿有一间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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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步练师梦见了自己幼时,无意间闯入了紫宸殿的密室,墙上挂着祖父的铁钩银画:

  “帝王无情,臣子有骨”。

  这内容妄议君上,大逆不道,可称谋逆。但周泰却对着这幅字,无声流泪,不能自已。

  冷酷的帝王对着臣子的逆言,狼狈地呈出了一颗石头心,一颗正流血不止的石头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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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狄撤离上京之后,大明宫重新修缮了一通。”步练师的目光投向无限远的地方,“我也得到了机会,再次走进了那间密室。”

  那间密室与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只是墙上又多了一张挂画:

  画中少年黑发白衣,玉质金相,霞姿月韵。他的容貌酷肖薄将山,气质却与薄将山大为不同。

  这是三殿下周玙。

  步练师重生之后,已经全然不记得,周玙是何等人物了。彼时步练师站在密室里,也只是在画像前驻足了一会儿:她以为这是周家早夭的皇嗣,甚至猜测过薄将山与周皇室的关系。

  直到如今白有苏道出当年,步练师才知道周玙为何而死。

  ——那周泰又是抱着何等心情,把周玙的画像挂在自己的密室里呢?

  周泰冷酷、阴险,凶残,他是合格的君王,也是不称职的父亲。虎毒尚不食子,周泰却可以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化为大朔战前的一道血旌旗。

  既然周泰这般铁石心肠,又为何要挂一副周玙的画像?

  一介小小弃卒耳,怎值得大朔天子,在密室里掩面而泣?

  步练师闭上眼睛,她追随周泰多年,却发现自己全然不了解这个君王。

  永安帝周泰,就像是一道,无字之石碑。

  你不能否认他的恶毒,你也不能否认他的仁善;你不能否认他的功业,你也不能否认他的罪孽。

  在这座石碑上,可以刻上无数个形容词语:阴险、英明、睿智、暴虐、薄情、理性……每个词都可以形容他,却又不能完全形容他。

  步练师怅然一叹。

  周泰正如一尊历史大器的残角,他的一生可以窥见一个时代的风云和悲怆。在以剥/削/奴/役为基石的家国巨构之下,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时代的伤疤。

  如是一叹,唯有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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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有苏叹道:“你就狠得下心对付周玙?”

  你们曾经相爱过啊,你差一点就要嫁给他了,你还记不记得?

  “……”步练师安静半晌,少女般怒了努嘴,表情呈出近乎残忍的无辜来,“苏姐儿。”

  “——爱情,算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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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有苏震悚地看向步练师。

  她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步练师大义凛然的表皮之下,包裹着一颗捂也捂不热的心。

  步练师对爱的认知是无比畸形的:她自幼在周泰身边长大,她对“爱”的认知就像是筹码,步练师拼命想在朝堂作出成绩来,为的是换取周泰等价的关爱和认可。

  但是“爱”不是这种东西。

  爱是不讲道理的。

  ——就像是言眉身怀利剑,周望也要拥抱她;

  ——就像是窈窈与意鹊血脉无关,意鹊却仍旧奋身保护窈窈;

  ——就像是挛骶邪万死难辞其咎,白有苏面对挛骶邪的尸首,却仍旧会悲痛万状。

  “爱”哪里是赏罚分明的东西呢?

  它就是不讲道理的情感,它就是至死不渝的浪漫。

  步练师无法理解。

  所以薄将山用“爱”蛊惑不了步练师:

  她才是那个最精明、最冷酷、最果决的商人,只要这份交易不划算,她立刻会终止交易。

  而现在,周玙对她的爱,无法抵过他的罪孽:

  “苏姐儿,你知不知道?”

  步练师看向白有苏,字字都要磨出血来:

  “——戚英酒杯里的毒,凶手不是秦王集团,甚至也不是薄止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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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周瑾抓到了下毒之人,供认这是秦王下属的意思……而我顺着这条藤查,却又更悚人的发现。”

  “戚英的火狐毒,来自于上京夜市,‘下西楼’中的一位无名江湖客。而夜市伶人指认道,近来有一位风雅的‘周郎’,夜夜出现在此处,甚至还有了‘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的说法。”

  “周玙这般高调,是为了向薄止挑衅;但他却没有想过,我查戚英之死会查得这么深,会把火狐毒和周玙的下落联系起来……”

  “苏姐儿。”

  步练师的眼尾燃着疯魔的红意:

  “你可知我夜夜都梦见,阿英吐血不止,向我哭告?”

  “你可知我夜夜都难眠,两耳都是阿英的哭声?”

  “谁和阿英的死有关系,我步薇容永生永世都不会放过他!!!”

  ——血仇横亘在此,爱情又算是,什么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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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对周玙举起了屠刀。

  大朔历史这样记载到:

  既然周玙想抓住窈窈,那么步练师便顺水推舟,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他眼前。

  在步练师的无声默许下,窈窈赌气翻出了步府,在明玉巷里被周玙掳去。

  但是光做这一件是不够的:

  ——她必须要有一个好由头,让薄将山进入此瓮。

  步练师的目光,落在了影不留上。

  步练师一边要求陆从庸查周玙此人,以表示自己对周玙存在的无知;一边要求影不留放出调查周玙的风声,让薄将山咬住这只鱼钩。

  一方面,是给薄将山将功折罪的机会;一方面,是提醒薄将山,周玙还活着,你该动手了!

  明面上,上京祥和太平,笙歌夜夜高奏;实际上,上京血雨狂飙,人头纷纷落地。

  利用薄将山对付周玙,确实是一招绝妙的棋。在薄家疯人院的行动下,周玙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他安插在上京的眼线内应被逐一查出……只要几个昼夜,周玙就可以变成,一个孤注一掷的孤家寡人。

  薄将山完成作业,确实是保质保量。

  步练师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动声色地让事态进一步发酵:

  周玙掳去窈窈,与薄将山在卧龙江上决战。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薄将山在对付周玙,周玙也在消耗薄将山。

  步练师则趁此良机,在暗中狠狠地楔下势力,惝恍间上京的兵力,竟然全变成了步练师的人——

  而在这卧龙江,就是最后的收网。

  薄将山不难发现,自己的布兵,全被上京禁军,包夹在了火力范围中。神机营的火神铳排列成林,冷冷地对着薄将山的下属们。

  而其中一把火神铳,是被一位熟人握着的:

  沈逾卿立马江头,倒提着一把火神铳,向薄将山遥遥作揖:

  “——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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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沈逾卿倒戈,控制薄将山集团,才会如此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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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将山怔了好一会儿,才找着自己的声带:

  “你是怎么说动钧哥儿的?”

  步练师反问道:“你当年是怎么诱惑幼娘的?”

  薄将山闻言一窒。

  “薄止,你太小看女人了。”步练师幽幽轻笑,“你觉得幼娘天真、傻气、自私,想攀上沈逾卿这根高枝,变成上京的金凤凰——这种女人,你见多了。你觉得幼娘很好控制,所以你想把她当做小小工具,插在沈逾卿的身边……暗示沈逾卿,提醒沈逾卿,警告沈逾卿。”

  薄将山犯了这个时代的男人普遍会犯的错误:

  他们从不正眼看幼娘这般的小女子。

  ——就像是当年在楼船上,薄将山不在意意鹊的存在那样,意鹊才能从火海里带走步练师。

  但是步练师知道。

  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她太明白女孩的聪慧、魅力、能力,究竟可以放大到何种地步。

  而幼娘这经年累月的枕边风,就是把沈逾卿,薄家疯人院的头号功臣,变成步练师这一派的人物!

  薄将山恍然大悟,纵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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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不留的诏狱是个好地方。

  天牢是不可能去的。无论是薄将山还是周玙,都是身份尊贵,牵系甚广,手段遮天的大人物。政斗其幽微何其晦涩,步练师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来定两个人的罪。

  ——而且步练师也不需要定罪。

  她只需要控制。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控制这两个大朔最强搅屎棍,对局面的稳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是以,影不留的诏狱,是个很合适的地牢。

  后世史官认为,步练师此举,意味着大朔的特务统治迈向一个全新的高度;从此诏狱便代替了天牢,成为大朔最黑暗的地方。

  步练师不知道,也不关心。

  周泰的无字之碑,也立在了她的心中。她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至于清浊黑白,是非功过,都让后人去评说。

  眼下的步练师提着一盏灯笼,走进诏狱无尽的黑暗里去。

  这一星灯笼火,照亮了薄将山的面孔。

  薄将山坐在牢狱的草席上,深衣随意地半敞着,露出笔直的锁骨和坚实的胸膛来。

  他如今是步练师的阶下囚,却也没有懊丧或者慌张。薄将山懒散闲适地坐在狱中,姿态放松得像是一个富贵闲人,找了个僻静幽雅处小憩一般。

  ——他知道步练师不会拿他怎么样。

  薄将山的政治价值,就好比长在大朔胸口上的一根刺:

  长在那里,大朔会痛;

  若是拔/出,大朔会血流不止。

  眼下时局如此紧张,大朔流不起多余的血!

  是以,薄将山不急,他一点也不急:

  他等着步练师开出合适的价码,继续他们没完没了的孽缘。

  裙摆如碧波般掠过稻草,步练师一振下裳,端坐在薄将山面前。

  她开口道:“薄……”

  话音戛然而止。

  薄将山唇舌间有铁锈的味道,侵入时像是侠客猝然拔刀。步练师猝不及防,向后倒去,薄将山抬手在她后脑上垫了一下,两人一同撞在了墙上。

  步练师手指动了动,伸进自己的衣领里,抓住了薄将山的手,低声呵斥道:

  “——大胆。”

  薄将山微微抬起头,饶有兴致地觑着她。步练师眉眼冰冷,嘴唇嫣红,像是被人攥在手心里的,一朵本不可亵玩的雪莲花。

  “薇容,”薄将山低下头去,气息扑在步练师的颈项间,“你手持国柄,又掌虎符,整个上京都在你鼻息下……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