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波!”

  边孤舟拼命想要留住那捧散开的细沙, 但他用尽浑身灵力却依然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横波的神魂像是一只萤火虫,明明灭灭几下, 倏地消散。

  再无踪迹。

  云横波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边孤舟呆怔地注视着安安静静靠在他肩上一动不动的云横波, 浑身都僵住了,他一动不敢动,好像他只要动一下,便要被迫接受这个惨痛的现实。

  就好像他不动……

  云横波就还活着。

  许是最后还对边孤舟能救她保留着一丝期盼, 云横波的羽睫微微垂着,隐约可以瞧见她如同干涸死水的眼眸。

  她的另一只手还勾着边孤舟的衣襟,依赖又信任。

  可边孤舟没能将她的神魂留住。

  意识到这一点, 边孤舟的瞳孔倏地张大, 漂亮晶石的义眼明明灭灭,险些熄灭。

  边孤舟整个人浑浑噩噩, 只觉得怀中人的体温一点点变得冰凉, 他用尽全力也无法阻止温度的流失。

  有人似乎来了, 拼命按住他的肩膀晃了晃,声音朦朦胧胧,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孤舟……边孤舟!”

  边孤舟怔然抬眸, 好一会才看清楚面前的人。

  顾寒山带着辜锦不是何时来的, 一阵雷鸣闪过, 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煞白。

  辜锦飞快将灵力不要命的灌入云横波经脉中, 但那些灵力却像是被吸入了一个无底洞中, 永远都填不满。

  顾寒山算是他们中最清醒的一个, 神识一探便知道云横波已魂飞魄散。

  他按住辜锦的手, 不忍道:“师姐!”

  “住口!”辜锦眼泪刷的流下来, 色厉内荏, “我不想听!你闭嘴!”

  顾寒山:“可是……”

  辜锦根本不听,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救人的办法全都用在云横波身上,但那具已经毫无灵魂的躯壳却已经不能给她任何反应了。

  不知过了多久,辜锦的手越来越抖,呆愣看了云横波半晌,喃喃道:“是我……将她逼死的吗?”

  顾寒山瞳孔狠狠一颤。

  辜锦呢喃:“我如果不追究那情蛊的事,如果不逼着她离开夙厌逢,是不是……”

  是不是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结局了?

  周围死一般的安静。

  辜锦看着云横波安安静静好似熟睡的面容,再也忍不住,突然痛哭出声。

  天边雷鸣阵阵。

  夙厌逢脸色阴沉至极,霍然劈开魔神殿的殿门,完全无视头顶的雷云就要往祭台处走。

  画堂春嘶声道:“尊上!天雷要落下来了!”

  “我知道。”夙厌逢道,“你速速离开,看好第九子,别让他闯进来白白送命。”

  “但您就算现在过去也来不及!”

  画堂春见到云横波独自献祭,一时慌得不行,直直冲来寻找夙厌逢,但是直到说完后她才反应过来……

  就算夙厌逢过去,按照那阵法的速度,也是绝对赶不上的。

  夙厌逢眼眸一寒,霍然抬手,宽袍猎猎挥出一道灵力,直接将画堂春挥到雷劫范围之外。

  他不想听。

  哪怕雷劫即将到来,夙厌逢也还是要去找云横波。

  只是夙厌逢还未走到祭台,虫它浑身是泪地冲过来,瞧见他顿时像是瞧见了亲人,一脑袋撞过来。

  夙厌逢看到它鳞片上的泪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一掌推开这条粘人的大蛇,却见虫它獠牙一张,将一团漆黑的雾气吐在夙厌逢面前。

  夙厌逢一愣,下意识抬手接住那团雾气。

  等他意识到这东西是什么,夙厌逢整个人都僵住了。

  阴煞之气……的灵脉。

  那上面似乎还带着猩红的血丝,像是从人身体中硬生生剖出来的。

  夙厌逢瞳孔涣散,身形稳不住晃了一下。

  虫它赶忙用脑袋顶住他,朝他急急“嘶嘶”两声。

  “什么?”夙厌逢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毫无真实感。

  虫它拼命嘶嘶,但看到夙厌逢不理解他的意思,只好化为一个奶娃娃,踮着脚推他的手,脸庞全是热泪:“你……你用,主人让你用这个。”

  夙厌逢面如沉水,快步朝着祭台御风而去。

  虫它挂在他腿上,猝不及防直冲上天。

  只是一瞬,夙厌逢便落在画堂春所说的祭台处,视线横扫而过,却没有瞧见云横波的身影,只要祭台中间已经停止运作的法阵上有一滩血泊。

  夙厌逢眼前一黑。

  就在这时,因为虫它将阴煞之气的灵根交给夙厌逢,体内的主仆契倏地消失。

  虫它坐在地上愣了好久,突然哇哇大哭:“主人!主人不要我了!”

  他的主人……

  已经不要所有人了。

  夙厌逢目不转睛盯着那滩血泊,满脸怔然,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这时,大乘期的天雷终于铺天盖地落下来,只是第一下便有整整九道天雷轰然劈在夙厌逢的后背。

  一瞬,夙厌逢浑身经脉被劈得鲜血淋漓,他踉跄着跪下来,一口血吐出。

  虫它还在哭,听到惊雷声眨了眨全是泪水的眼睛,迷茫看向天空。

  夙厌逢修为不够,强行将大乘期的雷劫引来,那乌黑雷云几乎怀着将他硬生生劈成齑粉的目的落下的,每一道都堪比化神期的最后一道雷劫般凶狠强悍。

  夙厌逢置若罔闻,垂着眸看着掌心那团温暖的灵脉出神。

  那能将他劈成灰尘的雷劫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在最开始引来雷劫时,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此时他看着云横波的灵根,突然感觉到一阵迷茫。

  他之所以强行渡劫,是不想用云横波的灵根。

  但却也是因为他强行渡劫,才让云横波为了他主动将灵脉剥出来。

  那他所做的这一切……

  不就是个笑话吗?

  天雷轰隆砸下,夙厌逢将那团灵脉按在胸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可自制地发出一阵大笑。

  他这一生,太可笑了。

  生来无罪,却因灵根连累亲人父母;

  和亲兄长一同扶持,最后却形同陌路以至于刀剑相向;

  寻到动心之人,却累其为自己而死。

  死……

  直到这个时候,夙厌逢才后知后觉。

  云横波死了。

  死是个极其虚无缥缈的字眼,夙厌逢却像是被一柄剑穿透心口,痛得他浑身都在剧烈发抖。

  天雷还在一道道往下劈,夙厌逢浑身浴血,也不用护身禁制去阻挡天雷,任由雷将他浑身经脉一寸寸击碎。

  虽然主仆契消失,但虫它还牢记着主人的叮嘱,眼眶通红地抓住夙厌逢的衣摆拼命拽,在惊雷阵阵中大声道。

  “你快用啊!否则主人会不高兴的!”

  夙厌逢漠然看他。

  虫它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哆嗦一下,却还是壮着胆子怯怯道:“主人让你好好活着,你……你不能死的呀。”

  夙厌逢嗤笑一声,脸颊上一抹血痕缓缓滑下,看着他好像地狱黄泉而来。

  “天道让我死,我如何能活?”

  虫它说:“你用主人的这个就可以活了呢。”

  他说话语调如同稚子,夙厌逢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微微垂着头发出一阵闷笑,但虫它却隐约听到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是吗?”夙厌逢淡淡道,“我还以为自己修的是无情道,只有杀妻才能证道飞升。”

  虫它:“……”

  虫它歪歪脑袋,他不懂夙厌逢在说什么。

  夙厌逢依然颓然坐在那,似乎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虫它皱着眉头,回想起云横波临走时对他说的话。

  “乖蛇蛇,记住我的话。”云横波道,“到时候如果明离不愿意用这个,你就告诉他……”

  “是夙涸指使的。”虫它突然说。

  夙厌逢眸子轻轻一动。

  “什么?”

  “主人说,是夙涸控制的她,让她强行将自己的灵脉剥出。”虫它把云横波教他说的话原模原样讲出来,道,“她要你帮自己报仇去,把他们全杀啦。”

  夙厌逢怔然看着那团黑雾。

  是了。

  罪魁祸首夙涸还未死、将云横波设计送来魔族四域的离溪月还未受到自己的惩罚,他怎么能死?

  满身是血的夙厌逢猛地起身,微微抬头看向天边还在不住落下的雷劫。

  他紧紧握着那团黑雾,突然死死一用力,黑雾倏地消散,被他毫不留情地吸入经脉中。

  夙厌逢魔瞳猩红,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冷静到极致的疯狂,看着浩瀚雷云,轻轻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阴鸷又癫狂。

  虫它被他身上的气势惊得浑身鳞片几乎都要炸起来了。

  夙厌逢微微抬手,感受着那团阴煞之气钻入自己的内府,在修为一节节的蹿升中,露出的笑容越来越温柔。

  他像是在对待心上人般,亲昵地对着虚空柔声道:“你不是喜欢看血腥的美景吗?我将仙盟变成血海给你看,好不好?”

  虫它一僵。

  夙厌逢呢喃道:“你肯定很喜欢。”

  雷劫似乎被夙厌逢激怒了,轰隆隆惊天动地,竟然一齐劈下数十道天雷。

  虫它尖啸一声,仰天化为大蛇原形,将大半天雷一口吞入腹中。

  夙厌逢脸色被雷光倒映着煞白一片,他好似身披一身红衣,脸上又是云横波还未来魔域之前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淡然。

  好像天崩地塌,也不会让他动容分毫。

  这才是原著中,阴晴不定杀人于无形、真正的大反派。

  轰隆隆——

  万里之外的深海上,电闪雷鸣。

  一条五彩斑斓的大鱼着尾巴一路往下,游入深海。

  海面上惊涛骇浪,但海底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静,只有时不时冒出来的咕嘟嘟水泡急促飘向水面。

  大鱼很快游到底,在一片漆黑的珊瑚旁吐了吐泡泡,发出一声旁人难以察觉的声音。

  “宫主!天可怜见!小公主痴傻十几年,今日终于生了神智啦!还开口说话了!”

  珊瑚处有个庞然大物轻轻动了动,语调沉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吾儿,说了什么?”

  大鱼说:“我也不太懂意思,只记得她说……”

  “卧槽啊!我是想躺平做咸鱼……”深海中,云啵啵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纤细腰腹以下的鲛尾,墨发披散背后,整张面容艶美倾城,她崩溃道,“……但为什么却做了只真正的鱼啊啊啊?!”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