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越很久没有睡的这么沉了。

  自妈妈过世后, 每个夜晚都伴随着失眠与噩梦, 他渐渐开始害怕睡着,于是干脆找一堆活让自己忙碌起来,忙到浑身酸痛累得倒床就睡, 这种情况才稍微好些。

  这次久违的沉梦中,他梦到三年前的那场意外。

  因为大雨,他和爸爸乘坐的马车滑倒山崖边。原本下一秒就会车毁人亡,但不知何为他忽然感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停了下来。慌乱中也没有时间多想, 他连忙跳下马车。

  然而就在他安全着陆, 想要再去救爸爸的刹那,时间再次流动,背后一道凄厉的马鸣声,随后便是马车滚落山崖的钝响。

  ——以及父亲还未来得及喊出便消散在大雨中的声音。

  父亲的葬礼是在一个星期后。

  向来喜欢明艳颜色的妈妈第一次穿上黑衣。

  “听说了吗?那孩子的爸爸连通马车一起坠落山崖,但那孩子似乎提前逃了出来, 毫发无损呢。”

  “是吗?怎么做到的, 根本没那时间吧。”

  “谁知道呢, 也许他跟普通人不一样吧,你看他完全继承了他妈妈的血统, 黑发黑眼,跟咱们不一样。”

  “呃,还真有可能……不过你说他要是有本事救自己, 怎么不把他爸救回来?”

  是啊,为什么没有把爸爸救回来……

  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抬眸望向牵着自己的妈妈,向来笑容满面的妈妈双眼通红, 干涩的眼中已经没有泪水。

  这让他不禁在想:若是只能救回一个人,换做总能够让妈妈露出笑容的爸爸回来,会不会更好?

  “凛越,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

  然而妈妈似乎看得出他所有的想法,胡乱抹了抹脸,妈妈蹲下身捏住他的小脸,强撑起笑容。

  “想什么呢,有你陪在妈妈身边,我感到很幸福哦。”

  “虽然爸爸离开了我们,但并不代表爸爸永远消失了,咱们要把爸爸的笑容延续下去哦,来笑一个~”

  “啧,才死了丈夫还能笑得出来,果然是怪人。”

  “就是,真为他丈夫不值,当初就不该娶这样的异族女人!”

  亲戚们的闲言碎语几乎毫不掩饰。

  妈妈孩子气地瞪了一眼说闲话的亲戚,嘴中嘟囔:“嘁,要你们管。”

  忽然,她想到什么时候,一把捧住儿子的小脸,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懂的异族语言悄悄道:“对了凛越,你是不是有特殊的能力,能让时间暂停?”

  “……唔,好像是。”他点点头。

  在那场意外后,那种情况又发生了几次。

  “那好,那你停下时间帮我踹那人两下。”

  “……诶?”

  “没关系,就当恶作剧嘛~”

  “可是……”

  “相信我,偶尔做的坏事真的很爽~”

  “……好吧,我试试。”

  在亲戚——“唔,谁、谁在打我!”的惊叫中,妈妈似乎笑得格外开心,笑中带泪。

  他看着妈妈的笑脸,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努力勾起嘴角。

  虽然这份笑仍旧酸涩,但他决定从今天起要代替爸爸让妈妈每天活在欢笑之中。

  然而,没等他完成这个目标。

  三年后,妈妈就因病去世。

  妈妈被病痛折磨了太久,回光返照之际,她总算有精力扬起笑脸最后一次摸摸儿子的小脸。

  “凛越,对不起,妈妈要先去见爸爸了,不过即使一个人也要开心的活下去哦……”

  “不要……!不要!不要!!”

  用尽一切力量让时间永久的停在这一刻,只要时间不流逝,妈妈就不会离开自己。

  然而,终究会有离别。

  当他满脸泪水,体力耗尽昏睡在母亲身边时,再醒来,握住手已经没有了温度。

  母亲的葬礼在三天后。

  这回他没有哭,妈妈不在后,他要独自要承担起“延续笑容”的责任。

  亲戚们在为该让谁收养他的的问题相互推脱,他很平静地告诉大家:“我可以自己生活。”

  但让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生活总归不太好看,在一番讨论后,亲戚们决定把他送到尼尔公馆。

  “那地方条件好,吃穿都有保障。”

  “就是啊,而且你长得也还不错,到时候说不定……”

  “哎呀干嘛跟小孩子说这些,你也真是!”

  其实那里究竟如何,他并不在意。

  他只知道换个环境挺好,他可以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变成妈妈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开心”的人。

  然而,无论怎样模仿妈妈露出灿烂的笑容,他的心底仍旧一片死寂。

  只要稍微停歇下来,那份寒彻骨髓的死寂似乎就要把他吞没,于是他主动揽下工作,让自己没时间停下来思索。

  直到几天前的夜晚,他实在是撑不住,抱着湿漉漉的衣服在水池边就那么睡着了。

  醒来时,身体的冰冷让他一瞬间惊惧地几乎连连后退。父亲离开的那个雨夜,母亲在最后时刻冰凉的躯体,统统变成刺骨的寒意钻进他的身体。

  这样的梦魇还要持续多久,他不知道。

  自己的笑容还能撑多久,他也不知道。

  就在他以为只有时间才能冲淡一切,那位笑容明亮的少年却强硬地闯入他的世界。

  “你好,我是乔伊。”

  少年向他伸出手,精致的面庞上有着和妈妈酷似的笑容——那种明朗飒爽,带着点孩子气的坏笑。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少年竟然还会说妈妈才会使用的语言。

  那种抑扬顿挫,古怪却别有韵味的音调他听妈妈说过无数次,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到。

  “你好,凛越。”

  简单的几个字,却冲破他心中所有的防线,藏封的回忆终于如潮水般涌出来……

  头脑昏昏沉沉,视线也变得模糊,但手中温暖的触感却让他感到妈妈回到了身边。

  “妈妈……不要丢下我……”

  在时隔一个月后,他终于再次叫出这个称呼。

  如果这是奇迹,他再也不要松手。

  ……

  “……唔。”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凛越再次醒来时,脑袋依旧昏昏沉沉,像灌满了浆糊。

  他没有力气睁开眼,但还是立刻握了握手——感受到手中的温暖仍被他紧紧抓着,凛越松了口气,刚想继续睡会儿,但他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赶忙睁开眼。

  在他床边趴着的不是黑发黑眸,总会用温柔目光笑望着他的妈妈;而是那个有点笨拙,只会强行对他示好的少年。

  “……唔,你醒了?”

  感受到手边的动静,乔伊揉揉眼睛,也从睡梦中醒来。

  由于被凛越握着手不能动弹,他只能这样趴在凛越床边,趴着趴着就困了,跟着一起睡了起来。

  虽说他不能动弹,但幸好亨利那家伙还有点默契,居然找到这里来。

  “帮我搞点治伤寒的药,再拿盆冷水和毛巾。”

  他立刻用“再看科林一次”做筹码,指挥亨利替他行动。悄悄完成一系列退烧工作,他也终于困得不行趴在凛越身旁睡着。

  现在凛越醒了,他得看看那退烧药有没有起作用。

  “来,让我看看你好点没。”

  然而,当他伸出手想触碰凛越额头时,那孩子却下意识躲开——小脸仍旧绷得紧紧的,黑色双眸警惕的盯着他,完全没了刚才拉住他的亲昵。

  但那如深渊般墨色的眼底似乎还有警惕之外的情绪,不过乔伊还有点犯困,实在没精力仔细打探。

  “好了,养不熟的狼崽子……”

  乔伊嘟囔一声,干脆一把扯过凛越的手,将凛越拽到自己身边。凛越似乎是身体还发软的缘故,一下子没稳住,直接撞到乔伊怀里。

  太过亲密的接触让凛越瞬间脊背一紧,他刚想挣扎着躲开,乔伊手按住他。

  “别乱动。”

  乔伊低声道。

  他实在没心思顾及凛越的情绪了,他现在就想看看这孩子有没有退烧。

  然而,被凛越握了太久的手已经被沾染了太多热度,基本失去“量烧”功能。

  乔伊想了想,干脆将额头贴到凛越的额头上。

  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贴着呼吸,乔伊能感受到对方纤长睫毛颤动时带来的痒痒的触感。

  “嗯,好像没那么烫了……”

  不过他没心思顾及这些,感受着额头的热度,乔伊喃喃自语,放下心来。

  但当他松开凛越的手,想告诉这位不听话的“小病人”病情好转的喜讯时,却发现凛越整个人几乎僵住,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瞪着他。

  乔伊一愣,才意识到这样的量烧方式有些太亲密了。

  “啊,抱歉,这是……”

  乔伊刚想解释,但他突然想起来原作中安德烈就是这样给凛越测体温的,当时凛越可没这么大反应。

  这让他不禁有点恼火。

  要知道刚才抱着凛越躲开大个子时,背后被狠狠撞的那下到现在还疼。凛越这孩子居然还对他这么警惕,真是怎么养都养不熟。

  “瞪我干嘛,这是量烧的方法,你不知道吗?”

  乔伊故意换做凶巴巴的表情。

  见凛越仍旧满脸古怪,他干脆报复似的捧住凛越的脑袋再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

  凛越一惊,连忙闪躲,但已经来不及,凛越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脸上被什么温暖湿润的东西碰了下,几乎整个人僵住,小脸惨白愣愣瞪着乔伊。

  ……呃。

  乔伊也有点尴尬,他真没打算“非礼”凛越。

  但凛越偏要躲闪,一下子没收住,碰额头就变成了亲脸蛋。

  但考虑到凛越年纪还小,应该不会想太多,乔伊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误,干脆低下头吧唧一下又亲了口。

  然后,在凛越满脸的难以置信中,他装做这很正常的样子扬唇一笑。

  “别这么惊讶,在我的家乡,祝福病人早日康复就是要亲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噗,才发现大多数的团宠文都是一堆大佬宠受,我这边是乔宝去宠各种攻。

  不过没关系,等到成年篇里,乔伊就要体会被“孩子”们争宠的苏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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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明天上夹子,虽然已经做好了被吊打准备,但也会努力挣扎一下的!

  冲鸭,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