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夏日, 公良瑾完成学业,离开昆山院。
颜乔乔晚他一届,需待年大考。
自他走后,她的日子就过得分寂寞。她发现, 这个人的存在渗透了昆山每一处, 他不在,连山风都变得空落落的。
夫子们不再把大公子个字挂在嘴边当榜样;女孩们悄悄谈论少女心事时, 不再频繁提及“那一位”;成绩优异的学子们开始跃跃欲试, 剑指各门学科之巅。
颜乔乔恹恹在山道上, 向孟安晴抱怨:“真是人走茶凉!”
孟安晴眨了眨眼睛, 细声细气地赞同:“嗯, 啊!”
“我知道殿忙于处西梁归顺之事,需要长时间,并没有盼他回。”颜乔乔毫无怨气地说,“只是觉得, 他要是再不回, 这里都没一个人记得他了。”
孟安晴违心点头:“嗯嗯!就是就是!”
悄悄掰指头数了数,少皇殿离开昆山,似乎也就……小半月?
“我才没想他呢。”颜乔乔悄声嘀咕。
说话间, 山道两侧有红霞漫过。
赤云台到了。
颜乔乔挥挥, 与孟安晴道别,然后无精打采地踢山石,回到自己的庭院。
进入院中,心头忽地一跳。
有人动过她的东西——她随扔在廊椅上的那些书卷, 全都不翼而飞。
颜乔乔呼吸微滞,胸口涌起酥麻的热流,心跳一快过一。
能进她院子的人, 只有那一个。
颜乔乔深吸一口气,淡自若地环视整间庭院。
只见书室敞门。她离开时,木门是半敞的——他帮她把满院乱扔的书给收回书室去了。
颜乔乔指微颤,心底咕嘟咕嘟往冒甜蜜的气泡,唇角难抑制地往上翘。
踏出一步,足心仿佛被松软的黑色花土挠了,整条小腿酥酥软软,落不到实地。
“真是的,”她小声嘀咕,“公事那么忙,急回做什么?我也没有想你。”
嗓音里的笑意浓得不开。
越过满树花云,她负起,轻盈向书室。
书室门口的廊椅上还留有一卷书,书页半阖,压出道折纹,望就知道她看一半睡了。
‘心思缜密的殿居然漏了这卷书么。’
颜乔乔弯起眼睛,准备上捡书。
忽闻“扑棱”一声振翅,大青鹰径直从书室中飞出,落到廊椅上,勾头叼起书,返身飞回书室。
颜乔乔:“……”
捡书的是鸟,不是人。
颜乔乔眉眼垮塌,悬在半空的心脏噗通一声落到地上,叭唧一,摔得满地流蜜。
一时间,杀了颜青的心都有——好好一个不正经的人,干嘛要教青鹰做捡书这种正经事?害她激动一场,为是那个人。
颜乔乔叹了口长气,肩膀耷拉向,双垂在身,一晃一晃挪进书室。
迈这辈子最颓丧的步伐。
踏进门,见青鹰停在她的书桌上扑棱翅膀。
颜乔乔用叫魂般的嗓音唤它:“小青啊~你啦~”
青鹰扭过脑袋,与她视线相对。
它明显一愣,眼珠上转了转,旋即,它果断扬起翅膀捂住了眼睛。
颜乔乔:“???”
这副惨不忍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再往一步,她懂了。
只见书桌后方端坐一轮明月,正在替她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
他中执卷,唇角噙淡笑,目光温凉,向她瞥过。
颜乔乔:“……”
他身躯端直如青松,宽袍广袖无一丝折纹,公子温润若玉。满室书卷为他添上清正儒雅的气度,望之令人心折。
而她,一副尸走肉的姿态,连青鹰都看不去。
四目相对。
公良瑾眼角微跳,起身,走到她面。
大轻抚她的头发,他无奈叹息:“我不过离开数日,怎就落魄成这样。”
颜乔乔:“……”
“我,”她悄悄转眼珠,“我日夜苦读,被繁重的课业压到不修边幅。”
公良瑾微笑:“……这么用功?”
“嗯!”颜乔乔毫无廉耻地点头。
“如此,”他声线淡淡,“每日七百字注记当是完成得好。”
颜乔乔:“……”
他离开时嘱咐过她,每日读书之后写一篇注记,方便他掌握她的学习进度。
她认真写了两天后,发现他暂时没有要回的迹象,便一日推一日,直至今日。
“我把注记忘在黑木楼了。”她脸不红心不跳,用应付夫子的娴熟口吻道,“次一并交给殿。”
公良瑾失笑,并未揭穿,只伸将她揽进怀里,道:“不急。今日是看你。”
“嗯。”
颜乔乔倚上温凉坚强的胸膛,闻到魂牵梦绕的清香。
他俯身,鼻尖相错,薄唇若即若离,待她首肯。
她对他的寒冽的气息没有丝毫抵抗力,眼睫颤了颤,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殿,”她微醺般道,“我想你,当是不会怕的。”
“好。”他声线泛起了哑意。
彼此的唇仿佛变成了磁石,致命地吸引对方靠近。
他吻上时,颜乔乔感觉到了暗沉的攻击性。
他的呼吸变得缓重,大握住她的腰侧,隐隐发力。
她心跳加快,微微启唇,任他施为。
唇齿相依,莫名生起了火花闪电,令她肌肤酥-麻,身躯不停地发颤。
在他挑开她牙关之时,忽然一阵乱风打断旖-旎。
“扑棱。扑棱。”
公良瑾动微顿,退开,偏头望去。
只见大青鹰蹲在书桌边上,扬起左爪,毛茸茸的鹰脸摆出一副活灵活现的为难表情。
“抱歉,忘了颜青信。”他将她扶稳。
颜乔乔面无表情地看鹰翼:“许久未吃过蜜汁鸡翅了呢。”
青鹰把脸拧到另一边,假装听不懂。
它撇爪,将信筒递上。
颜乔乔取出信帛,视线一扫,额角顿时突突跳疼。
原颜青这个二傻子发现阿爹在给她准备嫁妆,立刻不答应了,说小妹给王八蛋骗私终身,阿爹居然跟头脑发昏。他写信过是为了告诉颜乔乔,他,颜青,这就亲自杀上京陵削人狗头。
颜乔乔捂住脑门,幽幽叹息。
她完全可想象出颜青不问青红皂冲阿爹咆哮的样子。被他这么一吵,阿爹都懒得告诉他实情,干脆随便他扑腾。
这就是命中注,该有一劫。
公良瑾不必看信也能心领神会。他垂眸,微微地笑。
颜乔乔望向青鹰,语气沧桑:“你走吧小青,我没有信件要交给一个死人了。”
青鹰垂喙,挠了挠胸口的茸毛,然后振翅离去。
“殿,”颜乔乔用指勾住公良瑾束带,“在被颜青连累灭族之,且让我及时乐罢。”
公良瑾失笑,躬身,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卧房。
才到廊,便听到传音铃“叮叮”响。
“这么快就送死?”颜乔乔无言望天。
既然如此,今日便让殿给他个教训,帮他长长心。
叹息间,传音铃中飘出访客有礼貌的声音:“长辈到访,屋里有人吗?”
慢吞吞的调子,透过传音铃隐约有一点失真。
颜乔乔:“这傻……”
公良瑾俯身,将她未完的半句话封回腹中。
他咬她的唇,气音低沉:“是我父亲。”
颜乔乔:“!”
好险好险。
他将她放到木廊上,抬,替她整头发和衣裳,然后携穿过庭院,给帝君开门。
门站帝君与君后。
颜乔乔弯起眼睛,抿起唇角,笑得人畜无害,迎两尊大佛进入庭院。
“您二位亲自微服私访啊?”
颜乔乔殷勤地搬屋中最大的椅子,请二老落坐。
帝君摇头晃脑:“我就知道这里保准能堵到阿瑾,我与阿兰这么说,她还不信,于是我们两个打了赌,赌注是……”
君后悄悄掐他胳膊,示意他在小辈面少留点脸。
“赌注是什么,不告诉你们。”帝君笑眼弯弯。
君后忧郁地叹了口气,软软和和地道:“继位交接,有不少文书需要阿瑾签署,还有你们大婚的细节,总得让你们自己拿个主意——总要回宫一趟的。”
颜乔乔赶紧道:“殿正事要紧,这便动身吧。”
帝君摆:“不急,我与阿兰好年没回昆山,此次正好重温一旧梦,顺便见一见院长。哼哼,我还有笔账未找他算,老虎不发威他当我病猫,竟敢煽阴风点鬼火,教唆阿兰扎我刀,他就不知道我与阿兰伉俪情深夫妻恩……”
君后咳嗽打断:“院长当初修墓阵发现玄机,瞒你与我商量,也是为了大局想。”
“是是是。”帝君点头,冲公良瑾眨了眨右眼,“总之,我与阿兰拜访院长去,你们小两口抓紧时间别浪费光阴。”
公良瑾额角青筋微跳:“并不需要……”
“放开点,”帝君拍了拍子的肩,“连续熬几个夜挤出空闲,脚不沾地跑看媳妇,就别总是端夫子脸啦,我当年若像你一般假正经,那你得比如今年轻五岁。”
公良瑾:“……”
颜乔乔:“……”
她正要偷瞄殿表情,忽闻廊传音铃“叮叮”响。
嗯?谁?
一息之后,颜青的大嗓门在廊炸响,把传音铃震得嗡嗡乱颤。
“哪个王八羔子想娶我妹妹,先看看过不过得了我颜青这一关!”
颜乔乔:“……”
她寒毛倒竖,没敢看二老的脸,疾疾奔到木廊,压嗓子喝一声:“闭嘴,他父母亲也在!”然后奔向院门。
刚跑到赤霞株,听到颜青更加嚣张的声音从铃中传出:“哈!那不省得我杀上门去,正好在这老的小的一锅烩了!”
颜乔乔:“……”
拉开院门,看门怒发冲冠的颜青,颜乔乔露出疲惫的笑容:“进屋之,真诚建议大哥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
“哈!哈哈!笑话!”颜青撸起袖口,杀向正屋,“你可曾见我虚过谁不曾?!”
颜乔乔目送壮士。
只见他迈过门槛的姿势无比豪迈。
旋即,颜青背影一点一点僵硬,就像一尊刚糊好泥巴的神像正在风干凝固。
再一息之后,这尊雕像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肢地。
颜乔乔生无可恋地蹭到门槛旁边,只见帝君笑吟吟上扶人,道:“哎呀,阿瑾他大舅子,一家人,不必此大礼。太客气啦,太客气啦!”
颜青冷汗涔涔:“……微臣惶恐……所要娶舍妹的是……”
帝君笑眼弯弯,掷地有声:“就是阿瑾这个小王八羔子啊!”
公良瑾:“……”
君后:“……”
颜乔乔:“……”
帝君啊,您可长点心吧。子是小王八,您老是个什么物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