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歇舍中,越淮歌醒来时已是晚上。他一睁眼就见陆淮璋在他床前,难掩兴奋道:“歌儿,醒了便好,醒了便好。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不管听了多少遍,越淮歌每次听到“歌儿”这个称呼时还是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一激舒服也不舒服了,他摆摆手,而后撑起身靠着床头坐起来。

  越淮歌当时将灵力全往姬淮仁体内灌,直到看到陆淮璋等人赶到才敢晕过去,他记得当时成黎的短刀还插到姬淮仁背上。

  越淮歌嗓子有些干痒,他咳嗽两声道:“掌门师兄,二师兄如何了?”

  陆淮璋为他倒了杯水端过来:“淮仁背后那一刀很深,再加之走火入魔,气息不稳,若不是你及时稳住,恐怕根本等不到我们来救。”

  越淮歌抿了一小口水,就又听陆淮璋道:“歌儿,如今淮仁昏迷不醒,成黎又不肯说话,你倒说说,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越淮歌明知此事瞒不过,便如实道:“是雁鸣,他将我抓走,二师兄恰好来探望我,便追了过去。我们逃到树林中时实在支持不住,便停下歇息,二师兄之后走火入魔,成黎来到时恰好见他掐住我脖子,便捅了二师兄一刀。”

  自从听到雁鸣的名字,陆淮璋就眉头紧蹙,他沉吟片刻才道道:“淮仁和雁鸣交手了?”

  越淮歌:“是。”

  陆淮璋:“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是断水大师,”越淮歌道:“断水和雁鸣之间似有私怨,若非断水相助我们也逃不出来。”

  陆淮璋感慨道:“还好有断水大师,我绝情谷真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越淮歌将茶杯放在床头,道:“这件事,掌门师兄打算如何处置?”先抛开雁鸣不说,姬淮仁被成黎重伤,险些丧命,总不可能几句话就过去了。

  “成黎自从回来后就一言不发,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陆淮璋轻叹了口气,道:“那一刀委实过深了,若说他只是为了保护你一时冲动,只怕说不过去。”

  对于那一刀,越淮歌心中也有疑惑,成黎分明是冲着要了姬淮仁的命去的,相比为了救他,越淮歌更宁愿相信成黎是想借此杀了姬淮仁。

  姬淮仁修为高深(虽然和雁鸣打起来很是吃力),但是只要有陆淮璋和姬淮仁在,绝情谷就就不可能乱。但若是姬淮仁死了,那就另当别论了,届时陆淮璋宛若失了左膀右臂,成黎想要拿捏也会可行的多。

  “歌儿,你在想什么?”

  越淮歌笑笑:“没什么,现在怎么说?”

  陆淮璋眉头蹙得更紧了:“我们原本商议先将成黎收押,可他执拗得很,只跪在你房门前,不肯离开。”

  “操——操心,太让人操心了。”越淮歌把脱口而出的脏话生生咽下去,让活了几十万年的天子魔跪在他房门前请罪——是请罪还是威胁?!

  越淮歌想着无论如何,先找个由头让成黎起来再说,可刚一动脑筋,就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任务:请宿主从重处罚天子魔,处罚级别达到八级过关~~]

  与此同时,越淮歌看到了一张表格,里面分别列着一道八级的惩罚内容。

  一级是呵斥,二级是重重呵斥……而到了八级,有:废去修为、逐出师门、一百道绝情鞭。

  越淮歌看到八级时头皮发麻,他还有机会活着么?但当看到第十级时却是愣了,第十级惩罚是,是以身相许???Bug了吧。

  越淮歌试图讨价还价,然而系统根本不给机会:[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否则将接受惩罚。小提示:惩罚相比九野境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能危及生命,请宿主谨慎择决。]

  越淮歌:“……”

  陆淮璋伸出右手化出一把短刀,道:“这把刀成黎是从何处得来的?为何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当。”

  越淮歌拿过那把刀仔细打量,只见原本灰扑扑的刀刃隐约显露着锋利之色。从九野境得来的,必然不是把省油的刀。他道:“此刀一时半刻我也说不清楚。”

  “罢了,”陆淮璋道:“那便先放到禁室吧,总之查清楚前不能交给成黎。”

  越淮歌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哪门子疯,开口道:“掌门师兄,这短刀可否先由我代为保管?”

  陆淮璋语重心长道:“歌儿,不是师兄不愿相信你,而是此刀看上去甚是诡异,你带在身上只怕不妥。”

  看来陆淮璋是怀疑到了这把刀上,成黎是老谷主,也就是他们的师尊抱拙子捡回来的。当时越淮歌十三四岁,刚入师门不久。

  抱拙子许是年纪大了,对成黎喜爱的紧,当时大家都以为抱拙子会收成黎为徒,熟料他天命无常,他没几年就死于雁鸣之手。临死前,将成黎托付给了越淮歌,要越淮歌收他为徒。

  也正是由于这层关系,陆淮璋根本不会怀疑那一刀是成黎有意为之,于是便怀疑到了这把来历不明的刀上。

  附有恶灵的刀枪剑戟控制持有之人屡见不鲜,陆淮璋的怀疑倒也不是无凭无据。

  越淮歌道:“那便由掌门师兄保管吧。”

  陆淮璋颔首,将短刀收回,又道:“关于成黎,我原想先把他关着,可他跪在你房门前不肯走,只得暂时封了他的灵力,你看看是否能问出些什么,尤其是关于这把短刀的。” 陆淮璋顿了顿:“至于处罚,还是要有的。”

  越淮歌了然:“掌门师兄放心。”在系统的努力下,就算你要放过成黎,我也不能答应。

  陆淮璋起身道:“歌儿,你先好好休息,我便先走了。”

  “师兄慢走。”越淮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而后……就见陆淮璋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翻了出去。

  陆淮璋一边回身为他关窗,一边尴尬的笑道:“成黎还在房前跪着,我不好过去。”

  越淮歌真挚的道:“理解,理解。”

  陆淮璋走后,越淮歌当即掀了被子翻身下床,他推开一点门缝,果真看到成黎正跪在院子里的鹅卵石上,面容冷峻,睫羽微微下垂着。

  [请宿主尽快做出抉择,任务时效为二十四小时,超时将自动视为任务失败。]

  越淮歌:“这事原本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这么咄咄逼人,只会让天子魔心生不满,促使他成魔。”

  [请宿主认真完成任务]

  越淮歌又双叒一次真诚相劝:“做个人吧。”

  他在桌边坐下,烦躁的喝了杯茶。一杯下肚,还是很烦,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

  夜深了,越淮歌依旧烦躁的坐在桌前,满心纠结——不知道要选哪一个惩罚,成黎才能收回把他削成烂泥的冲动。

  他一遍一遍的在心里彩排着,就说:“为师自然相信你,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罚不行”?

  太虚伪了。

  又或者:“为师对你期望甚高,不想你走错了路,今日罚的确实重了些,也只是因为为师……”

  越淮歌趴到桌子上,似乎更虚伪了!

  又或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修为提升过快,未经磋磨,为师是为了磨砺你。”

  这个好像有那么一丁点靠谱。

  ……

  不行,得先去趟厕所。

  说不定去趟厕所就有灵感了。

  越淮歌起身往紧闭着的房门走了两步,而后又十分果断且机智退了回来,走到了窗户前。

  他一手撑着窗棂,手上一个用力,就腾空翻了出去。姿势甚是潇洒帅气不油腻,可是落地一瞬间,越淮歌只觉脖子一墩,错了位般的疼痛如电流般传遍全身。

  他抬手捂着脖子,往茅厕而去,心中无语道:“跪着的是大魔头,受罪的却是我,没天理没天理啊!”

  越淮歌在茅厕里找了许久的灵感,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出来时候夜空中飘起了小细雨,凉丝丝的。

  雨水很细,却越来越急,越淮歌快步回到窗前,正欲翻进去时又想到成黎还在院子里跪着,而且据说灵力已经被封住了。

  他心中不是很相信堂堂天子魔真会狼狈的跪在院子里淋雨,翻进屋里后又从门缝里偷偷看了一眼,只见成黎果真任由雨水砸在脸上、身上,连抹都没有抹一把。

  雨势越来越急,风也越来越大,若是没有灵力护持,绝情谷的晚上还是很冷的。

  越淮歌从门缝里看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最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虽然他自己觉得是因为怕把天子魔得罪的太狠,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用灵力在成黎头顶上设了个结界,将雨水挡掉。

  成黎木然的眸子陡然变得黑亮起来,他抬头看了眼结界,嘴唇轻启,低声呢喃了句“师尊……”

  越淮歌发现他往门缝这边看后立刻就把门关了个结实,而后躺回了床榻上,成黎应该没看到吧?

  越淮歌翻来覆去,又觉得不太对,他不就是想挽回一下他这几乎无可救药的师尊形象么?要是成黎没看到,那还有什么意义?

  越淮歌思前想后,实在睡不着,就起身想去书架上找本话本看。只是可惜之前为了买好成黎,把近一半的话本都送了出去,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他来到书架前一看,立刻就把眉毛挑上了天去,只见书架上不仅放着他原来的那些话本,包括之前送给成黎的,还多了五倍不止的新话本,将他留出专门放话本的那层书架填了个满满当当。

  越淮歌粗略扫了一眼,仅从书名就能看出这些话本都是按着他的喜好挑的。

  这,难道是陆淮璋去买的?按照陆淮璋对他这个小师弟的宠溺程度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那些原本送给了成黎的话本又如何解释?

  真相只有一个,买这些话本的只能是……答案呼之欲出,越淮歌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更不敢让自己确信就是成黎买来的。

  最后,越淮歌两手一摊,管他是谁买的,就当是天上掉馅饼,不啃白不啃!

  他挑了本话本,大大咧咧往床上一趟,翘着二郎腿看了起来。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越淮歌刚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只对着插画精美的纸张发愣。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干脆把话本一扔,去了成罂身体里,拿了把油纸伞,走进了凄风苦雨中。

  他想着有成罂这个小师弟陪着,成黎应当不至于太难过,这样也就不至于一个失控化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