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在某处客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便好似往一锅沸腾的热油中浇上一瓢水,“噼里啪啦”彻底炸裂开来,叫骂声、惨叫声与打斗声不绝如缕。

  ——这是出事儿了!

  原本正在与舞姬缠绵的宾客猛然与怀中的美人分开,苏宸和秦楚阳“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诸位,稍安勿躁,想来是宗门中冒出了什么矛盾。”

  苏宸作为合欢宗少主,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安抚人心,在宴席现场布下一层禁制后,便朝着事发地劫掠而去。

  等他来到现场,就见是几个宾客正与合欢宗弟子公然对峙,灵光接连闪现,将原本风光秀丽的小院破坏殆尽,而周遭的客房内还躺着十几具衣不蔽体、精元尽失的男修。

  光是看到这场面,苏宸和秦楚阳便下意识地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

  “住手!”

  苏宸怒喝一声,无形的音浪将正在动手的一众人全都掀翻了出去,不过他控制着自己的怒意,因此形成的音浪并不强烈,否则这些筑基期的修士焉能完好?怕不是早就身受重伤了。

  几个舞姬,以及其余合欢宗弟子看向苏宸,面上露出希冀之色。

  然而在他们开口辩解之前,便有一个英气勃发的宾客修士怒吼道:

  “原以为你们合欢宗拥有第一正魔宗的气量,可不成想你们竟然这般无耻,将我们这些小宗门的修士骗来,只为摄了精元……怎的,死人后,是不是还要倒打一耙,栽赃给天魔宗?”

  “道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苏宸平静地问道,“我们合欢宗家大业大,宗门弟子虽往往吸取精元用作修行,却往往是双方你情我愿。除了你们,大有的是人愿意主动献身,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倒了自己的牌子。”

  那最先开口地修士闻言,肆意狂笑:“哈哈哈——听!这便是正魔道第一大宗的气量,敢做不敢认么?”

  “虽然我们这些修士背后靠山的宗门依附于你们之下,可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并非那些灵智都不曾开化的走兽,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就是,将我们称为‘两脚精兽’,还让我们资质大好的师兄弟就此陨落,还不适你们的错?这般造孽,早晚会有因果孽力回馈到你们身上,将你们送入万劫不复之地!”

  苏宸听得云里雾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见几个舞姬和合欢宗弟子,依然处于震惊之中,显然也摸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苏宸直接走向一个舞姬面前,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显然,平素和颜悦色的苏宸在发怒以后,那种极寒之意逼仄而来,恨不得将人给冻成冰块的凌厉气势是相当骇人的,在场除了秦楚阳的震惊未表现出来以外,其余人的目光可都是惊恐极了。

  而那个英气修士在瑟缩了几秒后,依旧色厉内荏地瞪着苏宸,殊不知自身颤抖的身躯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当然,以他的修为境界,在面对苏宸如海啸一般摧枯拉朽、席卷而来的杀意,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属实难能可贵。

  其中一个舞姬怯怯地说:“少、少主……奴家也不清楚。奴家正与一位客人呆在温柔乡中,不成想就突然有人杀了出来。”

  “奴家也是,那个人开口便指着人大肆谩骂,还将人拖了出来,若非有与我共度**的公子相互,奴家只怕已经是人头落地了。”

  再听其他几个并非是舞姬的合欢宗弟子解释,他们只道是听闻了同门的求救,便慌忙赶来相助,哪有想太多。

  往年来不是没有宾客醉酒发疯,不知所谓的事件发生。

  苏宸轻点了一下人数,确定舞姬当中少了两个,便问道:

  “你们口口声声是我们宗门害了你们,但空口白牙,你们也有可能是上下两嘴皮子一碰来污蔑我们的。那两个犯事的舞姬何在,如若情况属实,本少主定然不会轻饶,将她们以忤逆门规的名义逐出去,生死皆有你们处置,我无话可说。”

  英气修士冷笑地勾了勾嘴角:“他们死了,莫不是你会留着谋害你至亲的仇人?自然是要让他们当场毙命才令人心安。”

  “所以……”

  英气男子:“呵呵,那两个下贱的女修已经化作一抔黑灰了,你们自然是找不到了。”

  苏宸立刻注意到了客房的地面上有烧焦的痕迹。

  他的额头青筋一挑:这叫个什么事儿?当事人全都死光光,没个问责的人,对方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打算将案件结论定了?

  虽说英气修士是怒上心头,冲动而为,并非不可理解。

  苏宸思忖了片刻,询问出声:“那‘两脚精兽’是什么意思?你们从哪里听到的?”

  “自然是从舞姬之口听闻的。”

  苏宸眼睛一眯:“那就怪了,照理说每一座客房都布置了隔音结界,除非趴在门上边敲门边叫嚷,否则是不会让人听到的才对?更被说,你们当时正与舞姬搅和得寻死觅活的,怎么会有人趴在你们门口用真元大喊这种话?”

  “不凑巧,当时正值入夜,我们几轮已经结束,我便打算趁着月色大好,眺望一番夜景……就在那处之后。”

  英气男子指了指位于院落后的茂密林溪:“大概位于一公里开外,再加上我的法衣加持了匿息阵势,自然不会被人轻易察觉。”

  夜色寂静,即便离得远了,可修士的耳力一向是大好的,要听到一公里以外的声音,不难。

  “即便真如你所言,他们称呼你们是‘两脚精兽’……”

  苏宸的声音稍缓,带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

  “可我们宗门向来遵循‘可持续发展’,竭泽而渔的事情显然是不会做的。这次将你们精力榨取大半,你们爽翻了天,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裙下之臣、 裤下之臣,让你们心甘情愿地沦为精兽不好么?且随意杀人是违反,坏了宗门规矩,便只有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的份儿……这里的舞姬,可没那么傻。”

  一众合欢宗弟子疯狂点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现在当事人全都死了,只留有一个侥幸听到消息、且为宾客当中的核心人物的英气男子开了口,这不就是“死无对证”?

  下一刻,就听得英气男子眼睛猩红地说:“既然你如此确信,大可将我昨晚的记忆倒腾出来,让大家看看是怎么回事……”

  “你疯了,他可是合欢宗少主!要是他趁机在你神识中打下烙印该怎么办,届时你该如何翻身!”

  “就是,这些无耻之徒,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你别自投罗网。”

  “我已经用传讯纸鹤通知了师门,此时非同小可,要杀要剐随你便,不过你们若真的敢对我们出手,便是与整个正魔道以及正道对着干,望少主大人好自为之。”

  其余宾客中,有人规劝起英气男子“切莫冲动”;有人忍不住呛声讽刺起合欢宗来;更有人则“早有预谋”地将此事禀报给了师门。

  那个声称已经“禀报师门”的,乃妖舞坊弟子,与合欢宗关系不亲不疏的二流宗门。

  至于英气男子,则是爆云宗的弟子,这个宗门本身也是二流,没什么问题,甚至一直以来都与合欢宗关系不错。

  但现在,这些本来与合欢宗关系良好、至少不会敌对的宗门,竟然有志一同地帮腔,连一丝怀疑都没有,就信了一家之言?

  反倒是苏宸这个合欢宗少主,变得里外不是人了。

  英气男子见苏宸沉默了三息,扬声说:“怎么,堂堂合欢宗少主,莫不是对我的提议感到心虚了?”

  这小子,竟然有点前途,还能反过来威胁他?

  苏宸不禁哼笑,前途是一回事儿,但是他吃不吃这一套,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通过他的分析,接下来,对方可以纠集起话语权,让他发下心魔誓,只能查探他昨晚的记忆。

  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反倒是无关紧要了。

  毕竟他们已经看到了对方记忆中最最关键的部分。

  ——但实际上,前因,才是最重要的。

  这小子究竟是被人利用,成了别人手中用来陷害合欢宗的引子;还是主动与对方合谋,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苏宸说:“正好,本少主觉得,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更何况,宾客当中的确有人身亡,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监管不力,宗门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对哪方而言,都是一种遗憾。”

  “所以……”

  他顿了顿,在对方不似作伪的怒视中,说:“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合欢宗都会予以补偿。可现在我们的舞姬也的确身亡,只是这‘舞姬’的真实身份有待权衡,因此将此事交给开剑宗等一众宗门作裁决,乃是最合适不过的事情。”

  事情已经发生到这种地步,开剑宗的介入已经成了不可避免之事。

  十几个不同宗门的正魔道、正道弟子受到了牵连……

  是的,其中不光有正魔道的修士,还有几个正道的弟子,即便他们背后所属的势力都是二流至三流,可这些修士能够拧成一股麻绳般的力量,至少无论如何都要为他们天资大好的弟子讨回一个公道。

  正魔道与正道属于修炼的道法,而非指代特定的宗门,因而范围更加广泛,其中来访宾客里,正魔道的弟子往往属于正魔宗,而正道的弟子往往属于中等规模的家族。

  九重界,家族势力远不如宗门,原本这些中等规模的正道家族,仅相当于三流宗门的实力,依附于正道大宗,比如开剑宗、缥缈宗、妙华宗、天冶宗,甚至是一些二流宗门,都是极好的。

  可无奈,即便这些正道家族举起三条腿表示自己愿意依附于正道大宗门之下,可人家也不愿意收啊。

  家族势力比起宗门势力显得更加鱼龙混杂,一个不小心掌控得不好,那些小家族指不定会在某些小地方搬弄权势,污了宗门清誉,只消一个家族里出现一个渣滓,对于宗门来说,便是莫大的损失。

  几千年前,听闻那时正道宗门还是会接受中小家族依附的时候,某个小家族中出了个渣滓,在统领的一域大肆欺辱凡人,甚至于闹出了不少人命。

  可即便有正道宗门的弟子定时巡视,凡人受到了威胁,敢怒不敢言,只要家族势力在宗门弟子来访时安分一段时日,最后不就当做无事处理了?

  可不成想,就因为这个家族中的纨绔子弟以那个宗门的盛名逞凶,千年后,便出现了一个元婴期的散修,以一己之力剿灭了那个宗门,随后飞升上界,扬长而去。

  那位元婴期散修将种种因果告知天下,顿时惹来九重界一片哗然,堪称“地动山摇”也不为过。

  有谁想得到,将家族势力纳入保护范围之内,竟会给宗门招致仇恨,最终引来覆灭的后果?

  于是各大宗门人人自危,纷纷开始彻查。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凡人、低阶修士以及家族内乱的丑闻数不胜数,更有一些骇人听闻之事,让无关者都不禁心寒于凉薄冷酷的人性。

  而即便是九重界宗门之首的开剑宗都难逃一劫,被爆出有长老私自将家族纳入保护之下,而那个家族中,上至家主、下至仆役,都已“开剑宗”之名,行嚣张跋扈之事!

  就这样,家族势力自此与宗门势力划清了界限,家族势力主要现在聚集于九重界四方城,而宗门势力则遍地开花。

  ……那么现在回到苏宸这儿。

  正道宗门势力各有依附,即便是三流小宗门也是如此,是不屑于正魔道为伍的。

  早就有言,正魔道以“魔法”行“正事”,必然会同时招致邪魔道与正道的不满,而身为正魔道表率的合欢宗,若是与邪魔道扯上关系,那么整个“正魔道”的名声就臭了。

  更有可能,以后魔道不会再有“正”、“邪”之分,只要带上一个“魔”字,就全权打入“邪魔道”中,招致天下正道宗门、家族势力的联合围剿。

  此乃——正魔之别!

  这是苏宸并不愿见到的事情。

  现在合欢宗就生存在这样的夹缝中,上有开剑宗施压,下有邪魔修窥视,前有先人教导,后有天魔宗觊觎。

  忘了说了,天魔宗的名声并不好,那些个天魔宗弟子踩在底线上,即便有许多人早已看它不满,可它却如同一条滑溜的黑泥鳅,怎么也抓不住把柄。

  就连苏凛冰都抓不住把柄。

  要说人家肆意虐待门下弟子,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宗门之事等同于家事,既然无人鸣不平,外人就管不着。

  于是对于正魔道、正道家族来说,既然攀不上开剑宗这样的大宗门,那么就退而求其次,选合欢宗、天魔宗这样大名鼎鼎的正魔宗也不错。

  正魔道势力暂且不提,那些个中等的正道家族,合欢宗之所以收了几个作依附,便是希望能多与正道扯上关系,让人强调“正魔宗”三个字中的“正”字。

  至少,正道家族虽然无法成为正道宗门的依附,家族势力下的弟子,却是最有力的正道宗门候补弟子。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讲,那些正道家族为了讨好合欢宗,也会让合欢宗弟子大方地往来于家族之内,让双方大方地行鸳鸯好事。

  本来,在苏凛冰的领导下,一切有序发展,至少没有出什么岔子。

  可苏凛冰才刚离开一年多呢,岔子就冒了出来。

  问题,就是出在这几个已死的正道家族弟子上!

  如果已死的是正魔道家族弟子,很好,那是正魔道势力内的事情,就算合欢宗一下子吸干了一百人,开剑宗都管不着。

  可既然正道家族弟子,扯上了“正道”两个字,事情的严重程度就提高了百倍不止。

  现在苏宸面对的,已经不是单纯的“岔子”那么简单了,简直是一杆朝着他后脑勺抄下的狼牙棒。

  苏宸这种冷静正面应对的态度,却并没有换得已经统一口径的宾客们的迟疑。

  相反,对方都觉得,眼前的这位合欢宗少主是出事了,就不想负责了。

  面对一众质疑时,苏宸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

  如果他尚且是一位筑基期修士时,只怕就先要和对方打一架,将对方先干趴下再讲道理,只是现下他已经是结丹期修士,“高高在上”,境界不一样了。

  “你们若是愿意,暂且在宗门住下,本少主行得端坐得正,等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以后,再提也不迟。”

  英气修士冷冷地说:“你想将我们禁锢在这儿?”

  “怎么,你想走?”苏宸有些惊讶,“你师兄都死了,你还想趁这个时候回去?你刚才分明表现出要跟我们拼命的样子。”

  英气修士面不改色:“我们自愿想要留在这儿,和你将我们禁锢在这儿,是两码事。”

  苏宸翻了个白眼:何必拐这个弯儿?他也没说要将人强行留下。

  于是他复而问道:“行吧,这位道友,你想要留在这儿么?”

  英气修士犹豫了一息,而后垂眸片刻,点了点头。

  苏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其大拇指佩戴的扳指上,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眼熟。

  “既然如此,那么本少主先行告退,抚恤的物资,等判决出来后,自会送到他们家族、宗门中。”

  苏宸话音落下,便张开一道禁制,笼罩住这个小院,并直接吩咐了下去:除了他以外,任何修士,包括长老,都不能擅入客房的峰头,违者重罚!

  至于那些舞姬,以及第一时间赶到此地的合欢宗弟子,也被强制性地单独关入不同的院落中,除了修炼外,在这段时间内什么都不能做。

  寻常弟子在这段时间内,也不准出入合欢宗,除非是经过他的亲自首肯!

  将宴席上的修士送走,并回馈了对方一些物资后,因着苏宸的命令,原先热闹的合欢宗立刻便比平时安静了五分。

  许多合欢宗弟子因着苏宸的命令,感受到了风雨欲来之势,纷纷回到了弟子居、洞府之中,还有一些正在落花谷等试炼地参与试炼的弟子,也被下令尽快返回。

  苏宸聚集了现今清醒的众位长老,并进行了详尽的说明。

  诸位长老也立时叹息,表示他们会在这段时间内加重对于合欢宗内部的管理。

  在这之后,苏宸才和秦楚阳返回星艳峰洞府内。

  秦楚阳认真地说:“阿宸,此事疑点重重,必定有诈。”

  “是啊,我也觉得,我爹还在,一些事情还能压着,可我爹才离开不久,事情就纷纷冒了出来。可能其他宗主并不知道我爹在与不在的消息,可我爹手段高明神秘,且之前我并不太多地过问宗门事务,因此外部情况不甚了解。”

  他一边说着,一边苦笑了一声:“想来,我爹那心思谨慎的,必然是对我有所存疑,没有透露诸多内幕。不过说起来,换成是我,我也会对自己的儿子是否被人夺舍而保持怀疑。”

  如果不是石弈的突破高于此事,他家渣爹兴许会对他进行更多的考察。

  “阿宸心中可是有疑点?或者是已经在心中列明,有多少宗门觊觎合欢宗的位置,打算动手。”

  秦楚阳的心里陡然冒出了“天魔宗”三个大字,只是此事来势汹汹,只怕天魔宗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天魔宗宗主侯泰然是半步元婴的修为,算是二流宗门当中的顶尖了,可明显与长老辈便是结丹中期以上的合欢宗势力差距悬殊。

  “说到想要对合欢宗眼馋的宗门,可不要太多,就比如说万年老.二的天魔宗,他们的动作不大,可目的却太明显了。”

  苏宸浅浅地吐出一口气:“说起来,那大胆的小修士手上的扳指,我倒是挺眼熟的,似乎在何处见过。”

  对方手上的扳指不过黄阶下品法器,是个修士都能够拥有,但正是因为看上去太过廉价,才会让人心生怀疑。

  “等等,我储物戒里,好像有一枚类似的。”

  很快,苏宸一阵翻找后,就从旮旯角落里找出了一枚与对方的扳指,相似度高达八成的指环。

  “咦,的确是一样,这上面的花纹看似繁冗无用,以阵法之道来说,却非常玄妙。”秦楚阳惊奇地叹道。

  苏宸想啊想,一丝不苟地回忆着目前所有的记忆,终于将目标锁定了一个人。

  “苏、哲!”

  作者有话要说:  在某点上逛了逛,发现好多作者就跟在大晋江学习过似的,写得可基了,还是无cp,太可了,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