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突然想到那个时候他们好像确实没有怎么问过小钰这件事。

  好好的,程家突然发生这样的大事,一时间乱的不行。

  当时小姑子一口咬定是小钰闹着不走,如果小钰当时没有闹的话,他们下午就回来了,也不会遇上傍晚的台风。

  老太太一听她这么说,问都没问就哭天抹泪地闹着要让小钰偿命。

  小钰的小叔叔是老太太老来子,和小钰也没差几岁,老太太一直当命根子一样疼着,突然遇到这种事,一时之下接受不了,把小钰当仇人看,当时要不是程老爷子呵斥住她,她估计怎么也不会善罢甘休。

  程父程母当时只顾着安抚情绪激动的老太太,一时也没顾得上多问上几句,再后来就是程老爷子去世,老太太从外面找了个和小钰一般大的女孩养在了身边,说等小钰成年了就让他们结婚。

  那几年程家出了很多事,程老爷子一意孤行要把程家交给大儿子,引得程家其他人非常不满,闹了很多次,再加上没有程老爷子压制,程老太太愈发强势,程父程母疲于应付,对小钰不自觉地疏忽了很多,等回过神的时候,小钰已经孤身一人去国外了。

  这么多年来,那件事也成了程家人心里的疤,轻易不会再去揭开,所有人因为小钰他小姑的话默认了这件事就是小钰小时候不懂事,导致他小叔叔出了事。

  现在安语菁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程母才突然意识到当初他们好像没有一个人问过小钰,因为他是三个人里年纪最小的,所以他小姑一说,所以人都认为事情就是这样的。

  可是程母记得,小钰明明很小的时候就比其他同龄的小孩子要早熟一些,智力也异于常人,十岁那年就把高中知识全部自学完了。

  当时小钰都已经十四岁了,真的会像小姑子说的那样耍小孩子的脾气故意赖着不走吗?

  细想之下,程母一时心惊不已。

  安语菁见她若有所思,应该是把自己刚才的话听在了心里,于是便不再打扰她,转身出了房间。

  推开门的时候,安语菁发现程钰站在门口,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她愣了一下。

  程钰见她出来,有些仓促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动作间,安语菁发现他眼尾有些发红。

  安语菁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程钰垂了垂眼,声音有些哑:“……刚来。”

  安语菁走过去,低声问他:“都听到了?”

  程钰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遮住了他冰蓝色的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安语菁定定地看着他,声音很轻:“可以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她道:“他们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她见过十岁的小程钰,那个时候的他冷静镇定,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智商高到已经可以用自己编码的程序攻克黑客网站,她不相信十四岁时的程钰会在那种情况下耍小孩子脾气。

  程钰没说话。

  他低垂着眼,从安语菁的角度来看,正好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轻轻扑扇了一下。

  安语菁也没有催他,只是安静地陪在他边上。

  不知过了多久,安语菁听到他轻声开口:“那天下午,海面很平静,是几天来能见度最好的一天,三点的时候,地平线出现了反暮光。”

  “我曾经在地理书上见过这一幕,知道台风快要来了,就想要劝小叔叔和小姑姑离开。”

  “可是小叔叔却觉得这一幕如果错过了会很可惜,高云还没有出现,气象台播报台风到达这里的时间点是在晚上九点左右,还有六七个小时,完全来得及,小姑姑也觉得现在走太早了,所以他们就打电话让游艇傍晚的时候再过来接。”

  “可是六点的时候,海面上的风向变了,台风……”

  “提前来了。”

  程钰的声音很轻:“我应该再坚持一些的,如果我坚持要离开的话,小叔叔也许就不会死了。”

  安语菁看着面前自责后悔的青年,一时间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在细细麻麻地啃食着,又涩又疼。

  她忍不住伸手抱住面前这个大男孩,紧紧地拥着他,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低声道:“没有,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那种时候,不会有人做得比你更好了。”

  一墙之隔,程母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睛中流出。

  她只觉得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疼,无数心绪全部聚集在她心头,有后悔,有心疼,有怨怼,所有的情绪堆积在一起,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

  她实在站不住了,倚着墙,身子慢慢滑坐在地板上,嗓子里是压抑不住的哽咽。

  那时候,她为什么没有多问几句,而是小姑子一说她就信了?

  她家小钰那么好,那么乖,很小的时候就很懂事了,怎么可能会像小姑子说的那样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耍小孩子的脾气。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她和所有人一样,在一个十四岁的未成年和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间,选择相信那个成年人。

  就是面对老太太的刁难,程母心里也只有心疼和不应该让小钰跟着一起去海边的后悔,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小姑子的话,没有选择相信自己家的孩子不是那样的人,让小钰平白被人指责谩骂了数年,甚至那么小的时候就要背井离乡,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国外。

  程母一时间又恨又悔,悔的是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多问上两句而是只顾着安抚经历丧子之痛的老太太忽略了一旁的小钰,恨的是程安朵那个女人为了推卸责任强行把锅甩在才十四岁的小钰身上。

  她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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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程老太太生日每年都会大办,邀请s市圈子里的人过来一起庆生,但这几年她一直住在h市,离s市远了很多,所以邀请的人少了一些,但是排场却一点都不小,提前很长时间订好了酒店,几乎程家所有的人都会过来。

  因为四年前的那件事,程母每次在宴会上都十分低调,见到“差点”因为小钰的“任性”而发生意外的程安朵时,都会十分歉疚,有时偶尔发生些小口角,程母也都是第一个低头的。

  她这个小姑子本来就不好相处,因为那件事,和她相处上就更加难应付,程母性子温和,为人处世上向来是不争不抢的,但在面对程老太太母女的时候也会头疼的不行。

  可是今天,程母知道了那件事的真相,一向打扮低调每年这个时候都不会抢人风头的她却难得戴了副昂贵的珠宝首饰,见到程安朵时也不像以往那样和善,更没有主动避让。

  五年前那件事发生后,程安朵害怕老太太责怪她,故意将责任全都推给了无辜的程钰。

  当时所有人都信了她的那番说辞,她那个小侄子居然也没有反驳。

  于是程安朵顺利扯清了自己的干系,后面不管是谁问这件事都说是程钰的错。

  面对程母愧疚的目光,程安朵也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些年不知道仗着这件事在程母那里讨了多少好处,就是现在她手上戴着的这只飘花翡翠玉镯,都是程母珍藏了多年的珍宝。

  可是她程安朵随口一问,程母就直接给了。

  谎话说的次数太多,连程安朵都快忘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程母对她的愧疚和补偿,似乎完全忘了五年前她为了推卸责任扯得那个慌。

  今天同样如此。

  远远的,程安朵就看见了程母。

  在看清程母的妆容后,程安朵有些意外。

  因为从那件事后,程母就低调了起来,参加宴会很少打扮的这么庄重华丽的,平时也就戴着个简单的翡翠玉镯和耳坠,今天却戴了一整副珠宝过来了。

  程安朵有些眼红地看着她身上那一套价值不菲的宝石珠宝,顺口就道:“嫂子,你这副珠宝可真好看,在拍卖会拍的吧,一般珠宝店还真见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像平时,只要程安朵这么一说,程母就是再不舍也会主动在宴会结束后将自己身上戴的珠宝送给她,今天程母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这么多年下来,程安朵还是第一次在她这儿吃个闭门羹,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但更多的却是不能接受。

  这几年来,因为程钰的事情,程母对她心有愧疚,相处上可以说是一直矮她一头,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这么冷淡。

  程安朵心里冷笑一声,故意提程钰:“嫂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小钰呢?我前段时间还听人说他从国外回来了,怎么没看见他呢?你看我这都几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长多高了,嫂子你也不带着他见见人。”

  程母见她居然还敢提程钰,一时间怒上心头,毫不客气地开口:“我家小钰如何就不用你操心了,有这功夫,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家的公司,我听说怀安前段时间做生意遇上一些难题,现在正四处找人问呢,安朵你也知道帮他一把,都是夫妻,怀安之前不就是和一个小秘走的近了些,夫妻哪能有隔夜仇呢。”

  闻言,程安朵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她心里暗骂了一声。

  这是她不帮吗?

  赵怀安那个蠢货前段时间被人坑了,公司出了那么大一个纰漏,怎么也圆不上,程安朵当时立马就求到了程家,结果程宣砚怎么也不松口,不管她怎么拉下脸求都没个准话,程安朵今天本来还打算找程母说项说项,谁知这还没开口,就被程母冷嘲热讽了一通。

  也不知道程母今天是吃了什么枪/药,浑身上下都是火气。

  到底是有求于人,程安朵拉下脸笑着对程母道:“嫂子,我怎么可能不帮怀安啊,这不是我这边处理不了,嫂子要不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帮我和宣砚大侄子说说,让他帮我们一把,都是一家人,以后赵怀安起来了,那肯定是要记得大侄子的好的。”

  谁知她好话说尽,程母却只用一句“宣砚那孩子从小就有主意,老爷子既然把公司交给他了,那说明是信任他,我们做父母不懂这些东西,帮不了太多,也就不指手画脚给他添麻烦了。”打发了她。

  程安朵一时间心里又气又恨,忍不住道:“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当初要不是小钰任性,我身上怎么可能会落下病根,因为这个病,原本谈好的梁家嫁不成了,只能嫁给赵怀安那个窝囊废,现在赵家的公司出了点问题,嫂子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和蕊蕊娘俩在赵家喝西北风吗?”

  想到这儿,程安朵居然还委屈上了:“要是当初我能嫁给梁宇帧,现在早就是梁家的富太太了,怎么可能会因为赵怀安那个窝囊废四处求人,你以为求人这种事是什么体面的事吗?那不还是因为蕊蕊小,我不求,赵家一破产,我们娘俩可怎么办。”

  程母见她这般颠倒黑白,一时间气的不行:“程安朵,你嫁不到梁家是人家梁家的大少爷根本就看不上你,和你有病没病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胡口乱言尽往我家小钰身上攀扯,还有,”

  程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身上落下的病根,真的是因为我家小钰吗?”

  程安朵听她这么说,以为是她听程钰说了什么,心里蓦得一惊。

  但程安朵说谎说的太久了,连她自己都要信了那番说辞了,当年就是因为程钰任性赖着不走所以才让他们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而不是她和程原明错估了台风来临的时间,导致那场不幸。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就算程钰反应过来,想要为自己洗脱冤枉,但谁会信他的说辞呢?

  只会当他是长大了,不想背负这么沉重的愧疚,所以想要把一切推到自己和已经死去的人身上。

  所以面对着有些咄咄逼人的程母,程安朵没有半分心虚,依旧坚持自己的那番说辞:“嫂子,我这身病根是不是小钰害的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当年如果不是小钰非要赖着不走,阿明怎么会死,我怎么会因为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坏了身体的根本?要不是医生说我以后可能会生不出孩子,梁家怎么可能会不要我,就是当年我生蕊蕊,都是九死一生,差点一尸两命,现在嫂子你看小钰回来了,想要不认这件事吗?那你先看妈会不会同意!”

  程母没想到她都把话说到这种份上了程安朵居然还这么坚持她那番说辞,一点都没有心虚,不由得握紧了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程母怒道:“程安朵,你以为这世上的事就真的能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吗?”

  闻言,程安朵突然讥讽地笑了一声,凑近她,低声道:“不然呢嫂子,不信你可以试试,你去找人说,随便找一个人,告诉他,五年前,程原明的死和程钰没有一点关系,你看他会不会相信。”

  她直起腰,眼中的嘲讽不加掩饰:“嫂子,当时在场的人只有我,阿明,还有程钰。”

  “现在阿明已经死了,当时程钰也只有十四,你觉得,他们是会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还是二十岁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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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安排吐真剂,本作者一定要让你知道,在欢颜的世界里,啥不可能都有可能发生谢谢大可爱们的点击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