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颂, ”琅月伸手碰碰他的脸,“陪我说说话,好么?”
火颂侧过脸来, 双眼闭着:“说什么?”
“什么都好, ”琅月摸到一手冰冷:“你别不理我便好。”
“……你能将这双眼睛拿回去么?”
琅月在他脸上的手不动了:“为什么。”
“在我这儿存放了这么久, 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你不要么?”琅月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几分异样。
“我用不了。”
“可我想要你给我养着。”
火颂说:“可我不想, 琅月, 你拿回去。”
长久的沉默。
静了好半响,琅月终于轻声道:“好。”
他凑上前去,亲吻火颂的眼睛, 伸出舌头在他薄透的眼皮周围慢慢舔舐, 不一会儿火颂便感觉眼眶里的物什被人取了出去, 那对眼睛他根本无法使用,对于他来说这眼睛就像两个可有可无的填充物。
他根本不在意。
他只是不想身上再有任何琅月的东西。
“好了。”琅月的动作又轻又缓,物归原主,他睁开眼来, 缓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黑雾终于慢慢散去,让他这万年来终于得以重见光明。
即使他根本无所谓看不看的见。
火颂的头发依然火红漂亮, 但身体被冷冻过这么久的时间, 他的皮肤白里透青,身上始终有股挥之不去的死气,琅月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心口,那里搏动缓慢至极, 近乎没有。
火颂依然不像个活人,即使他已经把他的魂魄带回来了。
“我们出去吧。”琅月别开视线。
“去哪儿。”
“去哪儿都可以,我只是想带你出去走走。”
“……”
十里桃林里漫目灼灼妖华,黑泥微微湿润, 走动间在鞋底边沾了浅浅一层。气候温润,琅月深嗅一口,牵着人在林子里步行。
“当心脚下。”
琅月牵着他路过一个浅坑,笑道:“这里很不错,以后带你常来如何?”
火颂没说话,待琅月回过头去看他,只见那人微微低着头,像是在走神,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了?”琅月捏捏他的手。
“唔……”火颂回神,“没什么。”
“莫要走神了,你看不见,容易摔着。”
“嗯。”
“还记得我们曾经经常去的那片桃林么?那片桃林开得最好,”琅月叹了一声,“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了。”
火颂轻描淡写:“是么。”
“叫那些修士烧光了,我再种一片出来如何,再种一片比这些更好看的出来,”琅月凑到他耳边低声:“然后再与你在林子里疯狂。”
火颂嗅着鼻尖甜得有些腻人的桃花香味,说道:“我看不见,”顿了顿,他补充道:“随你。”
琅月额头青筋跳了跳,猛的转身扣住了他的肩膀:“不要这样敷衍我,火颂!不要让我觉得你好像依然是那具躺在床上不会说不会动的尸体,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你想要我如何?”火颂静了静,忽然低头捧住了他的脸,将唇缓缓凑了上去。
琅月睁大眼睛。
“这样么?”那浅色的唇在即将触碰到琅月时忽然停了下来,他听见火颂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觉得可能吗?”
“你曾经那样对我的时候,是否想过我还会不会如往初一般爱你。”
“琅月,”火颂喟叹一声:“你在完完全全的把我当猴耍啊。”
“不,”琅月眸光浮动,急忙辩解:“我没有,我开沉渊鬼门只是为了——”
“不要找借口,琅月,”火颂伸指抵住他的唇,低头笑道:“你莫说是因为沉渊地鬼翻腾造反逼你将它们放出来饱餐一顿的吧,这种借口说不定曾经的我会信呢,”火颂淡淡收回手:“你哪里是被逼,你分明乐在其中,从沉渊这种污秽尽头深处衍生出来的你只有无限恶劣的本性,你受不住自己想要作乱的心,偏偏又想要两者兼得。”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哪能什么事都能如你所愿的呢。”
真是坏透了。
“一万年实在太久了,琅月,”火颂看着他道:“我不爱你了。”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琅月神色一僵,“你说什么?”
“我说,”火颂一字一顿,字字清晰,“琅月,我不爱你了。”
他早已无数次设想过火颂醒来后该如何,他会愤怒,会指责他,诘问他,更甚完全无法原谅他,他纵是再恨他也好,至少证明他琅月在火颂心里占据的是最重要的地位,证明他心里还有自己。
只要这样,他便还有机会。
可他偏偏算漏了自己光是找火颂便找了近万年,那样长的时间消磨,足以将对一个人彻底失望的爱与恨皆通通磨去,剩下一片无望的空白。
他心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才会这样丝毫情绪也无,不咸不淡恍若对待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既不亲近,也不抵触。
长久回避的问题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迎头砸上,琅月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谋划这么多年复活火颂,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或者说根本没有想过。他的眼眶通红,透着一股狠劲儿,“收回你说的话。”
火颂一哂,“收回哪一句?如果我都不想收回呢?”
“我说!”琅月暴起将他狠狠按在地上,钳制了他的双手嘶吼:“你收回去!那句话!收回去啊!!!”
声音至最后已有几分颤抖。
火颂神色不变,两人‘对视’许久,他轻轻叹了句:“何必呢,琅月,你不该是早就知道结果了么?”
“你若实在不甘,”火颂继续说话,眼睛微微眯起来,仿佛在笑:“你若实在不甘心,大可将我杀了,那便什么也没发生过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琅月青筋突起的手狠狠钳住他的脖颈,收紧力道:“我现在便杀了你!现在这样的你还不如一个会听顺我心意的傀儡,那我便将你杀了做成傀儡,日日伴我左右,供我驱使,好叫你像曾经一样。”
火颂的脸色由白转青,被掐得想咳嗽也咳嗽不出,脸上神色却渐渐染上曾经的那股恣意狂色:“来啊……杀了我,我知道……你会……”
琅月胸口起伏,听火颂胸腔里逐渐起了一丝丝因无法换气而嘶哑震颤的闷杂音响,他微微松了点力道,瞧见对方下意识张口摄取空气的干涩双唇,红着眼咬了上去。
苦的。
无论他如何在对方口中搜刮扫取,尝到的却依然只有苦味。
琅月眼中怒色更甚,用魔力幻出长鞭,将火颂的双手举过头顶绑缚起来,一把撕掉了他身上的衣物,碎作布片纷纷落在地上。
火红色的头发被人拉扯着拽起又按下,有几丝因暴力被撕扯下来丝丝缕缕卷夹在那苍白得过份的手指间,有只手越过地上的碎布片深深扣进泥地里,却被另一只伸过来的手覆盖,随后缓慢的拖了回去,在地上划出五道带血的划痕。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施虐和折磨。
……
火颂的唇色变紫,任是如何都没有反应了,琅月终于发现不对劲,捞起他的上半身来,只见那人的瞳孔已经在逐渐涣散。
凝聚尚不稳固的神魂正在松动消散。
他在激他杀了他。
“不要这样……”四肢蓦地冰凉,整个人如坠冰窖,琅月伏在他身上无言张了张口,只觉心口一瞬间窒闷到极致,随后激烈的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束缚跳出胸腔来,他声音低到几乎要听不见:“为什么……”
这场景似乎是曾经的重现,只是他们的位置颠倒过来了。
为什么跳不出这个怪圈……
意识恢复之际,火颂摸到身下软滑的缎料,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声。
下半身早就没了知觉,琅月真是半点情都不留,火颂动了动手,手臂上镶嵌满了深深牙印和青紫,他伸手去摸眼眶,察觉到那里空空的触感时,不知为何又松了口气。
他以前倒还不知道,琅月原来有这般大的力气。
“醒了?”
火颂不说话,事实上他也半点声音发不出。
“对不起,”脸上有只手在摸来摸去:“对不起,我不该那样的。”
“……”
“我真的……快要被你吓死了。”
“……”
琅月自顾自的演着独角戏,“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不要再离开了好吗?”
“不……”他喃喃自语:“我这样说你当然不会听我的,应该把你关起来。”
“关起来就跑不了了。”
“不行,”琅月自我否定:“关起来会闷坏的。”
他想了想,小心斟酌道:“如果我告诉你,孟云池并未死去,你还会选择留下来吗?”
他话音刚落,便见火颂身形一震。
琅月心内暗道有用,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你乖乖的,不要总是这样,我便带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火颂依然没出声,但琅月却得到了答案。
他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来,温声道:“我知道了,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
他嘴上说着不打扰,整个人却是爬上榻去,蜷起来面向火颂睡在了对方身侧,重复:“好好休息。”
说罢安心的闭上了眼。
火颂呼吸缓慢,感知不到身边的人正在一点点朝他靠近,漫天的疲惫仿佛要一寸一寸浸润肌理深入骨髓。
万年来他被困囿在不见天日的深渊裂缝里,日复一日的被浸在悔恨与愧疚之中,沉于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下难以跳脱出来,久而久之困郁于心早已没了生志,若非这条命是孟云池给他救下来的,不然他只怕早已自戕而去,无颜再苟存于这世上。
愧疚实在太能够轻易摧毁一个人,而他早已面目全非。
好不容易熬到寿数尽去,脱离于这种暗无天日的苦海之中,但琅月却将他复活了。
于是噩梦延续。
他根本就不愿意再活下去。
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牵连孟云池乃至整个魔宫覆灭,魔界受伐的这万年来,他在深渊裂缝底日日煎熬度日如年,被闭锁在过去看不到半点未来,有的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无望。
琅月的鼻尖拱到脖颈边,喷着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的浅浅打在颈部皮肤上,火颂几不可见的扯了扯唇角。
他活着真的不如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2 23:12:37~2020-11-16 22:2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75289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气要靠自己打 20瓶;雨点儿小 7瓶;慕言之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