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从酋长到球长>第一百零一章 幼稚的分歧(中)

  对于将来分家或是分裂的说法,湖霖听陈健说了不止一次。

  一开始不以为然,觉得陈健有些危言耸听,可是听得次数多了,难免心中也有些惶惶。

  湖霖想到,当初在闽城推选党派内部执行委员会的时候,陈健是力推党魁和喉舌的重任,生怕沾到身上一样。

  即便他是发起者,即便很多理念都是他先弄出来的,但他却似乎对此毫无兴趣甚至推脱。

  到头来只是担任了掌管党产财务和负责科学宣传的人。现在想来,湖霖觉得陈健怕是嘴上说了那么多,恐怕说的那些哪个都不认同,心思也根本就不在这些事上。

  想想陈健说的补习班的说法,湖霖大约有些明白了。

  如今连自己都已经晕头转向,对未来的构想到底是怎么样的?原本想的那些,现在看来是可笑的而又简单的,不管是不是因为和陈健在一起太久以至于被他说服了,但至少此时此刻他确信自己以前的想法太过幼稚。

  发现幼稚之后,也就意味着对未来更加疑惑。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恐怕此时需要的真的就是一个补习班,而不是结业之后可以力任一方的成熟。

  几天后,又是一场早已经开始准备但一直没有进行的聚会,这一次参加的人当真是形形色色,基本上囊括了整个都城最喜欢闲着无事讨论政治或是激情昂扬想要改变种种不公的年轻人。

  形形色色说的一点不差,既有从别处来到都城求学的学生,也有官僚的子女,还有年轻的手工业匠人,开蒙先生,旧贵族的子嗣……

  种种种种,人数很多,识字的人多,喜欢这种事的人也就多。

  对于宴会的主人来说,这么多的人难不住他,都城这样的聚会很多,所以也就经验丰富。

  往来的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流,但也算是在各自小圈子里有些名气的人物,又不是那种暮气沉沉的中老年宴会,难免有些杂乱。

  要是往常,主人大可以如同一只勤劳的蝴蝶一样,穿梭在各个花朵之间。化解尴尬、分出能够聊的愉快的小圈子……就像是一片草原,点缀着各色的花朵,每个花朵都分为几瓣,围绕着一个中心,杂而不乱。

  细心的主人在往常,总能把任何一朵花瓣安放在适合的花蕊附近,所以客人离开的时候总会留下愉快的记忆。

  但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不再是一朵朵单独的花,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因为几个从闽城来的人,自然而然那种花朵林立的姿态也就不复存在,比起之前的那些宴会聚会也更为复杂。

  正如去年因为人与国家关系的那本小册子在都城这样的圈子中引起了轰动一样,不久前从闽城传来的关于墨党成立时候的七天辩论的内容也一样引起了轰动,甚至比之去年那一场更为剧烈。

  支持和反对的都有很多,还有一大堆想要问问题的,或是想要驳倒对方以求名气的——如今陈健算是炙手可热,没有什么比驳倒他更容易获得名声的办法了。

  角落里,张玄看着许久不见的朋友走进来,远远地发现陈健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他也笑着点点头回应。

  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听着。

  案几旁,兰琪和几个人正在闲聊,瞥了一眼陈健,心想:“这旁边可是有一群想要把你剥开吃了的人,今晚上看你怎么应付。”

  打过招呼之后,还没等别人先说话,陈健便先笑呵呵地说道:“这次聚会用的瓷器玻璃都很昂贵,还有酒水也非常见之物。这种阵势我是见的多了,往往一言不合就要抡拳头。打着人倒好说,就怕人没打到,以至于瓶瓶罐罐碎了一地难免浪费,又叫主人麻烦。”

  “这样吧,咱们在讨论之前,先分开位置坐下。怎么坐呢?心思相同的坐在一起,就算到时候动起手来,也好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免得伤及无辜。”

  众人也都善意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陈健伸出左手,指着靠左边的位置道:“一会我先扯几句,认同这些话的呢,就先坐到左边。”

  “先说左边。”

  “既然说到自由,大家很多人也认同自由,那么咱们就先说说自由的未来是什么样。”

  “想必闽城传过来的小册子大家也看到了,咱们就直接说极端的情况。认同自由高于一切,并且可以解决一切,总得有个原因有个说法。”

  “如果什么都不管,自由放任行不行?就拿雇工来说,如果绝对自由,如果雇工太多,工资就会很低。工资很低,雇工就没有钱结婚,就算结婚生孩子也养不活,养不活的话二十年后雇工就少了。雇工少了,工资又高了,然后雇工又要生孩子,又养活了,然后工资又降了……这么自然地调节下去,几十年嘛,总能达到一个均衡的水平,对双方都有利,而且这完全是不需要任何人管的。”

  “再比如囤货居奇、物价涨高之类的事,也是完全不需要政府出手去管的。因为假使棉花贵了,自然有人多种棉花,然后棉花价格又会掉下去,不可能一直居高不下。对吧?”

  “所以呢,说自由放任可以解决一切,绝对没错。因为人的政策可能犯错,但是无形的手不会犯错。从长远看,几十年几百年看,这完全都合理嘛,最好的政府就只保持最基本的权利,剩下的任其自然发展。管得多了,反而是错,而且这压抑了人最基本的自由。”

  “现在,认可这种说法的,请坐到左边。”

  呼啦啦,一群人站起来朝着左边挪动。而原本在左边的一些人则是怒目而视,唯恐避之不及,跑到了中间或是右边。

  等人安顿下后,陈健又指着中间道:“现在咱们说中间。”

  “先不提你们都城某位先生说的,自由无价而公正或是平等只是自由之后的附属品,或者说只有绝对自由了才有真正的平等。这个咱们先不提,我也掰扯不明白。”

  “咱们就说人和人之间,从某种意义上讲,太自由了什么都不管,那就不可能平等或是公正。我爹有钱数万,你爹只有破皮袄一件,绝对自由之下可能公正吗?再者人和人之间也是有差距的,有的长得好看,有的聪明,有的却天生残疾,对吧?”

  “咱们如果强调自由,那就肯定不可能公正。如果强调公正,肯定就会有约束,有约束那叫自由吗?换而言之,对国家来说,这个边框在哪?约束到什么程度?调节到什么程度?如果用约束来制约一些人,那这不就是更大的不平等吗?可要是自由至上,那又沦为弱肉强食的地步,未必是错的,但是有些人心中还是不愿意的。”

  “可能有些人就想,最起码要做到机会平等,国家应该给所有人设置一个起跑点。往严重了说,这些人甚至有极端的会考虑人类不平等的起源,然后决定把这个起源都推翻。”

  “往轻了说,至少希望国家承担更多的责任。比如最基本的失业补助、伤残补助、救济金,再比如说开蒙学堂的公平,或是最起码让更多的人能说出话来,亦或是希望至少能够救济那些吃不上饭的人。”

  “那么这些都得需要钱,这就需要征更多的税,当然穷人身上拔不出多少毛,那就稍微拔一下有钱人的,保证大家的机会平等,有差不多的起跑线。再者,希望国家能够适当管理一下物价、必需品之类的东西。”

  “不论是本质上希望自由顺便想要达到稍微公正的目的,还是心里就觉得人的不平等源于什么东西甚至准备全盘毁灭的,或者是心里觉得应该改变一下照顾更多的人,但还不知道该怎么改变的。先麻烦一下坐到中间。”

  这一次也有不少人选择前往中间坐着,一些人迟疑了一番,也最终坐过去,但是最左边的那些人却没有一个站起来的。

  最后陈健指着右边道:“就剩下最后一批座位了。”

  “这一批呢,是觉得现在一切都挺好的,不要有任何改变。哪怕是改变,也不是国家来改变。而是依托行会啊、个人捐献善款啊、道德啊、一直以来的传统啊之类的就可以修修补补。或者是加强道德的宣教啊,让侯伯国君子之风重现于世啊,各安其职各司其命。”

  “又或者呢,直接往后大退一步,认为需要一位无上权利的王,规定最高土地占有量,将多出来的土地分给那些雇工流民。男耕女织,田园之乐。城市里就是行会师徒,传承不绝。父慈子孝,师严徒奉,其乐融融。”

  “又或者,连平等自由这些东西都反对,认为人和人不应该自由也不应该平等,否则带来的只有混乱。重新确定等级制度,每个人按照自己的等级做规定好要做的事就行,那么世界就完美了。”

  等到湖霖说完了那些事之后,陈健才重新走到前面。

  这一次稳住了心神,大大方方地看着下面的每个人,当然也包括兰琪。

  刚刚讨论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以后每旬都会在那所学堂里展开各方的辩论和讨论。陈健会出一小笔钱,用来补贴印刷小册子的用度,让这些小册子以低廉的价格出售——补贴后的低廉价格肯定会被一些人拿回去上厕所用,这正是好事,上厕所无聊可以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陈健给湖霖使了个眼色,湖霖从外面抬进来一个有些粗笨的钟表,用来计时以免发言的人超出时间。

  “今天有些不同,大家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么这第一个议题就先由我们提出。”

  “这个议题是什么呢?就是是否愿意以特别党派成员的身份加入墨党,不受墨党的内部规矩约束,除非你自愿申请并且有三个成员引荐。特别党派成员不需要遵守内部规矩,可以随时退出。”

  “加入干什么呢?加入进来先做一些善事,比如推广免费的藕煤模具,比如监督商社慈善基金的使用,比如在南边水泽众多之地消灭钉螺先从闽郡开始,等等这些。”

  “再一个呢,就是旁观墨党的议事方式、组织结构、讨论方式、内部运作、党务运转。”

  “暂时放下分歧,等到大家各自总结出来各自的基础,等到大家内部讨论出各自的未来、方针、理念、意识形态之后,大家再分道扬镳,各建党派。在这之前,我们在讨论的时候,顺便可以互相依托,做一些稍微有用的、可以适当改善更多人生活的小事。”

  “不要弄成小孩子过家家,要弄就要弄的正式些。正式是皮,内核是骨,在没有骨之前,可以先学学我们的皮。学会了之后,认同的就借鉴,不认同的就更改、遗弃——我说的是皮哈,不是骨。”

  “什么时候各自都提出了自己的纲领、规划、未来、自我融洽的理念,什么时候再……嗯,再打个头破血流。”

  “这个提议只是个简单的想法,其中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完善的、就算是今天咱们要讨论的事。”

  想到之前的尴尬,陈健索性也脱下一支靴子,放在了案几旁边道:“一会若是出现了嘘声或是人身攻击,主持者就拿皮靴敲桌子吧。我就不当这一次的主持者了,我要回避。”

  “大家先试一试,试着先完成一次不算太合理、不完美的讨论。听着简单,真正做起来很难。来吧,谁自告奋勇当主持者?”

  兰琪看了看陈健脱下的靴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主动站起来道:“那就我来敲靴子吧。今天晚上,靴子不是用来穿的,倒是用来让人闭嘴的。”

  大方方地走到前面,在众人笑声中得到了认同后,陈健把靴子交给了兰琪,蹦跳着坐到了兰琪刚才坐的地方——顺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是坐在中间的。至于是从人类不平等起源完全推翻派的,还是适当温和变革派的,亦或是慈善补助续命派的,此时还没有意义。

  他不准备做任何发言,该说的话已经在来之前在内部讨论中完成了,既然要弄的正式些,自己就要守规矩。

  耳边传来的种种声音耳中,却如少女一样托着腮看着在前面站在的兰琪,虽然只是侧影。

  看得久了,终于拿出纸笔记下这些人说的话,不再抬头去看那个反正以后可以经常看到的人。

  环顾四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听着耳边叽叽咯咯的话,陈健所能感觉到的唯有幸运。

  是自己的小幸运,也是这个时代的大幸运。

  从开始围绕闽城做社会调查开始,陈健细细算了人均的财富和土地拥有量、手工业者和自耕农以及雇工的比例,翻阅了海量的关于当年统一战争的记录和北方的一些统计治疗。

  已然确定这个族群此时不适合任何的激烈变革或是革命,族群内部最该流的血已经有人替他杀完了。

  几十年前的统一战争,既是族群的统一,内部市场的统一,也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资产阶级土地改革运动和原始的财阀共和国人理念的启蒙运动。

  逃亡贵族的土地没没收、没逃亡的贵族土地被低价赎买,既没有逃走又不想被赎买的免不得要杀个人头滚滚。

  夏国本地的工商业者和大农场主以及投机商大力资助之下,获得了足够的利益,也让工商业获得了足够的发言权。

  没收的土地分给了原侯伯国地区的农奴,更多的则是作为本国商人和大土地主对统一战争支持后的奖励而被拍卖。

  当时执政的王算是给共和国又续了几十年的命,缓和了矛盾。战争时代底层出身,却又在最后顺从传统没有世袭,算是历史的偶然改变了进程。

  侯伯国的封建土地制度被一扫而空,大量的没有被波及的人要么采取了夏国的雇工庄园农场经营方式,要么就是在赎买后用货币投入到工商业当中,顺带唤醒了那里的国人意识。

  资产阶级土改是一条必须要走的路,虽然各有各的姿势,但目的却是一样。

  克伦威尔的英国土改过,凯末尔的土耳其土改过,美国人的土改是西进路上的征途,连麦克阿瑟也是走日共的路让日共无路可走。

  推翻旧制度,需要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而不是谈笑间就可以完成的。

  对此法国大革命做的最为坚决,不但打贵族分田地,而且破四、旧,圣母院改名为理性圣殿,连日历都给改成热月芽月——宁要资本主义的草,不要封建宗教的苗。甚至于若是巴黎街头有人只是发一声感慨,说句上帝保佑,都会有人纠正:公民!不要搞封建迷信——包括先生、女士,那也是旧时代的烙印,要用新的称呼比如公民。

  幸运的善意历史演化,将这条必须要走的血腥的路让前人做过了。

  加之历史太短以及铁制农具和各种新工具过早出现以至于宗教没有在转型固化的瓶颈期出现,原本的土地制度就是允许买卖的私有制度,而且人少地多、权利集中而且税收制度还没有崩坏,说是全面的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建立起来并非虚言,所差的只是工业革命和更完善的内部妥协技巧和更为正式的资产阶级政党制度。

  不同情况要区别对待,正如在这边陈健可以和湖霖笑着说支持土地兼并支持自由放任,因为这边的土改用统一战争的形式完成了。

  但是跑到大海的另一面面对那个人口六倍而耕地却相差不多的族群,再这么说就是作死——即便不考虑铺天盖地的大起义,不需要刻意圈地,就是平时的流民饥民,现在整个地球的手工业都容纳不下这么多的劳动力。

  唯有打烂了重分,在新一轮土地兼并的尖锐矛盾周期率到来之前,完成手工业革命和对外殖民消化失地劳动力。

  时间不等人,在这个时间线的一战前混成个大号沙俄末等列强就算逆天改命了。

  靠政府组织开发或是移民缓和矛盾……要是朱明有哪怕这样三分之一的组织力,也不至于会有甲申国难。

  陈健原本想到的切入点,就是衍圣公上劝进表全家剃发易服之后插入,矫枉过正宗教改革复古运动。要么走襄阳反击新顺成立的路,要么南京城前送甘油炸药教张煌言先生太平天国地道爆破法——虽然前者被正统视作贼寇,但至少人家有夔东十三家没有头皮痒。

  然而算算时间,只怕活不到那时候,再者也实在狠不下心看着半壁江山沦陷死伤千万剃发易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听着身边这些人的声音,陈健算了算时间,换算了一下西历和天干地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南边近,东西远,只怕走出迷雾这个族群的心思也会放在南边和被沙漠雪山隔壁阻隔的西半边未知之地。

  到时候只能靠自己的垄断殖民公司在那边祸祸出一条路来。也好也坏,好的是自己的主动权更大,少了这边族群政府的制约;坏处是就怕现在族群的上层任务脑袋没生锈,和南边的西班牙打起来后拉尼德兰扶植新教售卖武器,让原本打三十年大伤元气的仗打了几年就结束了。长远看,最佳选择是哈布斯堡和天主教体系全面复辟,然而对这个族群来说肯定不会这么选择,除非上层能看几百年或者此时智障。

  陈健头疼的,则是在真正的炎黄故地,自己最佳切入的时机和形式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