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第45章 嗝屁

   

  以前没做皇帝的时候,朕一直向往被封去良州做个混吃等死的闲王,但间歇里也不是没幻想过戎马倥偬一回。如今真得了机会,发现自己还是比较适合混吃等死。

  

  跑到赤水津时天已露白,晨曦中欲乘舟横渡长河,结果发现泊船不够,原本要带的一千人马只能上五百,就这五百登船登到一半,他娘的上游果然几艘大型军用货船满载叛军破浪冲来,那刘仲当即把锚索一斩将皇帝陛下打包推向对岸,两军登时厮杀起来,朕连滚带爬登岸,发现上了船的四五百人只剩下两三百。在这两三百勇士的护送下,朕顽强地逃出敌人的弓箭射程区。

  

  但敌人并未放弃追杀。我回头一看足有七八百追兵:“分开走分开!”

  

  一缇骑军官道:“末将跟着陛下!”

  

  “末将也……”

  

  “他们不知道是朕,不然不会就派这么点人追,缇骑别都跟着朕,散开跑!”

  

  我觉得“戎马倥偬”这四个字,主要还是落在“倥偬”上。火烧屁股一路窜到中州东驻军大营,主将姜知庸正和朕的七哥中州珠王殿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们遥遥瞧见了河西京都和平安营一片狼烟,正慌得商量要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偷渡出海逃离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家。

  

  朕将脸一抹,指着他们摞在马车旁的包袱:“姜知庸!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朕是谁!长河岸布兵!迟一刻朕剁了你的狗头!”

  

  七哥珠王生得珠圆玉润唇红齿白,秋凉天里肥硕的身体还扑扑出汗,他起打见了我擦湿了三块帕子,听我骂姜知庸,又从身边婢女手里接过一条帕子,慌道:“陛,陛下,十四弟,七哥的兵不多,大营离这两百里地呢……”

  

  “兵符在身上吗?拿来!”我伸手。

  

  珠王殿下搓着帕角:“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苍州营为何反了?怎么还闹进皇城了?”

  

  我气得想抽他巴掌,噌一下拔出剑:“别废话!你想死吗?”

  

  我十分理解他们,毕竟他们有钱有权有门路,只要一逃从此天高路远什么祸事都烧不到他们头上,要死的兵和老百姓跟他们没关系,而皇帝和将相谁来做也不关他们的事了。这觉悟其实还算好,总强过那些造反的。

  

  强撑着一口气从七哥手里抠出兵符,又一边传信青悯二州备兵来援一边往青州跑,跑到一半青州兵竟然迎头过来了,我转脚要往悯州方向去,那青州将领拦道:“陛下不知吗?悯州民变,州军和乱民打起来了!”

  

  反了反了,我扬鞭就往回赶,刚遥望见赤水津,就见无数未及换上平安营军服的黑甲苍州兵密密麻麻乘筏渡河,蜂蚁般扑面而来。

  

  ——这起码说明他们没打进皇城。我安慰自己。

  

  头束朱红锦带的友军紧追其后,与叛军在大河中央抢夺渡船,一时扑扑通通河里跟下饺子似的连汤带料沸成一锅。

  

  苍蓝的暮色铺天盖地,长河水色本清,至此转赤,是以名“赤水津”。

  

  历史上和未来都有过相似的战况,然皆远不如今日惨烈。

  

  因为那都是外敌入侵,这是自相残杀。

  

  叛军东渡长河后迎头撞上中州防军,当即被四面包圆。西、良、中、青四路军人数虽众,但比不上苍州镇边军悍勇,勉强拼出一个势均力敌。而势均力敌往往意味着两败俱伤。

  

  胜利是必然的,从论持久战的角度看,我方可以有源源不断的各路援军,只是时间问题,除非叛军已经事先和其他军队结成同盟。但事实证明并没有。所以叛军平定后疑云笼罩了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明明已经被收编入平安营,晋王的大罪半点不沾身,往后建功立业前途一片光明,为何在几乎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贸然造反?

  

  我抓了几个叛军头头,绑在回程的破船里拷问。

  

  他们说:“狗皇帝!你假仁假义!召我等入平安营,最终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去战前送死!回回排阵,我军皆在死位!边关一旦开战,我们岂有活路!”

  

  “这……”我看向身边的刘仲,“有这事?”

  

  刘仲附耳道:“他们才来,统共排过一次阵,他们是晋王嫡亲旧部,难免受些排挤。再说排阵上生位死位,不都得有人。”

  

  “入皇城的也是你们的人?何人指使?”我看几个人实在不像真正的大贼头,“徐疾你们知道吧,老实交代,日后也有你们的好日子。”

  

  “呸!”他们骂道,“徐狗叛徒!临阵倒戈,为你这狗皇帝卖命,四殿下英魂在天绝不会放过他!”

  

  我被骂得毫无脾气:“你们怎么入城的?京都有内线?长河水下闸门是不是你们撬开的?”

  

  “公道在人心!狗帝,你强权滥杀,将士们边关浴血,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我今日便代袍泽——”

  

  “十四当心!”

  

  这位壮士欲代袍泽取我狗命,匕首堪堪停在我心口,被一箭穿颅。

  

  另一艘破船正缓缓贴近,皇侄执弓箭立于船头,正一面与众将士往来说话,一面分神看我,这一箭射出两方士兵皆大惊失色,刘仲喝令将其余几名叛军头领扭绑出去,对面船上众人盯着良王殿下呼呼流血的胳膊肘大喊:“殿下!军医!找军医来!”

  

  我见两船碰到一起,连忙爬起来朝对面跑,和军医几乎同时跑到皇侄跟前。那老军医大概也落了水,浑身湿哒哒浸透腥水,瘦削佝偻嚯嚯喘气,状况看起来比良王还凶险些。众人纷纷搭手,清洗上药,撕扯绷带,老军医动作哆嗦而急切,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儿子一样。我一时没挤进去,在人堆外围急得和良王殿下干瞪眼。

  

  皇侄微微露出一丝笑,向身边众人道:“让一让,挡到陛……”

  

  与此同时我终于拨开了挡道的,而说时急那时快,只见寒光一闪老军医突然抬手挥向良王!我惊呼:“茂郎!”

  

  皇侄一个“下”字未落,老军医忽转脸瞪向我,瞬间凶光毕露,当即反手一刀——正中靶心。

  

  敌军的武装行动在最后一刻取得了创造性胜利。

  

  昏迷时一直惦记着倒下前那一瞬间看到的皇侄的表情,总疑心他也被老军医刺中了,不然怎么能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后来隐约听见有人在耳边哭,唤我十四。似乎是皇娘,但有时候又不是皇娘。这世上除了皇娘就只剩下赵朔和良王敢一口一个“十四”唤我了,赵朔正在边关吃沙子必定赶不及回来吊丧,可良王也会哭吗?

  

  那哽咽恍如流水潺湲,咕咚咕咚入了幽潭,入了深海,浓云接天压地,严丝合缝的黑暗包裹着风雨雷电的轰鸣。

  

  大雨瓢泼而下,听香寺钟鼓长鸣,巍峨皇宫如匍匐山脚的庞大凶兽,在凄惶夜色和肃穆佛音里沉默地忍受着风雨鞭身――不肯闭合的眼睛里瞳光如炬。

  

  宣阳殿灯火通明。窗外高大的芭蕉树风雨中婆娑作响,绿意和水汽沛然拥入室内。恍惚是有一年高烧卧床一躺半月,身边只有上了年纪的皇娘和乳臭未干的太子相伴。本该在离京北去路上的良王忽然折返,顶着众人疑虑的目光闯到我跟前,我睁开眼看见他却说不出话。

  

  他已是鬓生白发,目生红丝,却仍像不知轻重的少年人一样大力搓握着我的手腕:“就不能让我看看你吗?他们凭什么拦我?是不是我死了才能让你们安心?”

  

  那时候的我无知而昏聩:“茂郎啊,皇叔信你……皇叔老了,这江山消磨人,太子还小,日后需你多担待……”

  

  他满目恨意,冷冷盯着我,缓慢而沙哑道:“我会杀了他的,我会让这天下不得安宁……你根本不相信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心,你全都忘记了。”

  

  ――“我只为你扛,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要是死了,别指望我为别人扛。”

  

  ――“在晋王军中时,你想的还是先殉国吧?”

  

  前世今生两个声音振聋发聩,吓得我一个激灵活了过来――我幽幽半睁开眼,瞧见七八只胳膊横压在身,御医李愈那双标志性枯瘦如柴刀疤狰狞的手正按在我胸口,有人大喊:“绷带!绷带!”

  

  我疼得又昏死过去。

  

  “十四叔,十四叔!”

  

  明明昏死了,竟又听见皇侄的声音。

  

  “殿下让开点儿,水!端盆水!”

  

  “呜哇――”这又不知哪来无忧的一嗓子,“叔公!叔公要死啦!”

  

  太侄孙一个“死”字出口,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要捂他的嘴。恰此时有人喊:“谁把太侄孙殿下带进来的!门关上!关门!”

  

  ——我一头撞……哦不,穿过了门板?

  

  我原本是不信鬼神的,无奈自己成了鬼。无忧对我这只鬼视而不见,吸溜着鼻涕嚎啕大哭。

  

  面前夜色深沉,大雨滂沱。长长游廊中宫灯连成一线,宫人、太医、大臣络绎不绝地匆匆来去。背后殿门内一片嘈杂:

  

  “退开点别都围着!按住……”

  

  “十四,皇儿……”

  

  “太后晕倒了快来人!”

  

  “河东兵退回去了没?平安营的都回来了吗?”薛岱道。

  

  赵光道:“不能退,平安营的也不能回,让他们都在赤水津待命,万一陛下——”

  

  “万一陛下醒不来,”这似乎是刑部总跟宋琅屁股后的侍郎张昴,“这屋里谁占尽便宜?为何不让太侄孙殿下进来?”

  

  黑豆兄道:“你什么意思?那刺客原本要刺杀的是良王殿下,难不成良王殿下自己找人刺杀自己?”

  

  薛赏道:“那不如就请太侄孙殿下进来,再修书一封请燕王殿下入京来?看来张侍郎觉得自己在燕王手下更能施展抱负?”

  

  “你!你们……”

  

  良王突然道:“出去。”

  

  众人:“殿下?”

  

  “张昴,拖出去打死!”皇侄突然怒喝。

  

  ……这位咒朕醒不来的勇士成功引起了良王的注意,被侍卫七手八脚抬着扔了出来。

  

  我担心真给打死了,一头扑进殿内揪良王殿下耳朵:冷静啊小兔崽子给你叔积点阴德啊!

  

  良王殿下并不能听见我说话,蹲在我的“尸体”旁边对众人怒目而视,脸色竟比我这个“尸体”还要可怖。

  

  众人从没见过这么可怖的良王,更被这么可怖的无差别攻击吓蒙了,瞬间安静如鸡。

  

  良王一面紧紧攥着我那“尸体”的手,一面缓缓冷静下来,对着外面忽然响起来的打屁股声道:“等等……不用,不用打了……诸位大人都回去罢,平安营的也不必再跟着我,都回萧关那儿,麻烦缇骑羽林二卫多派些人手过来……嗯,诸事都向丞相大人报备,不必找我……请太侄孙进来,给燕王传信。北十三关有任何消息立即递上来……悯州民变?让……让赵将军去吧,左相大人……”

  

  我晕里晕乎地听见他把我想吩咐的话全都说了。心中宽慰,意识复又混沌起来,耳边渐渐只剩下沥沥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