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第29章 好累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寒意卷土重来。

  

  糖糕蜜饯俩小丫头寻了过来,一个往我身上裹袍子,一个往我手里塞手炉。

  

  “该回去吃药了,陛下。”蜜饯道。

  

  “今晚陛下回宣阳殿吗?”糖糕问。

  

  我站起身,抬脚往逝波台走:“等朕进去把药吃了,一会儿去岁寒宫过年,完了再回来,不回宣阳了,明早还得上朝,这儿脚程近些。”

  

  两人忙跟上我。

  

  “哦,对了,”我脑中灵光一闪,“你俩谁来给朕这脸扑个粉,要让咱太后娘娘一见,就上手来捏、夸朕又长胖三斤的那种!”

  

  “……”

  

  头顶木窗吱呀一声,卫大人探出半张脸来:“……臣参见陛下。”

  

  “免跪。”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小楼。

  

  我都忘了,卫裴今早不在大明殿上,是到这儿查密卷来了。

  

  逝波台白石起基,上筑东西二阁、中央逝波楼,里头除了单辟出来住过人的几间卧房、书房,其余都塞满了书卷。卫裴迎出来,抬袖就是一股陈年老墨味:“陛下,姜威、齐叔元之案此中皆存有案卷,臣与鸿都府、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四处的存卷比对过,可以推定,当年事情经过与晋王所述相差无几。但臣发现,文帝想铲除鸿都府,恐怕不只是因为忌惮鸿都府势力壮大。”

  

  “什么?”一天到这个时段,我的脑子已经开始转不动了。

  

  卫大人的黑眼圈不比任何一位同僚轻,但精神依然异常抖擞:“臣发现,文帝朝曾多次翻查武帝时八世家旧案,起初,负责此事的依然是鸿都府,但鸿都府多次查无结果,文帝便转而密令刑部、大理寺乃至多个地方州府衙门暗查……”

  

  “查什么?”我问道。

  

  “查人,陛下,文帝怀疑八世家仍有后人存世。”卫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文帝不信任鸿都府,认为是鸿都府在查办八世家之时,未依照皇命斩草除根,并在其后百十年间,一直暗中对八世家后人提供庇佑。”

  

  “嗯……”我道,“也是可以理解,抄家灭门时,免不了要对一些无辜妇人幼子下手,按说,鸿都府里的都是平常人家读书子弟出身,心肠惯是软的,又没见过官场的办事手段。”

  

  卫裴缓缓摇了摇头,指了指我手里的案卷:“但这的确触怒了文帝。文帝继位之初,出过这么一起案子,陛下您看……”

  

  我低头一看:“!”

  

  案卷抬头,便是一幅手绘的物证图:匕首。绘图十分清晰精致,匕首的握柄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蜉蝣。

  

  “文帝元年,宫中闯入刺客,这把匕首便是自刺客身上缴获。终其一朝,文帝让人追查的,就是这个团纹,”卫裴解说道,“陛下,‘蜉蝣’,就是八世家。”

  

  我懵了:“……怎么,都到今天了,八世家后人还余怨未清,要寻仇?那他们要找我祖母、找我师父、找你老师,都还可以理解,三位老前辈毕竟是经历过文帝朝的,离武帝朝近些,但找晋王又是为什么?”

  

  是的,晋王死时,手里握着一支铜管战报。大兴战报传送时密藏于机关管筒中,根据所报内容紧急程度从高到低,分为金管、银管、铜管、铁管,其中铜管、铁管的一般送到正、副将军手里就差不多了,不至于送到镇边亲王案头。晋王拿着铜管战报本身就有点诡异,更别提那里头的战报空无一字、正中还用血画了个蜉蝣纹,四只,首尾相接,环抱成团的那种。

  

  上辈子四只蜉蝣团纹是用朱砂印在我那封空白奏章上的。

  

  事情不一样了。

  

  卫裴缓缓道:“不是寻仇。陛下,您说姜家千金现身晋王军中,且亲口承认,姜先生死时,她在须弥寺,此事当真?”

  

  我恼了:“朕还能瞎编不成?都不信朕。那天城楼下,赵光也看见了,是不是他外孙女儿,他心里没点数?”

  

  姜平容乱军中突然消失,影子都摸不着半点,搞得所有人头大,一方面怀疑是自己精神有病看花了眼,一方面怀疑晋王是随便找了个人冒充准皇后,毕竟谁都没见过姜家千金几面。那赵光老头除了当日城楼急了一急,事后见外孙女失踪,倒像没事人一样。

  

  卫裴默了一默道:“姜家千金行踪,臣也要查,但陛下与之有婚姻之约,此事还望陛下亲自批允。”

  

  我想了想:“行吧,你悄悄的,不要让旁人知道。对了,宋非和萧关也在你那儿,我忘了说,那晚萧关从晋王军中逃走时,宋非给他引开了追兵,如果我没看错,当时应该是姜平容给追兵指了宋非的方向,为萧关打掩护,是不是这样,你正好也问一问。”

  

  原来萧关也找见了燕王,那日是与卫裴一同随燕王军入京来的,只是绊在城外找宋非,未入皇宫。据说宋狒狒十分命大,被人从尸堆里抬出去时还没死透,仅剩的一丝气一生二二生三的,竟给救了过来。只是至今昏迷,未曾清醒。

  

  卫裴应是,仍要开口,继续往我耳朵里塞案子。

  

  我忙道:“行了,别忙了,大过年的,赶紧回去吃饭。”

  

  卫裴耿直道:“臣家中无人,不用回去,请陛下允准臣将此处几份案卷带往鸿都府深查。”

  

  “今天还查?”我惊道,“要不这样吧,朕正要去岁寒宫用饭,你随朕来。”

  

  “陛下,”糖糕忽在外头道,“薛大人求见。”

  

  我连忙挡回去:“让他明天再来见,有什么事先搁着,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糖糕又道:“陛下,薛大人是来找卫大人的,要请卫大人家去吃酒。”

  

  我:“……找你的?”

  

  卫大人必定哪儿也不愿去,只想回他的鸿都府窝在油灯下看案卷,但官场上熏陶了几年,他已明白这种情况下不好任自己性子来、拂了别人的面子,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是的,臣不敢叨扰陛下和太后娘娘,臣告退。”

  

  ……

  

  天已黑了,又簌簌落起细雪珠。我从小楼上推窗看下去,只见薛赏提着一盏琉璃灯,撑着柄青绸大伞,立在雪地里,接了卫裴去。这两位栋梁,从前就像大殿上东西两侧的两根柱子一样,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如今却哥俩好了起来,果真是世殊事异。

  

  鸿都府该不是和薛家要搞什么事情吧?

  

  我摇了摇头,自己往岁寒宫去,一脚迈出逝波台,突然想到个事:“糖糕啊,你别跟来了,去将西阁收拾收拾,让内府给良王备的几身衣服取回来,就先搁那。”

  

  蜜饯道:“早就收拾妥了,就怕殿下不回来,要是今年不回来,就又白做了,陛下那时候,个子一年窜一截,制衣裳都赶不上。”

  

  我笑道:“小丫头片子,他都成年了,还往哪儿窜?”

  

  糖糕笑:“奴婢也是这么说,她偏不听,非要内府的师傅把袍子加长一些、再加长一些,你当良王殿下是什么?”

  

  蜜饯煞有介事道:“你懂什么?咱们也是才知道了,良王殿下竟原乃将门虎子,能战场杀敌,必然魁梧非常,岂是什么卫大人、薛大人那般体量能比的?”

  

  糖糕伸手去拧蜜饯的脸:“你这嘴,陛下面前,冲撞两位大人……”

  

  她俩自小惯了,在我跟前没个怕气儿,倒也热闹。

  

  就是良王殿下要是真回来穿那袍子,可能有些……

  

  我一路笑着往岁寒宫走。一脚踏进皇娘的疾风殿门槛,才惊觉方才光顾着和卫裴说话,药也忘了吃,粉也忘了扑,那俩丫头就知道斗嘴,也不提醒我一下。

  

  结果皇娘打眼往我身上一瞥,就开始哭。

  

  哭完看着我叹气。

  

  我又是讲笑话又是说故事,就差没原地翻两个跟头了,好不容易给开解出笑颜。皇娘笑完,便开始操心我的人生大事:“既如此,那姜家姑娘,咱们便与她解了婚约罢……”

  

  我夹着饺子:“正是,姜家左右是拢不起来了,便要拢,还有良王呢。”

  

  “唉,良王这孩子……”皇娘得知良王的离奇身世后倒也不见多惊奇,逢言都只是略略叹息片刻,叹息完又戳我的脑门,仍复操心我的终身大事,“我看你的心是在别处,你心在哪儿没人管得了,但你是皇帝,宫里没人不行。不论贫贱高低,只要是良家子,宫中都容得下,你还怕娘亲欺负她不成?”

  

  ……恕朕直言,以您的宫斗水平,随便领进来一个人,谁欺负谁都还不一定。我笑道:“您就别操心了,朕这成日里脚不沾地,就只配和折子过。”

  

  皇娘一咬牙,道:“你也别瞒着娘亲,你说,那卫裴大人……你是不是……十四,你不能胡来,否则是要落人诟病、遗臭千古的。”

  

  “……”我差点没被一只饺子噎死,“这没有的事儿,这谁说的,拉出去打死。”

  

  我的内心已闪过一千种打死薛赏的方法。

  

  但薛大人丝毫感受不到我对他的杀意,每天早朝上就怕我看不见他,拼了命往我眼皮子底下蹦跶,从须弥寺谋杀案、到战后城墙加固,从晋、琪二王尸体该如何处置、到苍州派粮会不会造成悯州饥民死亡人数倍增,天下事没有他不能插一嘴的,他这样活跃,很招人烦,他爹就颇想当廷捂住他的嘴:“八州军事应由兵部负责,是京兆和大理寺的公务太闲了吗?”

  

  薛赏不给他爹面子:“丞相大人此言差矣,八州军事,兵部根本管不了。这些年来,亲王军、州府军早已脱离朝廷掌控,各州府、各封王竞逐军备,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镇边亲王更是以战养兵,譬如晋王,私放羌人入关,还勾结良州、云州官员倒卖铁矿,与羌人交易马匹,这些事情,诸位大人都忘记了吗?”

  

  兵部尚书是个保守的老头,忙道:“八州军事,老臣的确有心无力,州府军、诸王军皆是地方自己出钱养的,要说这根源,还要问户部钱大人……”

  

  户部钱大人是个吝啬鬼:“从前这些钱的确是朝廷出,但自先帝十五年起,国库亏空,地方便自己想办法去了,如今此事与臣无干。要说还是吏治的问题,臣以为应问一问吏部任大人……”

  

  吏部尚书就更是个太极拳老手了:“归根到底,国库亏空,是因为战事不断,灾年频发,水利又跟不上,不知工部……”

  

  不出意外,他们这个皮球又能踢一整天。

  

  但今天薛赏却突然飞出一脚,将此球踹了个稀巴烂:“臣知道此事积重日久,非一府一部之力能化解,但臣有一计。”

  

  “哦?”我撑着下巴,“说。”

  

  “臣与鸿都大人商议多日,认为陛下可渐行三策,一,以青、西二州州府军、亲王军试刀,裁兵……”

  

  “胡闹!”众人纷纷反驳,“大幅裁兵,这些兵如何安置?必将引起动乱!”

  

  卫裴也站了出来,接道:“所以才有二。裁兵并非‘一刀裁断’。各州皆有荒地,可分配与退役士兵;西州、悯州因民役紧缺,众多水利工期停滞多年,正好可以让退伍士卒去做此事;再有,京畿军需要扩建,可从地方军中选拔兵将。”

  

  薛赏道:“正如卫大人所言,此三种去路,士兵可根据自身情况选择。三,便是推而广之。若此事落到实处,不仅可收拢地方军权,于民生更大有裨益。”

  

  众臣沉默了。半晌,赵光道:“确实有一二道理,只是做起来不易,谁能领此事?”

  

  赵光担心的没错,此事的复杂程度,我稍微往上头想那么一丁丁点儿,就脑子疼得要炸,谁能办,我付他高出满朝百官年俸总和十倍的月俸。但众爱卿都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人,悉以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为毕生追求,不予搭理。

  

  薛赏虽然提出了建议,但他自己似乎也并不很想干,道:“臣以为,此事非一人之力能及。事关八州军事,陛下可于京都设一总府,选拔数名杰出武将、文官统领诸般事宜。”

  

  我急着下朝,立即拍板道:“就这么办,这总府……就叫‘将军府’罢,薛卿你带个头,其他人手容朕慢慢给你添。”

  

  拍完板便往逝波台跑,打算蒙头睡半个时辰回笼觉再起床吃午饭,但这姓薛的又不依不饶跟了上来,进了小书房,对我说:“陛下,臣身兼二职,力有不怠,不能主领此事,臣向陛下举荐一人。”

  

  薛爱卿一提举荐我就头皮发麻,哪个倒霉孩子又被他盯上了?

  

  “臣举荐良王殿下。陛下此前初发诏告称良王实乃姜放之子,抹去了殿下宗亲身份。此时于良王殿下而言,需要陛下给些抵偿。于其他人而言,更需要陛下给出一个态度。”

  

  ……真是,薛赏他不仅迅速地接受了良王并非他表侄的事实,并且在接受后又迅速地选定了立场:他决定自个儿还当良王党。

我沉吟道:“可他远在边关,如何领事?”

  

  薛赏闷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臣得到消息,边北大军击退羌东朱勒亲王军,并与羌西阿蒲奴大军谈和。阿蒲奴已擒住灰狐,继位为王,称愿与我朝修好,良王殿下即将带着羌人使者返京。”

  

  我接过信来,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小子能耐了,此等大事,不给朕写信,竟私下给朝中要员写信,上辈子天天被同僚写折子弹劾,他能怪得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