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第27章 皇侄

  

  晋王派出几队人马去追萧关,大部队仍气势汹汹南行。快到中州地界时,天降大雪,顺长河蜿蜒南望,山川湖沼绵延不绝,一片银白。

  

  我风寒加重,在灰狐手中折的几根肋骨也开始隐隐作痛,咳出血来,把四哥着实吓了一跳。我听见大夫在马车外悄悄跟他求饶说:“真不是小人用量过猛,那是慢毒,绝对不会如此显出来,是风寒引发旧伤……殿下放心,一定能撑到事情办完……是,是……”

  

  我不禁黯然神伤,想年少在京都时,我也是能骑马能打猎茬起架来抡棍子见血的皇城一霸,做了几年皇帝,手脚生疏了,再出来这么一趟连番被逮,身体折腾的,怕是要未老先衰。

  

  四哥连禅位书上的说辞都给我想好了,写的是“兼朕微服西北,重感伤寒,常感心力难济……”

  

  只等拉着我到京都大明殿上面前溜一圈,让我在文武百官面前亲口说一遍,以平悠悠众口。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和平上位的想法十分完美。燕王迟迟没有动静,西州、青州于东西两翼分别配合北面的晋王亲军逼近京都,南边的越王又是晋王亲舅舅,心里一向只装着流州他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无疑涉足此番事变。京都被四面包圆了,可以说是已成瓮中之鳖,只等晋王去捉。

  

  我一路上想,悯州人饭都吃不饱,睁眼闭眼只知道挖河沟种地,云州燕王再不来,天下真要成晋王的了。皇侄先前在苍州挠他的那一爪子就跟抓痒痒似的,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让他卸了力道,方夜阑二十年“夜阑卧听风吹雨”,最后等来一场笑话似的“铁马冰河”,这等乌七八糟的内乱战事,史书上都不见得能留他一笔,图什么呢?

  

  京都的老滑头们肯定明白多了,他们现在只是作势抗争一下,等晋王携我入京,又见敌众我寡,他们必定不会硬挡,等我殿上宣读完诏书,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再管我,待我悄么声儿地死了,追谥我一个帝号,各府各部照样转下去。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料晋王大军刚踏进京畿,就遭遇了一轮铺天盖地的滚石碾击。

  

  ……薛赏这个刺儿头。

  

  我又惊又喜,惊是真特么惊,半人高的大石球们手拉手顺着小山坡撒欢往下飞奔,连人带马冲倒一片,喜的是马车侧翻,晋王那小身板跌下去时被马蹄踩了一下——如果他就此歇菜,那一切问题都他娘的解决了!

  

  但现实总不尽如人意。晋王军毕竟势众,片刻回过神来,怒起而追,一路把京畿守军打得屁滚尿流,直退到皇城脚下。

  

  这他奶奶的就问题严重了。我被重甲军一路提拎着,眼见着五年前没能打起来的逼京之战,在五年后终究还是猝然爆发。

  

  苍州府军与晋王亲军、西州府军与二王军、青州府军与二王军,从四面八方包围皇城。密密麻麻的黑、黄、青三色军帐驻扎城外,城中惶惶惑惑挤着数十万军民。

  

  晋王又将我提拎至城墙下,派人对上喊话:“天子在此,还不速开城门!”

  

  我瞧见城楼上站着一排大官儿,其中最大的赵光已经被气得说不出来话了,因为他看见了我旁边的他外孙女姜平容。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姜平容究竟是哪边儿的,军中疯传是晋王绑架了她,找我谈判,我为了保她,才答应禅位。但晋王绑的明明是我,她一天到晚在军中肆意行走,什么时候挨绑了?

  

  大臣们不明就里,一见皇帝在城下,登时就乱了套。在一众嘴皮子利索的文臣之中,还数薛赏嗓门最大,他一掌拍碎半块墙砖:“三军退去!晋王卸甲,送我皇入城来!”

  

  代晋王喊话的那人被高空抛落的砖头砸得一懵,显然是不理解城中之人为何还有如此负隅顽抗的勇气。

  

  隔着数丈高的城墙,薛赏垂目淡淡扫了我一眼,那意思大概是叫我自求多福,他也没把握翻盘,他就是想膈应晋王一把,让晋王势必背上杀弟夺位的罪名。

  

  可以,这很有骨气。

  

  雪花如席,地上越积越厚,不多时没过了马小腿。白毛迷了眼睛,城上城下喊话的人也都有点心累。天光转暗,大家相约饭后再战。

  

  我知道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城内不让步,晋王就只能走下策,直接杀了我打进去。虽然死过一次,但再次死到临头,还是有点慌。

  

  皇后第二次与我对面而坐,她裹了件靛青色的滚毛领风袍,捧着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

  

  见她无意开口,我有些憋不住:“你究竟是为什么?晋王当年掺和过令尊之事,与你们姜家算是有仇的,你现在是在帮他?”

  

  她微微摇头:“陛下莽撞,突然下令削王,令八州混乱,拿良王做刀锋,实在欠妥。此番陛下若不暂先答应晋王禅位之事,晋王不出兵苍北,长河关、萧关难能取胜,良王这柄刀,也将折断在域外。我是在帮良王,也是在帮陛下。”

  

  我……的确是有些莽撞了,我怕再像上辈子那样拖个十年才开始做这件事,又耗十年才做成这件事,拖得太久,到最后国力空虚,被日益壮大的北羌一击即败,社稷崩亡。我忍不住叹气:“我是着急了,但让良王涉险,并非我的初衷……”

  

  “陛下忘记的前尘里,都有什么?”她淡淡笑道。

  

  “……”这我不好开口,“你先告诉朕,数月前芥子大师须弥寺内中毒身亡,那时你在哪里?”

  

  她冷冷望向帐门,浑不在意道:“我就在那里。”

  

  ……

  

  她又冷冷看向我:“世运如洪流,有人为泥沙,有人为礁石,姜先生激起的浪花,便在这帐外。”

  

  “有探子!”忽闻一声呼喊。

  

  我忙起身欲去探看,外头一群重甲兵突然拥进来,将我团团围住。头顶扑扑一声风响,只见有个手长脚长的黑影打帐顶飞掠而过,重甲兵立即掷出几十根矛去,把军帐扎出了个天窗,紧接着又立即举起铁盾,长矛砰砰铿铿砸下来,震得满耳嗡鸣。

  

  这是宋非吗?他没追着萧关去?

  

  “天窗”洞开,夜空如墨洗,大雪扯棉絮般絮絮飘落,我被重甲兵里三层外三层堵在帐内,两眼一抹黑。四下一环顾,惊觉姜平容没了踪影!

  

  三军全都清醒了,火把熊熊燃烧起来,和着雪光,照得夜如白昼。所有人屏息凝神,有一瞬间天地近乎寂静,恰在这寂静中,惊雷般乍响又一声惊呼:“殿下――殿下!”

  

  惶惧潮水般扩散,士兵们阵脚大乱――出事了。

  

  片刻,先前抓了我的那位徐疾将军拨开人群大步朝我走来,他满襟鲜血,原本算得上周正的五官此时盘虬纠结,犹如凶煞,他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双目猩红瞪向我:“……”

  

  与此同时他身后几名士兵联手擒扣着一人,狠狠往地下一摔。徐疾反手掷出剑,重重将那人钉在地上。

  

  鲜血迅速铺红雪地,此人浑身痉挛,剧烈抽搐,脸朝下埋在白雪里,依稀能看见他耳上的骨环……是宋非。

  

  晋王死了?

  

  “出了什么事?四哥呢!”青州琪王、瑛王,西州瑞王、玳王,并几位州府军将一齐赶到。

  

  宋非挣扎着从雪里抬起半张脸,冲我龇牙一笑……

  

  好家伙。大发了。

  

  一名军医跌撞进人窝,满手是血地往雪地上一扑,跪喊:“殿下他……殿下他……”

  

  “……杀了他!”徐疾猛一转头,恶狠狠瞪向宋非。

  

  周围士兵立即扬起长刀……

  

  “住手!”我情急喝道。

  

  众人全都愣了。几位亲王惊慌交加地齐刷刷看向我,其中一个穿鹅黄束腰窄袍、肩负银白轻甲的颤颤开口:“十四弟……”

  

  “九弟莫不是怕了!”另一位银甲青袍、年纪稍长的一声喝断,抽出佩剑,大步踏向我,“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

  

  机会来了。我不避反上,向前迈出一步,微笑看向他。

  

  他果然剑锋一顿,滞在半空。

  

  其余三王、诸府将,登时神色各异,目光沉沉地望向这一幕。

  

  有人屏息凝神,有人大喘气。周围似乎寂静得落雪可闻,又似乎喧噪得沸反盈天。

  

  问题有二。一,动手杀我者,不一定能取代晋王成为新的领头羊,相反很可能被扣以“弑君”之名,让其他人坐收渔利。二,等着坐收渔利的渔翁为数众多,但皇位只有一个,我死后,谁才最有资格入主皇城,该怎么说了算?

  

  在场四位亲王,皆非镇边亲王,虽各有亲军,但远不及晋王势大。没有晋王,他们立即成了一盘散沙。

  

  就在此时,不远处城墙上忽亮起一排火把——城内守军似乎察觉了下方异动。

  

  片顷,城门洞开,玄甲红袍的京畿王师鱼贯而出,营前列阵。天寒彻骨,雪絮忽停,夜空蓦地跳出一轮冷月,银辉笼罩缟白大地。

  

  散沙虽散,但战事似乎仍一触即发。

  

  那青袍银甲者,也就是青州琪王转向其余几人:“六弟、八弟、九弟,众将士,退是死,进方有生机,今日在此,谁先攻入宫城,谁便是天命所归,余者也不必有异议。至于他……”

  

  他指向我,一脚挑起把长矛踢至宋非身前:“你,杀了他,便可活命。”

  

  ……我心中一紧,对他们而言,这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忙道:“几位兄长且冷静冷静,你们今日不论谁入了宫城,来日都还是要面对天下士人、史笔评说,更何况还有云州燕王、流州越王,他们手握镇边大军,对此番京都剧变焉能佯若未闻?不如你们就此撤兵,逼京之事,朕便不再追究……”

  

  琪王沉沉道:“别听他的,他下削王令,迟早要夺我等军权,要杀我们!”

  

  我百口莫辩,心道,完蛋了,他们要是成心想搅得天下难安,我也无力阻止,接下来可能要靠燕王或良王收拾烂摊子了。

  

  那厢宋非被人一脚踢翻身,他哆哆嗦嗦拔下钉在大腿上的重剑,摸摸索索抓起琪王踢过去的长矛,踉跄爬起……

  

  你别是个傻子吧?他们拿你当刀使,你杀了我,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但我瞧他神智有些不清,心里砰砰打鼓。

  

  他长发遮脸,一步一个血脚印,走近我,众人都盯过来。

  

  拉倒,我把心一横。

  

  却见他猛然一撑长矛,折身一跃,鲤鱼打转般凌空跳起,恰落在琪王肩颈!他双膝夹住琪王人头,一手抓住琪王发髻,一手从上而下、狠狠将长矛扎入琪王心脏……

  

  电石火花之间,琪王尚不及反应,轰然倒下。

  

  喊杀声忽冲天响起。京畿王师突然出动。最外围的军将已是箭逼到了弦上,开打。瑛、瑞、玳三王面面相觑,徐疾咬牙切齿,忽一把抓住我:“跟我走!”

  

  紧接着,我听见后方有轰轰马蹄声,如地皮下的滚滚惊雷,汹汹逼近——燕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