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吼声咆哮声从四面八方炸响,巨响震得有老人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宁星阮一个趔趄,被身边的人揽在了怀中。

  泛黄的旧纸张忽地燃起了青色的火苗,从宁星阮按下指印的地方,火焰飘忽着,很快蔓延到了整张纸上。

  奇怪的是,纸张被火苗吞没,却没有化成灰烬,它慢慢皱缩,然后四分五裂,在火焰的热气中飘上半空,许久才逐渐消散了。

  宁星阮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纸张中传出来了尖叫声,仿佛有生命一样,纸张被烧成灰烬,那让他头痛的尖叫声也消失了。

  “这是什么?”

  他困惑。

  修长是手指点在他的眉心,低沉的轻笑带出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身后的人道:“这是契约,契成,你与它的结契就不作数了。”

  手指向祭台上的黑色牌位,那上面山神二字似乎在慢慢扭曲,宁星阮看着它们像是融化的红烛一样,糊成一团,顺着牌位慢慢滴落。

  跌坐在地上的老人们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疯了一样嘶吼着哀嚎着,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翻滚,朝祭台爬过来。

  宁星阮吓了一跳,快速退到一旁,就见四爷爷伸手捧了那块牌位,颤抖着要把那些流下来的红色颜料给抹回去,他神色慌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然而字迹已经消失,任他再怎么用力,那些颜料依旧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忽然,他转过头狠狠瞪着宁星阮,赤红的眼睛里是恨不得将宁星阮啖肉喝血的仇恨。

  “是你,你惹怒了山神大人,要杀了你,杀了你!”

  “把你的血肉献给山神大人,他一定会原谅我们。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他!”

  宁星阮心里一惊,他知道宁四爷是在很认真的说要杀了他。

  凉意从心底升起,他被吓到了,原本慈祥的长辈现在状若疯魔的要杀他,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小家禽小动物,然而在宁四爷的脸上,他只看到平静和冷漠,不见半点起意杀人的狰狞和惶恐。

  其余仍在震惊中的老人们被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惊醒,视线全都落在了宁星阮身上,他们表情冷漠麻木,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羊羔一样,没有半分感情。

  “这是最后的办法。”

  “对,只能这样了。”

  “可是,平阳那边……”

  “山神会保佑我们的。”

  四爷爷颤巍巍的起身,下了定论。

  所有人都朝宁星阮围了过来,包括那个老道士。

  外面雷声炸响,时不时的怒吼声变成了哀嚎,顶上横梁发出一声沉闷的折断声,众人抬头看去,那横梁像是被劈开了一样,生生从中间竖着裂成了两半。

  整齐的切口下,黑色浓雾喷洒而出,整间庙瞬间被黑雾笼罩。地动山摇,横梁砸下来,柱子歪斜的嘎吱声,墙壁裂开后轰然倒塌的轰鸣,夹杂着人受伤后的惨叫求救。

  “走吧。”身后的人松开了他,“庙要塌了。”

  宁星阮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朝着记忆里门口的方向飞奔。有人哀嚎着叫他的名字,宁星阮没有回头。

  地面摇摇晃晃,不时有砖瓦木头落下,他跌跌撞撞竟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门口,微弱的光线透过黑雾进入他的视线。

  宁星阮心头一动,快速朝着光的方向奔去,然而就在此时,那横梁终于彻底断开,压了下来。

  巨物朝自己砸过来带起的呼啸声让宁星阮笑意僵住,他慌乱的朝前扑去,刺目的光迎面罩来,大红色扑进他的眼中,他扑进了一团檀香中。

  一声巨响,背后山神庙轰然倒塌,扬起尘土。

  被稳稳接住,宁星阮双手死死抱着眼前之人的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他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眼眶发热。

  黑雾聚集,宁星阮看到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让人毛骨悚然的鬼叫声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

  庙外几盏石笼灯微弱的光中,黑雾翻腾凝聚成了一张巨大的脸,它表情扭曲痛苦,两只空洞的眼眶朝着这边,大嘴无声的吼叫,愤怒的情绪几乎要喷涌而出。

  几张同样扭曲的脸从它的眼眶中钻出来,尖叫着咒骂着,痛哭流涕又不停地求饶诅咒。

  是宁四爷他们!

  宁星阮被吓得啊了一声,立即瑟缩着转过头,低着头死死往抱着他的人怀里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恨不得钻进他衣服里。

  这是他至今为止,正面见到的、最吓人的东西。

  一个个人头伸长了脖子,扭曲的脸上脸皮剥落,血淋淋的肉裸露出来,似乎还能看清上面跳动的纹理。眼球脱落,耷拉在眼眶下面,他们挣扎着,嘴部只剩血糊糊的一个洞,却仍然能发出声音来。

  强烈的视觉冲击,比以往撞邪的经历都让宁星阮害怕,被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安慰,他仍旧支撑不住,心脏再也无法负荷极度的惊恐,他意识逐渐模糊了。

  朦胧中,他听到了抱着自己的人在说话,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刺耳的惨叫声被压了下去,冻得他瑟瑟发抖的温度也在慢慢攀升。

  最后一声几乎震得地动山摇的吼声后,周围一切都陷入了寂静中。

  清风抚过,许久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虫鸣鸟叫声传入耳中,宁星阮察觉到自己被凌空抱起,在温柔的檀香中,他沉沉睡了过去……

  ——

  昏黄的烛光中,宁星阮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大红的绸子装点着门窗,一片片红色薄纱遮住了墙,一对红烛静静燃着,烛光跳动中,他看到了虞先生的脸。

  他坐在桌前,木桌上铺着红色的桌布,上面摆着酒壶和两只酒杯。

  虞先生就坐在对面,穿着大红的袍子,一改往日的清冷,眉目柔和,目光温柔。

  这是在做梦吗?宁星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和虞先生一样大红的袍子,连绣的花纹都一样。

  宁星阮闭上眼皱着眉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睛,面前仍旧是温和看着他的虞先生。

  梦里和虞先生成亲?

  他啼笑皆非,以往每次做梦,梦见的都有点过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整整齐齐的和虞先生面对面坐着。

  只是……

  这房间,看起来和电视剧里成亲的新房一样,仍然是个很不正经的梦。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虞先生,突然大着胆子伸手碰了碰虞先生的指尖,只碰了一下便迅速缩了回来。

  是凉的,记忆里,虞先生的手是凉的吗?他有些疑惑。

  虞先生端起酒壶,清冽的酒液倒入杯中,醇香的酒气迅速散出来,夹杂着一股特殊的香味儿,宁星阮只闻了闻,便觉得有些上头了,

  “喝了,喝完就去休息。”虞先生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宁星阮目光黏在他指尖上,听到他的话收回视线,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下意识的推拒道:“我……我不会喝酒。”

  虞先生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后手指轻端起酒杯,柔声哄道:“乖,你受惊了,喝点酒压压惊,不然会生病的。”

  檀香萦绕在鼻端,宁星阮迷茫了一瞬,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幅十分恐怖的画面。

  无数血淋淋的人头朝他扑过来,在扑到他跟前时瞬间炸开。

  红色的袖子遮在面前,替他遮住了那些炸开的人头。

  山神庙好像塌了,他……他被人救了出来,那人是虞先生……吗?

  他低头,看着蹲在身边的男人,心跳逐渐加快。

  不知道是被脑海里的画面吓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想起来了,山神庙崩塌,他从庙里逃出来,他扑到了虞先生怀里,虞先生就是穿着这身大红色的袍子接住了他。

  “您怎么会在那里?山神庙那边……”他声音有些哑。

  虞先生柔声道:“没事,快喝了酒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有个好结果。”

  对,只是在做梦,梦醒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宁星阮觉得记忆里有什么让他很害怕的东西蠢蠢欲出,像噬人的凶兽,一旦冲破枷锁,就会将他吞噬。

  他有些害怕,慌忙接过虞先生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热辣的酒液入喉,宁星阮被呛得脸瞬间红了。酒味儿弥漫在口腔里,隐隐压住了另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宁星阮咂摸了两下,也没能从浓重的酒气中品出那股味道来。

  酒劲很快上头,头有些晕晕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没了,他身上轻飘飘,有些犯困。

  虞先生起身,宁星阮不知怎么回事,慌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虞先生微微俯身靠近。

  宁星阮看着眼前漂亮的脸,喉头动了两下,忽然想到了一个借口,他弱弱道:“我、我害怕。”

  俨然已经是半醉了。

  醉眼半眯,脸蛋酡红,嘴唇水润润,酒气微醺中,他轻轻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不依不饶的拉着虞先生的袖子。

  宁星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觉得身体内好像缺了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很难受,四面八方的冷风好像都在朝他身体里钻,好冷啊。

  阴冷慢慢顺着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慢慢里爬,沁入皮肤,往皮肉里钻,他打了个哆嗦,刺骨的寒意让他轻轻哼了两声。

  手搭在虞先生的手腕上,那种感觉一下子减轻了,好像他缺的东西就在虞先生身上。

  醉酒中,他大胆的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虞先生的手上,犹不满足,干脆把发烫的脸颊贴在了虞先生手背上。

  很奇怪,他明明是很冷的,贴着虞先生微凉的手,身上的冷意却慢慢退缩了。

  “你在干什么?”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

  宁星阮微微抬眼,脸仍然贴着他的手背,想小猫一样哼哼唧唧,思索了一下他皱眉道:“冷~”

  说着在虞先生手背上蹭了蹭。

  一阵低声轻笑,宁星阮被拉着站了起来,他脑袋晕乎乎,脚下软绵绵,自然而然的往前倒,倒在了身前之人的怀里。

  扑面的温暖让他大着胆子紧紧抓住了他腰上的带子,凉顺的头发落在脸颊上,顺着脸颊滑入了领口中。

  宁星阮松开一只手,伸到脖颈处,轻轻抓住了那绺头发,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嘟囔道:“好香啊,您、您喷香水了吗?”

  “没有。你喝醉了。”

  “喝醉了?”宁星阮愣愣的抬头,看到眼前竟然有两张虞先生的脸,都……都很好看,可是好吓人啊!

  他嘴里呜呜两声,硬要挣扎着从虞先生怀里出来。

  可是腰上的手臂太有力,他挣扎不出来。

  被揽着腰走到供桌前,红烛已经燃了一半,烛泪堆在烛台上,一层又一层。

  摇摇晃晃,宁星阮被捏住下巴转向桌子上的一张纸。

  红纸黑字,像蚂蚁一样爬满了整张纸,宁星阮醉眼朦胧,努力地睁大眼睛仔细看,还是只能看到一群群的小蚂蚁。

  宁星阮回头看着虞先生,可怜巴巴的求助道:“我看不懂~”

  然后他便见虞先生怜悯的看着他:“你生病了,我来给你治病好不好。”

  “……什么病?我没有病啊!”宁星阮反驳。

  “很重的病,只有呆在我这里,才能好好的。”

  虞先生低下头,两人鼻尖之间只剩寸余距离,温凉的气息洒在脸上,宁星阮睫毛微颤,忽然有了困意。

  他嘟囔道:“这么严重吗,那怎么办,我、我要去上学的,我还没答辩呢……还要上班,挣钱……”

  他额头靠在虞先生肩上,轻轻蹭着,肩上的衣服被他蹭出了褶皱。

  “那该怎么办呢?出去之后很危险,许多人都想吃了你呢,怕不怕?”

  轻声诱哄,宁星阮却听笑了:“我、我不怕!我要回去,上学,再也不回来了……这里太可怕了呜呜……”

  晶莹的泪珠说落就落,他哭的可怜,双眼红红的打着嗝,整个人都软哒哒地靠着男人,腰上的手一松,他身体往下滑,慌忙伸出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他越发哭的伤心了,泪眼朦胧,带着控诉看向男人,撇着嘴满脸委屈。

  “你是不是也想吃了我!”他大声道。

  男人瞳孔边缘隐隐泛着血红,他啧了一声,捏着宁星阮的下巴,附身轻轻吻去了他的泪珠,从眼尾到脸颊,再到下巴。

  小巧的下巴被狠狠咬了一口,宁星阮痛得又撇了撇嘴。

  “我就是要吃了你,这么香,跑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怎么样,如果你愿意让我吃,我会好好给你治病的。”

  宁星阮呜呜了两声,抽泣着低下头,混沌的脑袋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勾着男人脖子的手臂突然用力,他晃晃悠悠站直,垫着脚伸长脖子,似乎是要说悄悄话。

  然而醉鬼使不上力,只勉强贴住了男人的肩颈,身体摇摇晃晃,他的脸便贴着男人的侧颈蹭了几下。

  “虞先生,不要吃我好不好,我……我会画画,会挣钱,会跳舞。我、我还会唱歌,不要吃我……”他吸吸鼻子,听不见虞先生的回答,他越发的伤心害怕,最后颤颤悠悠的把一只手伸到男人嘴边。

  “那,就、就吃一小口好不好呀?”

  他哽咽着,眨眨眼睛,泪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可怜极了。

  大红的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细嫩的小臂,横在嘴边,看起来十分美味。

  男人深深的看着眼巴巴求情的青年,毫不客气的咬了下去。

  “呜……”宁星阮缩着脖子,头埋在虞先生的肩颈处,胡乱咬住了他肩上的衣服,做好被咬下一口肉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柔软冰凉的唇贴在手臂内侧,小臂被牙齿轻轻咬着一小块肉,细细研磨,从手腕到手肘,一条泛红的齿痕蔓延开来。

  愣愣的看着虞先生,宁星阮糊涂了,难道自己的肉不好吃?

  还要一口一口的试试。

  “先做个记号,留着慢慢吃。”虞先生漫不经心的捏着他的手臂轻轻摩挲。

  宁星阮心里一喜,软软道:“可不可以以后也不吃了?”

  “那要看你表现了。”男人找到了新的乐趣,哄他道。

  宁星阮极力的思考该怎么表现,最后挣开他的手臂,晃晃悠悠的走到桌边。他端起酒壶,往杯子里倒酒,手哆哆嗦嗦,大半壶酒都倒在了桌子上。

  端着仅剩杯底一层的酒杯走过来,宁星阮笑得很甜:“虞先生,我给你倒酒。”

  虞先生微微摇头,不赞同道:“太没有诚意了。”

  “那、那怎么才有诚意呢?”宁星阮苦恼。

  虞先生接过酒杯,凑到他嘴边,宁星阮晕乎乎不明所以地把酒喝到嘴里,紧接着一只手掌心贴着他后颈,他被迫微仰着头。

  一吻结束,嘴里的酒味淡了不少,宁星阮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虞先生。

  “这样才算有诚意。”

  宁星阮看到了他眼睛深处的红色,他想,虞先生饿得眼睛都红了,也没有吃自己,真是、真是个好人。

  “你不愿意签那张纸,我也不忍心看你受苦,那便换种治疗方法,你觉得呢?”男人低声诱哄,宁星阮则忙点头。

  不会被吃,还能治病,好事啊!

  他听到虞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哼笑一声道:“那真是便宜你了,不过呢,帐迟早是要还的。”

  “还的晚,我就只能多收点利息了……”

  被抱起来,宁星阮慌乱的搂住虞先生的肩膀,小心翼翼问道:“我们、我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睡觉,好好休息,才有力气慢慢治病啊。”

  内屋雕花木床上,大红的被褥铺的整整齐齐,宁星阮被扔在被褥上,软软的被子极其舒适,他毫不客气的打了个滚,幸福地把被子裹在身上,眼睛就要睁不开了。

  “把衣服脱了。”床边的人凉声道。

  宁星阮假哭了两声,哼哼道:“我困,脱不动了,你不要管我!”

  他听见那人叹了口气,然后盖着脸的被子被拉开,身上的衣服带子被解开,一层一层脱下来,宁星阮困得不行,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别人的伺候。

  被塞进被窝里,他一咕噜滚到最里面,裹着被子拍拍旁边的位置:“快吹灯,我要睡觉。”

  静默片刻,一声轻笑,房间里瞬间暗下来。

  旁边响动了几下后,他察觉到有人躺下,才嘟囔几句,放心地翻个身趴着要睡了。

  然而下一秒,手臂伸进被窝,把他从自己的被窝里捞了出去。

  宁星阮被欺负了很久,才哭哭啼啼,手酸腿软地抽噎着睡着了。

  ……

  刺目的光线照在眼皮上,宁星阮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带着暖香的味道钻入鼻孔,他慢慢僵住了。

  尽量放慢了动作,他小心又小心地翻身,就看见旁边躺着一个人。

  长发散落在枕边,精致的侧脸一半沐浴着阳光,一半藏在阴影里,睫毛在眼下洒出扇形的阴影,虽然不合时宜,宁星阮看着这一幕,还是有一瞬间的怔愣。

  睫毛微微颤了颤,宁星阮的心也跟着颤了颤,他赶紧闭上眼睛,却听到一阵布料摩挲声后,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道:“还要睡吗?”

  宁星阮睁开眼睛,尴尬到脸僵住,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虞先生,我、我怎么会睡在这里。”两人对着沉默了半晌,宁星阮才攥着被角哂笑一声。

  虞先生微微诧异:“你不记得了?”

  宁星阮啊了一声,猛然起身,结果被子滑落,他就上半身毫无遮掩地露在空气中。赶紧拉好被子,他尴尬的表情已经换成了惊恐。

  “我记得,我想起来了……山神庙塌了,他们全都死了,变成了鬼脸,还有那黑雾……”

  他低着头瑟瑟发抖,忽然被连着被子抱进了怀里,一只手轻轻隔着被子拍着他的背。

  “别害怕,别害怕。庙没有塌,人也都好好的,别吓自己。”

  带着柔声的安慰让宁星阮慢慢平静下来,他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问道:“虞先生,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你家?我不是应该在庙里吗?”

  记忆是零乱的碎片,完全无法连起来,他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才从梦里醒过来。

  虞先生轻声安慰他,然后慢慢解释了来龙去脉。

  “……他们半夜去的,闹出了很大动静,没人敢上去看,我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昏迷着。”

  “村里乱糟糟的,我和你叔叔说过后,就将你带到这里来好好休养几天。”

  村子里已经报了警,据调查很有可能是某些植物散发的味道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村子里的水源或者一些食物来源有问题,导致大规模出现幻觉。

  总之一切都是有科学依据的,不能封建迷信。

  宁星阮听了这些话,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一时间万分迷茫,他喃喃道:“竟然是梦吗?”

  他回过神来,看到自己被虞先生紧紧抱在怀里,脸顿时变得通红,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轻轻挣扎了一下,虞先生立即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我这衣服……”他有些羞涩的低头,却不料看到自己手臂上一排清晰的齿痕,“这、这是什么?!”

  虞先生轻咳一声,似乎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含糊道:“你昨天受惊一直不安稳,我便喂了些药酒,可能是酒量浅,喝过之后你便有些、有些活泼。”

  宁星阮心脏狠狠一跳,虚弱道:“我、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虞先生面露犹豫,脸上竟然出现了迟疑。

  宁星阮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大概喜欢与人亲近,所以……”

  勾着虞先生脖子蹭蹭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

  宁星阮捂住了脸。

  “你说你很香,举着手臂让我……然后自己亲自试了试。”这是解释他手臂上的齿印。

  举着手臂哭唧唧让虞先生吃一口的画面浮现。

  宁星阮咬着被角。

  “……后来便睡了。”

  哦,他躺在床上让虞先生伺候自己脱衣服。

  宁星阮已经像只煮熟的虾子,从头爆红到脚,羞耻的脚趾蜷缩着,恨不得原地爆炸。

  拉着被子把自己整个埋进去,他弓着身把被子边缘全部拉的严严实实。

  “……对不起,您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宁星阮生无可恋。

  隔着被子被拍了两下,虞先生安慰道:“醉酒失态很正常,不要放在心上。”

  宁星阮咬着指甲,想说您不要放在心上才是真的。

  翻身下床,穿衣服,而后脚步声逐渐朝门的方向去了,门打开又关上,虞先生出去了。

  宁星阮悄悄探出头,像条咸鱼一样双目无神的摊在床上。

  在梦里他就对虞先生十分不敬,喝醉了酒,悲剧竟然在现实里上演了。

  哀嚎一声,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手下用力,头皮被揪得发疼,他轻嘶一声,赶紧揉了揉。

  忽然,又一副画面从记忆里浮现,虞先生喂了他一杯酒,然后吻过来,又、又把那杯酒给……

  臊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他敲了一下额头,喝醉了也不忘做梦……不会是他喝了酒还非要亲口喂给虞先生吧?

  最好只是梦。

  然而任他如何臊的慌,那副画面就像是真发生过一样,清晰、深刻的印在他回忆里。宁星阮克制着自己不要乱想,虞先生肯定不会做出那种事,自己有前科在先,要动手也是自己动的手。

  只是心头总是撇不过那抹异样。

  吃饭时,虞先生一如既往的冷静,毫无异样,宁星阮却一顿饭都低着头,脸和耳朵温度一直没有消下去。

  饭后,虞先生道:“这几天你先随我住这里,等山下处理完了再下山去。”

  宁星阮想问祭祀村里要怎么处理,然而村里主持举办这场祭祀的老人,昨天晚上几乎全都上了山,此时他们身体出问题,祭祀自然是就此罢辽。

  只是,青玄所说他的特殊体质,到底是真是假?如果那些所谓的撞邪全都如虞先生所说,是村里水源或者其他问题导致的幻觉,那奶奶留下的木盒又怎么解释。

  难道从很久之前起,他们村子里就已经受到影响了?

  也许吧……

  他仍有些忐忑,便询问虞先生能不能和叔叔联系一下,他还是想问问青玄。

  刘叔拿了新手机给他送来,宁星阮忽然想起来,他似乎没有见到过虞先生或者刘叔身边出现手机电脑这类工具。

  可能是清修不需要这些?

  他记得叔叔的号码,拨通之后,那边声音嘈杂,叔叔应了一声,没等他说话,只道:“村里有点乱,你在山上好好歇两天,不要下山知道吗?”

  然后电话就被挂了。

  宁星阮默默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猜测也许他回去,村子里村民会把所有状况外发生的事情推到他头上,所以叔叔才让虞先生直接带他上了山。

  当时山神庙肯定发生了其他事情,只是有警察介入了,他这个亲历者不出面可以吗?

  不过,如果村子里所有人都有意隐瞒他的存在,也不会有问题。

  各种猜测念头纷乱如麻,他不但没有轻松,反而越发的有种诡异的感觉。

  他在山上住下了。

  虞先生并没有将那天晚上他过失举动当回事,只是宁星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待自己好像多了几分亲近。

  每次虞先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的举动,总是让他多了些胡思乱想。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他记忆里,就是冲出山神庙那一刻,被虞先生接在怀里的场景。

  宁星阮不能确定,也不敢承认,但他确实也不能否认,也许是传说中的吊桥效应,那一瞬间残留下来的情绪,仍然没有完全消散。

  “眼睛。”宁星阮正提着毛笔发呆,旁边一声提醒,有些凉的指尖点在他眼尾处,然后虞先生的脸靠近,很认真的盯着他眼尾,手里的湿手巾轻轻擦了擦。

  宁星阮心跳漏了几拍,有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掩藏住自己有些发热的脸。

  这算是正常朋友间的社交距离吗?

  “抬头。”两根手指托着他的下巴,他被迫抬起头,眼尾处又被轻轻揉了两下。宁星阮垂眸不敢看虞先生,两人靠得很近,他无处安放的手被虞先生的头发扫过,一直痒到了心里。

  “好了。”

  他低下头,下巴和眼尾处似乎还残留着被触碰的感觉,有些懊恼的灌了杯茶,他静心凝神,开始默写经文。

  这样尴尬的时刻经常发生,虞先生恍若未觉,大概是把这样的动作当成朋友之间的正常相处方式了?

  可能是在这山上待久了,不常与人交往,所以与自己投缘亲昵一些也正常。

  在这里呆了两天,宁平阳才给他打电话,简单交代了村里的事情,那些道士被罚了一笔钱就全都回去了,宁星阮问他青玄道长呢,他道青玄也跟着回去了。

  宁星阮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忽然有种自己走在悬崖钢丝上的感觉,脚下空荡荡,是万丈深渊。

  道士都走了,青玄也走了,如果真的再出现问题,他又该找谁呢?

  强打起精神,他安慰自己,被罚了钱说明他们都是假的,那说的话也都是假的。所谓的鬼打墙,也许都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者受到了村里诡异氛围的影响。

  再加上青玄在一边煽风点火,潜意识里信了,所以才会遇到各种怪事。

  ……肯定是这样。

  只是他想骗自己,却骗不了。

  也许要等回学校后看看,如果一切如常,他再也不回来就是了。

  念头浮出,他偏头,视线落在虞先生身上,心里哽住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总归是要回去的。

  宁星阮也终于见到了一直给他们做饭的婶子,是个很腼腆内向的妇人,一直低着头,话也一句不说,只见过一次,她就再也不露面了。

  他们常呆在院子里,书房里,宁星阮再也没做过噩梦,在这里待的很舒服。

  “你可以留下来,住这里。”宁星阮感慨的时候,虞先生非常随意的提出建议。

  宁星阮愣住,然后慢声道:“那也不行,我要回去答辩,毕业后工作赚钱,总呆在这里算什么事。”

  虞先生看着他,嘴角隐隐带着笑意:“能不能留,和想不想留不是一件事。也许,我也可以出去。”

  宁星阮心里一跳,他听着虞先生话中有话,但又觉得是自己心思不纯洁生出的错觉。

  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严重干扰了他的情绪判断,虞先生三番四次救他,他心存感激是对的,也许离开后时间久了,不该存在的异样情绪就消退了。

  吃饭时,虞先生照旧拿着筷子给他夹菜,宁星阮发现虞先生吃的很少,每次都只少少喝半碗汤,林婶三餐都会单独给他炖药膳。

  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乌木筷子被他白皙的手握着,十分养眼。

  宁星阮不好意思看他,视线便落在他手上,只是……

  他看到了什么。

  白玉一样的手背上,有一瞬间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不是血丝,而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像是用小刀一刀一刀划出来的,翻卷着,露出了些许血肉。

  他心脏狂跳,伸手揉揉眼睛,再看过去,虞先生已经把菜夹到了他碗里,手垂在黑色的袖子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