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 天地骤然变化，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转眼间便被乌云遮盖, 浓郁的黑云仿佛要将所有的光全部吞噬，秦沐意识到什么，垂眸一瞧，果然脚踩的土地也被黑雾吞噬干净了。
“这怎么回事？”秦沐下意识地放出风诀, 乍然间风吹云动, 似乎将那黑雾扯退了些，然而不过消消片刻，又被以力压之势覆盖过来。
正在秦沐惊慌之际, 他听见头顶传来声音。
“不必抵抗，随它走。”
秦沐动作一收, 同时瞧见眼前划过一道白色的尾羽，在黑暗完全吞噬掉他所有能看见的东西之前，那白羽扫过他的眼睛，最后落到了黑豹的脖子上。
两只细脚勾住了绒毛，脑袋贴着颈侧, 他低声道：“朝你看见的, 唯一的光亮走过去。”
秦沐心脏快速跳动着。
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事，在这山中住了三年, 他每天不是在那学基础的法诀，就是在那闯祸, 什么下山历练, 什么铲邪除恶, 他都没有经历过。
连这样的幻境, 他也没有见识过。
虽然害怕紧张, 但他又很兴奋，兴奋得浑身毛都要竖起来，兴奋得心跳如擂，贯耳得很。
洛祝无奈地揪了揪他的毛：“放轻松些，不必紧张，有本座在。”
他脸颊浮红，不好意思道：“抱歉，没经验，太激动了。”
接着他朝四处看了眼，问道：“哪有白光？”
“你找一找。”洛祝冷静说着。
幻境之所以是幻境，因为它设置的便是心中的幻。
每个人心中的幻都不一样，多人同时进入幻境，则要面对各自心中的幻，各自寻找破解之法。
秦沐所看到的，是来自他心中的幻。
洛祝方才施了法，将自己的幻强行扯碎，进入了秦沐的幻，不过破解之路，依然只有秦沐才该看得见。
洛祝道：“你仔细找找，可以多走走。”
秦沐「哦」了一声，朝前漫无目的地走去。
他绕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任何的光亮，慢慢的，他心中的激动化成了着急，忍不住问洛祝：“真的有光吗？您有看到吗？可以给我些提示吗？”
洛祝摇摇头：“你冷静些。”
秦沐担忧道：“可我冷静不下来。”
“大家看到的幻境都是这样的吗？”秦沐看不懂，这周围黑呼呼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踩下去又没有实感，像是一道无形的牢笼，将他关起来了似的。
“每个人看到的幻都不同，但是每个人的幻都有际可循。”洛祝爪子上闪过一道金光，“这片黑暗，来自你的心。你想想，为何会出现这黑暗？”
这黑暗瞧着污秽，洛祝本是嫌弃，但跟着秦沐走了会儿，却没见黑雾试图攻击什么，仿佛只是黑着，并没有其他什么作用。
洛祝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景。
“我不懂。”秦沐扯了扯唇，他心思动了动，自然也猜到黑暗背后代表着什么。
难道是在说他心思黑暗吗？
秦沐身体绷了绷。
他未经历重回前，心思大概是黑暗的。
因为他受人所诬陷，受人所欺负，受人所贱视，他不甘平凡，却又不知该如何改变，他被人骂，被人嫌弃，被人踹出去。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事事无成，后面却碰见了洛祝新收的小弟子。
他嫉妒那小弟子，可小弟子待他太好，甚至还帮他修炼。
他一面嫉妒着，一面又贪婪着，最后走火入魔……
总之，是可以称得上是黑暗了。
秦沐如此一想，只觉得又竖起了一身的汗毛。
他想起自己脖子上坐着的鸟可是洛祝那幻境里的主人，肯定知晓所有的幻境。
自然也能第一眼看穿他。
秦沐如被剖了心脏，被迫在阳光下让人查视，羞愧得无地自容，声音都颤了些许：“我……我很抱歉。”
“你是误会了。”洛祝察觉到掌下身体轻颤，不解地蹙起眉头，他安抚了秦沐一句，同时探进一道灵力，接着道，“你没见过幻境，不懂得破解也是自然。”
秦沐依旧羞愧着，连洛祝安抚的话，都觉得有些刺耳：“我只是……只是不甘心，真的没有恶意，我，我人应当不坏的。”
他局促地说着话，颠三倒四，说不清楚。
洛祝一边帮他安抚神绪，一边默默听着那些零星的话语。
他刻意将人引过来，一是为了解决掉黑衣人，二是为了打探秦沐的虚实。
他原以为秦沐不如表面看起来单纯，至少是藏着什么在，可如今看……
倒是傻得可以。
“你别想太多，往简单了想。”洛祝忍不住打断他，“这只是第一层，还没那个能耐把你的心魔勾出来。”
秦沐愣了下。
“你人不坏。”洛祝顿了顿，补充一句，“就是傻。”
秦沐：“……”
秦沐一时哑了口，不知该说什么。
洛祝梳理着，见秦沐心神似乎荡了一下，接着就稳定了，他便收回爪子，提醒他：“幻境向来是由简入难，你方才说你没有恶意人不坏，或许是有什么愧处，不过第一层只是你的记忆，不必想太多。”
秦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尴尬得爪子抠地：“我……”
“你好好想想，你何时来过。”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洛祝已经想起来了一个可能，只是他现在是一只鸟，不好直接暴露身份。
有他提醒，秦沐很快便想起来了。
“那是……我还没遇到师尊的时候了。”
秦沐沉默了片刻，想起了当初的他。
他自来了万仙阁，便将自己当成了万仙阁的人，不愿意回想过去。
不过就算回想，其实也大概……就如这片黑色一般。
细看之下，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我从小到大，有记忆的日子里，便是被关在个个四处都不透光的屋子里。”秦沐茫然地眨眨眼，声音似乎是因为在回忆，变得缥缈如烟，“直到师尊将我救出来……我才知道，我是个人。”
准确来说，秦沐也不是一开始就被关进黑屋子里的。
他也有快乐的童年，也有爹娘爱着。
然而他四岁那年，天降奇祸，村子里的年轻壮汉接二连三地死去，只余下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小孩。
年迈的村长找来道士，一阵做法后告知村长，因这村子有个酒鬼半夜捣毁了山灵的寺庙，致使山灵发怒。
山灵之身份，上天无法干预，只有安抚山灵之怒，才能保下村子里所有人。
而山灵，喜好吃人。
山灵口味挑剔，不爱吃历经苦难，拥有人性的人类，而喜欢吃那些尚还只是白纸，懵懂无知的人。
但这样的小孩，又不足以满足山灵，村长纠结之下，提出要专门饲养这样的祭人，养到成年后再献给山灵。
山灵同意了。
村子里的小孩不少，但基本都是村子本地人，只有秦沐是随父母至此，且受了山灵牵连，他的父母全都丧世。
村长将他按着道士所说的，带到了地洞中封住。
自那以后，秦沐便做为祭人存在。
秦沐回过神来，道：“后来我师尊云游至村子，听闻此事，便将我救出来了。”
洛祝沉默了下。
那会儿的事情，不过是洛祝随手帮忙。
在捡到秦沐之前，他已经捡到了四玦和申烨两人，这两人都符合神兽蛋的要求，四玦沉默寡言悟性极高，申烨正直正义不懂世间肮脏。
神兽寄生在他们身上的可能极大。
因此当时的洛祝并不觉得会是秦沐，捡走他，只是恰好发现秦沐失去了四岁前的记忆，也能算得上是完全的懵懂无知。
捡了秦沐第二年，还是没有在三人中发现神兽的痕迹，洛祝这才又捡了风安。
不过若要说来，当年神兽之魂离开，为何兜转了这么久，才寄生到了秦沐的身上？
洛祝心中起疑，这视听见秦沐问道：“前辈，我知道了这黑暗的来历，又该如何去破解呢？”
“你记忆中的光，是如何出现的？”
秦沐愣了一下，脑海里立刻浮出一道身影。
他不自觉脸红了红，道：“便是师尊了。”
那时的师尊，是他的光。
秦沐心中这么想着，再一抬头，好像看见洛祝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变成了一道白光，在黑暗中掠去一道白影。
他猝不及防，身体本能动作起来，追着那道白影而去。
空气中传来啪嗒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被人撞碎。
秦沐脚步顿了一下，听到身后的声音说道：“不用管它，继续往前追。”
他收回目光，加快步伐朝前跑去。
然后，先是一只爪子踩破黑暗，像是来不及刹住脚步般，脑袋跟着探出来，被扯破的黑洞边缘荡开几缕黑雾，挣扎着想要将秦沐扯回去，然而秦沐冲得太快，黑雾来不及挽留，黑豹的后腿也紧跟着迈出了黑雾。
秦沐在草地上往前跑了几米，才堪堪停下来。
他回过头去，只见方才站着的位置多就了一团黑呼呼的东西。
“嗷呜？”秦沐好奇地看了那东西两眼。
大概是因为幻境被破，那黑团也支撑不住多久，由中部向下塌陷，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